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气得深呼吸了好几下,快速地举起两只手,在他手臂上交替不停地啪啪啪打了起来,恶形恶状地开骂:“你神经病啊!谁允许你做民宿了!谁允许你租给那帮王八蛋了!十三点,贪撒小便宜!塞是赤佬!勿要面孔!十三点戆度白痴猪啰神经病龌龊胚!”
无奈唐方讲道理可以三天三夜不停,骂人的词汇量实在不足,重复了两遍已经气竭,越打越没力气,越打自己越委屈,看着陈易生手臂上红得肿了起来,却眼睛也不眨地挨着打,好像盼着她再打重点。
唐方眼泪鼻涕突然不争气地又涌了出来,索性不打了,盯着天花板挺直了背,强撑着反手去捞身后的餐巾纸。
她身后的赵士衡正震惊于唐方的突然爆发,见她伸手,不知道她要拿什么,正犹豫着,陈易生已经侧身抽出好几张纸巾,还对着赵士衡眨了眨眼努努嘴,示意他去倒杯热水。
唐方被几张纸巾轻轻覆住了整张脸。
陈易生温柔地替她撸了一下鼻涕:“没事,你擦一擦,喝杯温水歇一歇,再接着打我好了。”唐方对付他亲爹的台词被他拿来用得好不顺溜,说完还觉得这话简直太赞了,谁能不心软呢。
唐方拍开他的手,飞起一脚踹在了陈易生膝盖上:“走开!”
撸着眼泪鼻涕,唐方快步走到沙发前,扭头恶狠狠瞪了陈易生一眼:“这个沙发要不要扔掉?都被人吐过了!”
陈易生忍着膝关节的疼,低眉顺眼童养媳似的蹭了过去:“好,肯定不要了。”右手臂一伸:“换这个打行吗?那个自我恢复功能是很强,昨天才拆的石膏,怪疼的。”
看着唐方的脸色,陈易生自觉地把左手臂也伸了出来,桃花眼眯成一条缝,只差嘴里没咬一根软木:“没事,来,打吧,不断就行。”
唐方呸了他一口,气呼呼地走到壁炉前,指着天花板:“看见没有?这里这里,都一塌糊涂。还有地板,还有房间里恶心死人了,床垫我都扔掉了!”
陈易生一愣:“我那个乳胶床垫很贵的——扔了吧,扔了干净。”
“还有地板,你看见没?”唐方眼睛有发酸:“这是我小时候一块一块木头跪着打蜡的老地板!”
陈易生蹲下去,仔细擦了擦地板上的痕迹:“这个可以磨一下,重新上一遍漆再打蜡就行。我来,还有哪里?”
他们两个人开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房间卫生间的门被唐方摔得砰砰响,一个大声控诉,一个低声下气赔小心给出解决方案。赵士衡掂量着袋泡茶应该没资格被污染,泡了一壶茶,招呼秦正月喝茶。
秦正月听着唐方声音越来越轻,话越来越少,接过茶杯,坐到赵士衡身边的吧椅上,低声问:“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撩妹大神?糖糖好像消气了啊。”
赵士衡一愣:“什么神?”
秦正月摇摇头:“今天老子又学到一招,不,是好几招。你喝杯温水歇一歇再接着打。生气会产生什么东西来着?”
“毒素。”赵士衡想了想:“这个不科学,不过科学有研究出癌细胞的扩散速度会跟随人的情绪变化而变化。”
秦正月学着唐方也呸了赵士衡一记:“呸!册那!侬才有癌细胞!”
***
送走秦正月和他的兄弟们,陈易生已经也成为了秦正月的兄弟之一。唐方简直想不通他是怎么连秦正月都搞定的。但折腾了一天一夜,发过了脾气揍过了陈易生,感觉的确好了不少。唐方捧着茶杯,看着半悬浮的袋泡茶,疲惫又苍凉,半天也没喝上一口。
“消毒了三次。”赵士衡以为她担心卫生问题。
唐方抬眼看了看赵士衡,柔声道歉:“其实格趟多亏有侬,实在辛苦了,对勿起,谢谢侬。”要是赵士衡昨夜没来看一眼,等到一夜混乱,人去房空,今早来收房的她大概真的会当场崩溃。
赵士衡看着她浮肿的脸上湿润的长睫毛一扇一扇,乌黑的眸子专注又温柔,脸上一热,赶紧低下了头:“没——没事体,应该格。吾应该直接报警格——对勿起。”
唐方摇摇头笑了:“你又没钥匙也不是房东。你没做错就是没做错,干嘛还向我道歉。”
赵士衡心虚地嘟囔了几句自己应该道歉的,其实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不知怎么想到周道宁又自惭形秽起来,更有种做贼心虚的内疚,赶紧离开了中岛台和唐方,去八角窗那里查看窗帘窗纱了。
走来走去打着电话的陈易生拍了拍赵士衡的背,继续话题:“对,我那b&b的沙发不小心被几个小东西弄脏了,看着就糟心。”
“肯定消好毒给你,放心。我这次在展会上订了不少颜色特别好看的真皮材料,你不是喜欢孔雀蓝吗?正好我这次买了,另外巧的是我还有个阿姨,手工厉害得一塌糊涂——”
“对对对,我以前那辆吉姆尼的座椅皮就是她手工定做的,铁灰的皮,正红的线。”陈易生哈哈笑:“你去找过她?她不肯帮你做?活该,你以为有钱就行啊?”
“对,就因为我长得好看,我嘴还甜呢。阿姨可喜欢我了,上次都没收我人工费好伐?”陈易生朝唐方眨眼:“那你到底要不要?”
“八万一口价。”陈易生笑眯眯:“沙发是二手的没错,但改造完就是高定的了。真皮材料我拿回来还三万多呢。你去问老章,他和我一起去的,你问问他要的那几块材料是什么价格。”
“嗯,全部弄好我估计一个月,到时候直接送到你别墅里。”陈易生叹了口气:“知道了,帮你朋友看一下现场,四个小时够了吧。这个吴土鳖人脉还挺广啊,连你这里都托。周五下午吧,不用接,我去你公司,让你秘书再买一盒那个明治的什么雪糕来着?不行,不能再早了,我刚从米兰飞回来,总得倒个几天时差,还等着拆石膏呢。”
唐方和赵士衡瞪着睁眼说瞎话的陈易生。
陈易生只当没看到,转过身又开始哇啦哇啦:“什么玛咖?和虫草一样的功能?不可能这么便宜吧。吃了不会死?哈哈哈哈。好,你送我我就吃着试试看。你什么时候跑去西藏种玛咖了?咿,穿越阿里那次?你们几个鬼鬼祟祟跑去看地就是为了这个?我不参与,你们弄。吃了好我跟你买呗。”
挂了电话,陈易生一刻不停,明天开始重新刷墙,全屋消毒,地板整修,又订了新的床和床垫。
赵士衡看看手表:“我得赶去医院看我姆妈,今天中午没去送饭气到她了。易生你有什么事再打我电话。这几天你就来我家睡吧。”
唐方想想自己一上午都在责怪赵士衡这个不利索那个搞不清的:“我陪你去医院解释一下吧。有外人在老人家不太好意思发脾气。”
赵士衡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陈易生也连连摇头:“唐方,千万别——她妈比我妈加我爸还可怕,可怕——一万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
小剧场晚上见。
第59章 桃胶炖银耳
比陈易生的父母加在一起还可怕一万倍的妈, 唐方是真想不出来。对于这位前上海第一夫人, 她并无什么印象,但可想而知的是, 人一旦从高峰坠落地面后,心理不够强大根本熬不过去。
赵士衡刚下了台阶,就听身后楼梯咚咚响, 唐方在喊他名字。一转头, 见她鼻尖的小汗珠在温润的月光下晶莹剔透,他赶紧低头看向她手上的保温杯。
“这个拿去给你姆妈。”唐方笑盈盈地递给他:“我炖的桃胶银耳糖水,也不知道你姆妈能不能喝, 你最好先问一问医生。”
“她其实没什么病——”赵士衡忐忑着赶紧接过保温杯:“太谢谢你了。”
“谢谢你才是。”唐方挥挥手:“记得杯子洗干净后还给我。”
102一直开着的门口探出陈易生的头来:“唐方——我也要喝!我还没吃过饭呢,饿死了,你家有吃的吗?方便面也行啊。可怜可怜我行行好吧。”
唐方切了一声:“活该!”昂首挺胸咚咚咚自顾自上了楼。
洗完澡吹干头发,唐方躺在床上, 点开周道宁的头像,看了又看,遗憾他竟然从来没发过任何朋友圈, 以至于她点无可点,再去高中同学群里翻了半天, 把别人发过的毕业照找出来放大放大再放大,完全看不清五官, 可她还是忍不住一边看一边偷偷笑。
她站在第二排正中间,左边是林子君右边是秦四月。周道宁却站在第四排的最边上,那天拍照他从浦东的竞赛考场赶回来的, 依然鹤立鸡群卓尔不凡,真好看。
唐方叹了口气,半天才发出去晚安两个字,突然理解了那位一直坚持给她发晚安消息的先生,莫名有点同病相怜的感动。真是太难了,想问几句工作吧,怕打扰了他,问吃饭吧,时候也不对,问心情又矫情做作,说自己这边的一堆破事呢,更白让他操心多虑。
唐方看着晚安两个字发呆,屏幕上却始终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八角窗上突然传来滋滋的摩擦声,吓得她汗毛直竖,一咕噜爬了起来,捏紧了手机当砖头,那声音却继续响着。
唐方小心翼翼掀开窗帘,一张a4纸出现在窗外。
“你怎么还拉黑我啊?我真的要活活饿死了。”下面画着一张哭脸。
不知道陈易生从花园里偷了哪家的晾衣杆,还在玻璃上蹭啊蹭的。
唐方站在床头一把推开玻璃窗,拽住那根撞出去又晃回来的晾衣杆,用力一拔,往下一丢:“陈易生你有病啊!”
陈易生倒坐在窗台上,半个身子悬在窗外,猝不及防手里一空,挨晾衣杆砸了个正着,龇牙咧嘴地看着唐方喊:“那你理理我啊!”
唐方砰地把窗关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想了想还是把陈易生从微信和通讯录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陈易生连着发了好几条语音,唐方懒得听,直接回复他:“中国新四大发明其中一项叫做外卖!”
又来了好几条语音,还请求通话,全被拒绝了。
随后收到陈易生的第一条文字消息。
“我叫好外卖了,干炒牛河杨枝甘露脆皮乳鸽辣炒蛤蜊虾酱空心菜和春菜煲,你要不要也来吃一点?你就看一眼我带给你的礼物吧,先看一眼,等你气消了再收。你记得带点水果给我啊,有可乐吗?我太想喝冰可乐了,刚才忘记点了,还能加吗?对了,你力气真大,刚才还挺好玩的,像不像那个什么潘金莲用什么东西打到了西门庆?我怎么被打到了也会往上看呢?哈哈哈哈。打字真的太麻烦了。”
唐方抚胸深呼吸十下,骂了至少三遍十三点猪头三龌龊胚勿要面孔戆度,才忍住再次拉黑他的冲动。
因为拉黑后不知道陈易生还会干出什么奇葩的事来。
周道宁的晚安消息终于姗姗来迟:周五见,唐方,晚安。
唐方觉得他的甜言蜜语大概只有当着面才说得出口,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呢,像陈易生那种自诩长得好看嘴还甜的,呵呵呵。
***
但陈易生能干是真的挺能干。才几天功夫,花园里唐方订的木架茶棚搭了两周才初初有了个雏形,102就已经刷完墙修完地板换过主要的家具了。陈易生天天十来条语音,问唐方晚上吃什么在哪里吃能不能带上他,去不去他那里看礼物,总之烦不胜烦。搞得唐方神经紧张,早出晚归,自己的晚饭直接都省了,尽量眼不见为净。
周四下了班,唐方上了7号线地铁往浦东去,陈易生又发来热情洋溢的语音。
“唐方!明天我要去南桥给一个土包子看现场,那边说会带我去吃著名的苍蝇馆子,叫姐妹餐厅。你这个专家知道吗?好不好吃?你要不要一起去试试?别人请客,咱们白吃。”
白痴才喜欢白吃。唐方简单明了一个no回过去。
“太可惜了,那我拍照发给你看。你周末不要住回爸妈家了吧,我还没搭上一次伙呢。马上都月底了,我好像有点吃亏吧。”
“周日晚饭可以。”拿了钱不干活,唐方不是这种人,想了想给陈易生还是先画了个大饼。
一刻钟后,不要脸的陈易生发了文字消息来,一长串的菜名。
想到这家伙一个人吃个外卖能点六样,唐方想了想回复他:“嗯,你叫上赵士衡一起。我这边有周道宁。四个人我再加几个菜。”
“你放心,你男朋友蹭我的饭没关系的,我这个人其实超级大方和善好相处。”陈易生的声音明显不那么热情了。
鬼才信咧。
按下自己的生日数字时,唐方心跳得十分厉害。周道宁说随时欢迎她去他家,但真的没和他说一声就跑来,还是很紧张。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唐方觉得自己像个小偷。
三室的户型看起来像样板房,水晶吊灯上一尘不染,欧式丝绒沙发上一溜整整齐齐的靠垫,丝绒纤维被软毛刷刷向同一边,规规矩矩地没有色差。大理石地面照得出她的影子,穿着袜子也觉得冷冰冰的。靠近阳台的地方放了几个行李箱,显示的确有人来过。
大抵事业型男人都很难在房子里留下居住的痕迹?唐方草草参观了一圈,看到卧室里的四柱双人床,黑色的床品明显是刚换的,折痕还在,她的脸就红了,差点被地毯绊了一跤。主卫的毛巾架上,一条崭新的大浴巾突兀地挤在白色浴巾旁,上面龙猫的肚子上躺着熟睡的小梅。
忙如周道宁,什么时候抽空替她买好浴巾的。唐方摸着龙猫的肚皮,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忍不住捞起浴巾蒙住脸,跺着脚嗷嗷嗷喊了两声,又往外看看会不会被突然回来的周道宁突然撞见。洗脸池旁也多了一根崭新的女式牙刷,简单的盥洗用品被人特意整理过了,留出了一大片空白区域,似乎在等她去填满。
唐方慢慢拆开那根牙刷,放到刷牙杯里,和周道宁的牙刷交错靠着,镜子里的她笑得很美。她其实是用电动牙刷和冲牙器的人,但又有什么关系,她的牙刷,他的牙刷,排排站肩并肩。
唐方随手把挂着的地巾展开,铺在浴缸的前面,脸更红了,想想又把地巾折好挂了回去,再把掀起的马桶盖合上,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从小就听着姆妈大声呵斥老爸,“你们乡下人上好厕所为什么从来不放下桶盖!说过多少遍了!啊?多少细菌在空气里飘!腻惺色忒了!”
其实和乡下城里有什么关系,男人大多不会放下马桶盖吧,更不会用消毒湿纸巾随手清洁马桶圈和马桶盖。她绝对不会像姆妈那样粗暴的,她会好好和周道宁说,只要她说,周道宁肯定会听。突然想起102洗手间里从来都合着的马桶盖,唐方怀疑陈易生是男人中的女人,要么其实是双性恋。
周道宁的书房倒是充满了人味,堆积如山的报表资料,杂志,报纸,英文的中文的都有。真皮双人沙发上中间凹陷了下去,显示出主人常逗留的痕迹。墙上挂着比会议室的白板还大的软木板,上面钉着层层叠叠的文件资料名片等等,甚至还有照片,不出意料,唐方看到了自己公司的一些资料,她的名字被粗粗的红笔重重地划了一个圈。
唐方看了会儿,坐到书桌前,环顾四周,视线停留在固定可视电话旁边的相框上,唐方拿起相框,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她从来没见过。
禹谷邨大桑树上的白蔷薇垂泄下来,外婆蹲在树下笑眯眯,身边靠着一个女孩子,胖乎乎的,穿黑白小格子连衣裙,裙摆下的两条小弯腿也是肉嘟嘟的,当然是她,圆嘟嘟的脸,瞪得很大看着很吃惊的眼睛,微微张开的嘴有点不情愿的样子。
她的手被一个男孩儿牵着,是小时候的周道宁。他穿着白衬衫米色的老头裤,手长脚长,他也在笑,笑得身后的白蔷薇都没了颜色。
她和周道宁一起拍过不少照片,他从来不笑,也总是一脸不情愿被强迫的神情。原来小时候正好反过来了,他在笑,她一脸不情愿。
唐方捧着相框出了神,她以前常去周道宁住的小小亭子间,一张单人床,一个缝纫机改造的迷你书桌,一个塑料简易衣柜。上面堆满了纸箱。床底下也是一个个纸箱子,有各种参考书,科幻书,过时的cd和vcd,甚至还有一箱子打卡磁带,说是他妈妈的遗物。还有好几本相册,她想看,周道宁不许。不知道这照片那时候在不在。谁给他们拍的呢?原来那么早他们就认识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想到周道宁喜欢她可能比她暗恋他还要早,甚至早很多年,唐方就激动得想哭,想立刻打电话给周道宁,想立刻抱住他问清楚。
他就算不承认,她也会哭的。
然而唐方只是纵容自己想想而已。她轻轻放好相框,起身到厨房里打开冰箱,里面一溜的罐装啤酒,连一颗鸡蛋都没有,生出了田螺姑娘的责任感。
最后离开星河湾的时候,夜已经很深,唐方步履轻快地去地铁站,明天周道宁回来,发现冰箱里有了牛奶鸡蛋蔬菜水果,还有她新炖的桃胶银耳糖水和留言条,会不会又惊又喜立刻给她打电话呢。
谈恋爱,大概就是这样,想想都开心。她去了他的世界,他也来了她的世界,也许有一天,两个世界会融合成一个。因为太美好,唐方舍不得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