唐方留意到方少朴皮肤是恰到好处的小麦色,眼窝凹陷,五官深邃,侧面线条流畅,乍一看,有点像那位颜值演技双高的男明星。
第一次遇到异性还是这么好看的异性如此直接热烈地赞美她,而且很明显,他仰慕的是她的才华。
才华,是不是可以≈灵魂?
“一点诚意都没有。”钟小姐站在咖啡机边侧过身子白了方少朴一眼:“提前三天才叫请,你这叫强拉硬逼好吗?你怎么知道我们就有空?就算有空为什么一定就要和你喝一杯?凭你长得好看?”
难得钟小姐和人说话不带英文单词。唐方刚刚生出的两分期冀立刻被一种敏锐的直觉打消了。
方少朴笑着摇头:“好好好,那我提前三天,约下周二。唐方,一起吃个工作午餐?”
唐方因为禹谷邨的烂摊子对日期特别敏感,又隐隐觉得他和钟小姐关系暧昧,立刻顺口接了一句:“下周二是清明节——”
办公室里一静,胶囊咖啡机忽然轰轰轰响了起来。
“放假,明天上班,周日周一周二放三天假。”唐方画蛇添足:“不好意思,我要去扫墓——”
方少朴看了唐方片刻,突然笑得前俯后仰:“唐方,你太有趣了。那周三怎么样,kelly?”
呵呵,你才有趣,你全家都有趣儿。唐方其实生气的是自己不够冷静自持。
钟小姐走回办公桌前翻了翻她的日程记录:“周三我ok,fang,一起吧?”
唐方站了起来,礼貌地微笑:“我也可以。不好意思,我还有稿子要忙,你们接着聊。”
钟小姐一手托腮笑靥如花:“等一下,fang,sam今天来其实是想邀请你成为他们的美食评审员。”
方少朴掏出名片,微笑着双手奉上:“唐方,我诚意邀请你个人的参与。上海榜单九月份发布,下个月开始试菜。”
唐方的确很意外,去年杂志也收到了他们的邀请函,她作为代表参加过两次沟通酒会。在她提出有几家品质不佳,并不需要列入试菜名单后,就收到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合作结束通知邮件,还有顺丰快递送来的一千元的ole超市购物卡、两千元的餐厅消费礼券。唐方记得自己把卡和券都上交给了钟小姐,钟小姐笑言她太顶真了。
然而,后来榜单的发布的确引起很大的争议。唐方提出异议的那几家在网上几乎成了笑话。
看出她的犹豫不决,方少朴摸了摸鼻子:“去年我们做得的确不太理想,她们也有她们的难处,有一些是相关部门极力推荐的。”
唐方实事求是地说:“谢谢,能获得邀请是我的荣幸。但我对餐厅比较挑剔,评价也比较刻薄,不知道会不会不符合你们的期望甚至给你们带来困扰。”
方少朴扬了扬眉:“你的评价从来都不刻薄,而是真诚。唐方,我很反感那些对食物一味说好的圆滑姿态,还有用毫无意义繁复生造的词语堆砌修饰食物的评论方式,是当下的风气,但我非常厌恶这些。你的味蕾和你的表达方式,真实、直接,正是我们缺少的和急需的。我记得你说过:任何修饰都不应掩盖食物的本真。对吗?”
两人对视了片刻。
唐方承认,她被打动了。
“我考虑几天,下周三答复你好吗?”
方少朴利落爽快:“那我们周三午餐见?kelly,麻烦你选一家你们喜欢的餐厅,我请。对了,我给你们带了点见面礼,听说现在很红,味道也不错。如果你能写篇什么的话就太好了。我想听听你的评价。”
唐方看着手中的杏花楼咸蛋黄肉松青团礼盒,不自觉地扬了扬眉:“你这是在祝我清明节快乐?我该说谢谢还是没关系。”
方少朴摸了摸鼻子忍着笑:“不用谢,我让助理从黄牛手上买的,并没有自己去排队。”
带上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时,唐方从门缝里看见钟小姐慵懒地散开了发髻,一把长卷发披落下来,像许多细而尖的钩子,在韩国开的内眼角弯了起来,也像把钩子。咖啡机下面那一杯咖啡似乎被遗忘了。
唐方回到办公桌前,看了看手上的名片,顺手钉在了一旁的迷你软木板上,拆开青团的包装,探身敲了敲隔板,招呼自己的实习生助理:“kevin,下午茶,自己拿。”
“哇——!”二十一岁的大男孩笑得山清水秀,小心翼翼地轻声问:“方不方便多给两个?我去排过队,没买到。”
他正在追求线上业务部门的一个年轻女孩。
唐方翻了个白眼:“给你一盒去拍马屁够了没?”
“谢谢老板!”
唐方看着他往隔壁办公室去的背影,手长脚长,强作镇定,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青春是个好东西,药力强劲,可惜时效有限。
走廊里传来钟小姐的笑声。
漂亮的方少朴先生出现在杂志编辑部办公室的门口,朝唐方挥了挥手,笑得比青春还带电。办公室里顿时一阵骚动。
唐方站起来略欠了欠身子,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生活虽然往往比小说更狗血,但从来不是粉红言情,英俊多金的男人不会走到你身边邪魅猖獗地念出台词:“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也不会霸道总裁上身把自己的号码输入到你的手机里。
比没有自知之明更可怕的是自作多情。
唐方从来不缺自知之明。
作者有话要说: 方少朴:作者你个取名废!
作者:昨天我去看头号玩家了,好好看。
赵士衡:呵呵,反正我姓赵.....
作者:昨天我去看头号玩家了,好好看。
陈易生:有人说我已经出局了,作者你怎么看?
作者:头号玩家,好好看。
......
唐方: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评论在哪里?天使们来点留言。:)
祝周末愉快。
第10章 翠园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对于需要跨省扫墓的上海人而言,往往墓还没扫,就在高速公路上堵得魂都没了。
唐方一家不是上海本地人。唐思成是南通如东人,少时离乡来当兵,现在唐老太太还健在,虽然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在如东尽孝,但逢年过节雷打不动总要跑一趟,还要替东渡日本的唐欢编足理由,免得老太太又是一顿老泪。
唐方的外公方道宁外婆梅毓华都是苏州人,百年后入了西山祖坟。方梅两家都是大族,有不少亲戚解放前后也落户到了上海,以前住在禹谷邨,表亲之间还常走动,这几十年拆迁的拆迁,移民的移民,只剩下“相亲相爱一家人”微信群一直红红火火。苏州的各位表舅表姑表姨们热情满满,恨不得把上海的后花园变成唐方家的前门厅。明前采茶,清明踏青,五月枇杷,六月杨梅,十月橘子十一月的太湖蟹,弄得唐方总怀疑群里哪一位长辈是苏州旅游局的退休老干部。
家族群里自然少不了各家儿孙的视频和照片,哪怕在幼儿培训机构得了奖状,也要发出来赚一片赞扬。一波波俊男美女的照片和资料总会在婚嫁现场报道后跟着涌现,热心的长辈们从来不会忘记艾特群里七八个未婚男女小辈,尤其会特殊照顾唐方:“@唐方这个男小伟也在上海上班的,你们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除了发红包领红包,唐方在群里永远只有三个表情:赞、谢谢、微笑。
唐方随口搪塞方少朴的话自然不是真话,她今年奉太后懿旨留沪相亲,三天四场。
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唐方做了整夜乱七八糟零零落落的梦,半点也回忆不起来,累得半死,一大早爬起来看到眼袋快大过眼睛,唇角上火起了个包,赶紧加了一层遮瑕膏盖住。外头客厅里已经闹哄哄的。
“金元宝银元宝呢?”方树人对照着手里的表格一样样打勾:“叫你昨天理出来,你就不听。”
“有了有了,这里这里。”唐思成从储藏室里拎出两个蓝色的大塑料袋:“哦呦,你看看,非要叫我三月头就买好,塞在最里面,找也找不到。”
等东西七七八八收拾好堆到了玄关,桌上的豆浆也冷了油条也不脆了。唐方叮嘱二老:“你们早点出发,沪宁高速肯定堵得要命。子君说走s58好一点,直接西山出口下。姆妈你开个导航不要急,慢慢开。”
副驾唐思成觉得自己任重道远:“我来看地图。你专心开车。”
“你少啰嗦一点就行。”方树人把油条撕开来浸在豆浆里:“糖糖侬勿要忘记今朝约了小张见面啊。相亲结束就打电话给我。”
“七点,高岛屋,没忘。”唐方草草吃了两口搁下筷子:“冰箱里的咸蛋黄肉松青团,是给外婆的。姆妈记得再帮我献一束花。”
“就你孝顺,知道了。”方树人起身拿了本书递给唐方:“这本书你拿去随便翻翻,临时抱抱佛脚也好的。”
玫瑰红的封面上四个黑色粗体大字:迎男而上。唐方看到太后的手指刻意避开的“泡男人才是正经事”,无奈地接了过来。
“这个作者自己虽然还没结婚,但写得还是有点道理的。女小宁该发嗲的时候要发嗲,不该作的时候不要作……”
唐方匆匆逃出门去。她的词典里既没有嗲字也没有作字,绝对是太后亲生的。
等电梯的时候,还隐约能听到屋里传来方树人的抱怨:“你看看,二表嫂昨天明明在群里说好她戴紫色丝巾的,今天又变卦,存心跟我撞丝巾,最烦就是她。喂,去年糖糖给我买的那条格子丝巾你放在哪里了?……”
十号线上看到一位妆面隆重的女郎把丝巾斜斜结成了一朵花,丝巾花跟着地铁不停地颤动,唐方低头笑得不行。
匆匆赶到公司,茶水间里的一堆同事们正在起哄。
唐方接了杯美式,轻轻撞了一下正在面壁思过的助理何恺文:“喂,你发什么呆?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何恺文愣了愣反应过来:“唐老师早,没什么事。听说july家拿到拆迁补偿的房子了,十二套。”
唐方吓了一跳:“这么多?”
何恺文有点黯然,默默低下了头。唐方转过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咖啡,看到人群中的july强压着眉飞色舞,笑意藏也藏不住。那边闹着要地主婆中午请吃翠园,小姑娘大大方方地答应了。
“唐老师,kevin,中午一起吧?” july侧过头热情招呼。
唐方微微笑:“谢谢,恭喜啦。我正好有个专稿要赶,你们去吧。”
行政部的钱辛玫哇啦啦喊了起来:“july你不知道,唐方的嘴巴可刁了,去年她还在公众号里说过翠园的烤鸭不灵的,油得要命。我不怕油,我替她吃。kevin啊,你可别被唐老师带刁了,一定要来啊,现在不抓紧讨好july,以后有的你排队了。”
何恺文涨红了脸。公司并不像其他外资企业那么严格,从未明文禁止办公室恋情,他追july已经好几个月了,昨天还借花献佛送了青团,但小姑娘没说同意也一直没拒绝,一下子被当众捅开,有点难堪。
茶水间里静了静,不少人心照不宣地哄笑起来。july脸更红了。
唐方依然微微笑:“mary,你的嘴巴是该多吃点烤鸭,不然哪堵得住。嘲起人来一句一句的,我们kevin都要被你口水淹死了。”
钱辛玫拍了唐方的胳膊一巴掌,笑得前俯后仰:“他难道不会游泳吗?这就淹得死他了?就你最护短,戳气!”
茶水间里笑声人声慢慢都散了。唐方留下来又续了杯美式,想着嘉定人民真他奶奶的幸福啊,可惜禹谷邨是优秀历史建筑,永远也不会拆迁。
已经出去的钱辛玫又折了回来,捅了捅唐方:“喂,翠园呢,真不去?”
唐方白了她一眼:“不去,人家小姑娘一个月到手才六千五,被你们一顿吃掉一半。你们可真不要脸。还有你这刀子嘴就不能管管牢?知道我们kevin出钱出力出时间,你看白戏还要捅刀子,至于吗?”
“我是一片好心好伐?”钱辛玫翻了个白眼:“小姑娘心眼不要太多哦,吊嘛要吊牢伊,好处嘛一样也不给。几个月了,吃吃喝喝不要好几千块?连手都没给他牵过。讲穿了才好,她会看得上你们何恺文这种住杨浦区老公房的男小宁?哎,你知道哪里来的十二套房子?笑死人了,好几年前听说要冻结,她家七姑八姨的户口来色勿及统统迁进去,连她姐夫的爷娘也把户口迁了进去,要命哦,为了点房子,一点面子也不要了,至于伐?吃相难看得来。”
唐方认真想了想:“是有点难看。不过换了我肯定也会这么干。”
“唐方你做不出这种事的好伐?”钱辛玫低声笑:“阿拉格种小市民才做得出。”
唐方叹了口气:“钱老师,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庸俗的我第一爱钱老师,第二爱房老师。”
钱辛玫撞了她一下:“滚!谁要你爱我!不过也没啥稀奇的,十二套房子全在乡窝头的妖腻角落里,快进昆山了,电话都是0512开头的,毛胚房,一个月租金最多收个一千五,十套才顶你家一套。”
唐方禁不住笑出声来:“所以你这种人呢,活该。想得要死还嫌弃得要死。吃不到葡萄的酸狐狸。”
钱辛玫想了想:“也对。”
中午办公室里的人一阵龙卷风似的呼喇喇走了,直到两点多才又呼喇喇地卷回来。何恺文给唐方带了星爸爸的红茶拿铁:“唐老师,半糖常温,对吗?”
“呀,谢谢。”唐方接过咖啡,身边人都以为她爱喝这个,她也无意纠正,一片好意,心领为上。
“翠园的烤鸭是真的蛮油的。”小孩没有要走的意思,胳膊肘撑在隔断上,悄咪咪地问:“我特地翻了你以前写翠园的那一篇,写得真好。但为什么唐老师上次说大董的烤鸭也不好吃?”
唐方抿了一口咖啡,半糖也甜得发腻:“我好像只说过是大董上海店的烤鸭不如北京店的。传统中餐很难保持连锁店的口味一致和稳定性。中央厨房只能解决原材料和烹饪方式的统一,但最后一步的处理由于厨师的原因,仍然会导致口味上的千差万别。”
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唐方笑着从抽屉里翻了一本咖啡券给他:“再说每个人的口味也不同,我平时吃得清淡,才会觉得油。”
何恺文直起身子退了一步不肯拿,挠了挠头有点难为情:“一杯咖啡我请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