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事就好。”常总工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你们也有可能真的看错了吧——那个村子里的人都很淳朴的,怎么会有这种事?要真有,楚卫国家的吃这么大的闷亏怎么肯不作声?”
屋子里骤然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唐方看着他们的神情,唇角勾了勾:“是可能看错了。今天有点累,我先去休息了。各位晚安。”
“好好好,你去休息啊,明天不要出去疯了,易生!都是你惹出来的事,你给我过来……”
回到常峰家里,依稀还听见北屋里常总工的大嗓门在教训陈易生。唐方洗完澡,吹头发的时候才留意脸颊上三四条抓伤还挺长,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这里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歌舞升平,盛世可喜。她也希望是自己理解错了,可惜四红的话一遍遍在她耳边回响,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只剩下吹风机和排风机比着力气呼呼地响。她心底的海啸,无处登陆没有出口。
浴室门被敲了几下。
“唐方?”
听不到回应,陈易生有点不放心,又喊了几遍。
“你没事吧?你应一声,不然我踹门进去了。”陈易生紧张起来。
里头呼呼的风声骤然停了,唐方开了门,静静地看着陈易生,一股热气扑了出来。
看到她带着伤的脸绯红,鼻尖上密密的汗,眼角也是红的,嘴唇有点肿,头不自觉地偏向右边,扬着下巴锁着眉,一副倔头倔脑不认输又很憋屈的模样,陈易生的心被针刺了一下,吸了口气:“你别介意我妈刚才的话。对不起。”
唐方没出声。对不起,她也想说对不起,跟谁说?有什么用。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你跟我说说吧,随便说什么都行。我们聊聊?”陈易生看着唐方通红的脸,有点无奈:“现实社会总有特别让人绝望的一面,我看过太多,但是你第一次遇上肯定很难接受——”
“没什么可说的,没什么难接受的。”唐方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极力压抑着自己:“反正有无数的理由证明做不到一件事,所以就可以不去做对吧?”
陈易生愣了愣:“我已经解释过了,不是——”
“我明白,是没必要去吃力不讨好。”唐方打断了他的话,面无表情地擦着他的肩膀而过,到梳妆台前开始拍护肤水,拍得啪啪响,脸更红了。
“唐方你干嘛这样!”陈易生看了片刻,大步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控制不住地响了起来:“你打自己干嘛?不是你的错,你真是——”
唐方用力挣了挣,挣不脱,也吼了起来:“你烦不烦啊陈易生!我管不了四红,管不了四红妈,管不了楚家,管不了派出所,管不了流氓,什么也管不了,管自己的脸也不行啊?”
“你这叫管?你这叫自虐!就因为遇到这种不好的事就自责,说了不是你的错,你尽力了,你做得很好——”
“那你呢?”唐方放弃了挣扎,沉默了一刹后转过脸问他:“陈易生你尽力了吗?”
陈易生愣了愣,挑了挑眉:“你是在怪我?”
“我没资格怪你。”
“你在生我的气?”
“我没什么可气的。”
陈易生哈了一声,把她的脸推了朝向镜子:“你看看你这幅样子这不是在生气?”
唐方别过脸看着他:“好,我是气,我就气我自己没你力气大,只能被拽着跑。”
陈易生松开她:“还有呢?”
“我气自己从没用心经营过人脉,不像你认识那么多人,要不然怎么也能把那王八蛋抓起来。”
“接着说。”
“我气我们像两条落水狗一样,带着伤落荒而逃。”
陈易生仔细看了看她的伤口,点点头:“是挺狼狈的。”
唐方斜睨着他:“没了。”
“唐方,其实你气的全是我对吧。是我硬拽着你逃跑的,我明明认识很多人,没想办法做你要做的事,连试也没试就给钱走人了,所以你觉得我是个懦夫?”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唐方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像是这种人吗?”
“我可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不了解我?”
“我连自己都不了解,能了解谁啊。你觉得你了解你自己就行。”
陈易生静静看着唐方,唐方默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巴慢慢地抬得更高了。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特别有默契的好朋友,你应该会懂我。”陈易生轻叹了口气。
“我和你不熟,金钱关系利益关系而已,别想多了。”
“你一定要说这些让别人难受的话?这样你自己心里会好受一点?”
“现实社会总有特别让人绝望的一面,不是吗?你第一次听这些难受的话?”唐方看着镜子里的他。
陈易生看了她片刻,摇着头气笑了两声:“你和周道宁吵架也是这么不讲理?嘴巴这么毒?”
“我没不讲理。我和周道宁吵架也不关你的事!”唐方被踩到了尾巴,猛地转过身来:“你不是一直看不起周道宁吗?说他唯利是图?我告诉你,如果周道宁在,他绝不会放过那个老畜生!他最起码是个男人,是个有血性的男人!他有种!他会护着女人会护着小孩!”
陈易生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想说什么还是没说,转身出了房门。门嘭地一声响关上了。
唐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有什么崩塌了,越看越讨厌自己。她脱力地坐到床沿蜷起膝盖,埋头把自己藏了起来。
对不起。
无人可说,毫无用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正版。
先补上昨天的一章。争取晚点再上今天的。如果懒病犯了,也是正常的。
猥亵和性侵不一样,是最难立案和定罪的。没有写得特别浅白,因为觉得没必要。我国性犯罪案件数据非常低,但不是因为安全到单身女性半夜出去吃烧烤一点事也没有。而是极大量的案件根本不予立案,而发生在宗族家族内的龌龊事,更多被掩盖在冰山之下。没有接触过基层警察对相关案子态度的读者,都是幸运的。如果去了解一下,也算是自我保护。
现实远比我写得更残忍。这段大剧情不是因为米兔加的,在林奕含自杀后就构思好的。后来今年发生了庆阳女生跳楼事件,又改动了一些细节。
生而为女人,请保护好自己。
再次感谢所有留言的读者,cici说的国外那个案子我也关注过,那个爸爸很有种。
第104章 野李子(五)(捉虫)
出于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恶心, 唐方很快冲进卫生间, 把没吃下多少的晚饭也吐了个精光。陈易生端着碗番茄鸡蛋空心挂面一进房间,就听见她在里面边哭边吐的声音, 又好气又好笑。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子在他面前吐过,吐在他家过,更别提吐在他身上了, 想想都恶心。偏偏唐方什么都干过了, 他却一点也不想疏远她,还觉得这是自己靠近她照顾她的机会。
人都犯贱,尤其男人, 尤其他这种一直被别人追着哄着黏着的男人。
陈易生搁下面碗,走到卫生间。
唐方蹲在马桶前,别过脸生无可恋地看了他一眼,赶紧冲马桶。
“你出去啊。”
“这是我家, 你是客人,我得看着你。”陈易生开了水龙头,汰了一条毛巾, 拧干。
“恶心死了,看什么看。”
“还想吐吗?”
唐方接过毛巾摇了摇头, 架不住又低头干呕了几下,没东西了, 全是酸水,黄哈哈的,大概胆汁都呕出来了, 难受得眼泪直冒,想死。
陈易生替她又冲了一道,拎了她起来:“你都没吃什么,能吐得出什么啊,马桶那么脏,站这里吐。”
实在吐无可吐了,唐方也不理会陈易生像门神一样杵着,径自挤了牙膏开始刷牙,又洗了把脸,出了卫生间,看到梳妆台上那碗面,愣了愣。
“这面酸酸的开胃,也养胃,又清淡。你要是饿了就吃上一点,空腹吃药不好。”陈易生替她倒了杯温水,找出她的药来:“明天不出门了,我给你借了几本书,明天朋友拿过来给常峰。你就待着好好歇上一天。”
“陈易生——”唐方垂下眸子:“你不用这么照顾我,真不用。”
“谢谢。”
“啊?”
“说句谢谢就行了。”陈易生笑了笑:“我晚上还有事,不回来了,你吃完药早点睡。”
屋子里静了下来,空荡荡的。唐方看着床头柜的水和药,心里也空落落的。
***
陈易生一夜未归,第二天也不见踪影。常峰一早送来好几本关于陕西美食的书,有食谱也有散文。常蕊倒是早中晚来了好几回,送饭送水,什么豆腐脑、番茄面、小米粥,都说是陈易生再三叮嘱的,对肠胃好,让她忍两天就能吃肉了。问她知不知道陈易生干嘛去了,常蕊笑嘻嘻说不知道。
“他一出门就跟风筝断了线,谁拿得住啊?”常蕊快人快语:“不过昨晚上你们吵架我们都听见了。”
唐方手里的粥差点翻了,瞪着常蕊不说话。这房子的隔音至于那么差吗?
“别担心,就我和我哥我嫂子听见了。”常蕊还在笑:“我爸妈还在后头说话呢,没回来。没想到你还真拿得住易生哥啊,啧啧啧。”
唐方觉得她脑回路有点奇特,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都那样骂他了,还说他不如你前男友吧?”常蕊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我百分之一万地肯定,陈易生从来没这么被骂惨过。我还以为他气冲冲跑下来要找家伙打你呢,结果人跑去厨房给你煮面了,切——所以说,别提什么喝我们陕西的水吃我们陕西的面长大的,他骨子里就是一上海小男人。”
常蕊摇摇头,有种知人知面终知心的嘚瑟。看着唐方低头不语,她怕自己说过了头,往回圆了起来:“不过你还别说,其实易生哥他真不是怕事的人,有一年他回来,大学毕业没毕业我记不清了,他开车载了我们一起在西安玩。对面车道有辆车突然双黄线调头,横在马路上就是不肯退回去,别的车都按着喇叭开了窗骂两句绕着走了,易生哥开到他前头停下来,装作要让那车过。结果那车刚过一半,他嘭地撞了上去。报警,对方全责。”
“那司机气得要死。易生哥说了,这人呢,就得守规矩,不守规矩不能大家怕麻烦都让着他,就得有人教训他,让他付出一次刻骨铭心的成本,他就记住了。”常蕊笑得不行:“我哥也气死了,那车还是他借来的,而且搞保险什么的,折腾了好多天,费事。”
见唐方若有所思,常蕊诚心诚意地说:“我们从没见易生哥对哪个女孩子这么好的,什么都想着你,你就别和他怄气了,两人能处在一起,多不容易啊。”
常蕊走了后,唐方翻了半天手机,微博上的糟心事更多,台湾二十六岁女作家林奕含的自杀持续在网络上发酵,引人深思。唐方仔细看了几篇关于她父母的文字,长叹一声。众生皆苦,陈易生说的没错,像她这样顺风顺水地活到现在的,凭的是运气。
“你在哪里?”唐方试着给陈易生发了条消息,继续翻开美食菜谱化解郁闷。
陈易生几乎是秒回的:“在西安市里办事,明天回,你还好吧?”
“我挺好的,你忙。”
片刻后,陈易生来了电话,声音依然精神抖擞热情饱满。
“我出来了,现在可以说话了,你有事要跟我说?”
唐方一时语塞:“没——没什么事。就是谢谢,谢谢你给我安排那么多吃的——”
“你人舒服了没有?今天还难受吗?”
“舒服多了,不难受。”
“消炎药还是记得按时吃,一个疗程别断了,不然没作用。对了,过两天我约了些朋友去吃羊肉串,你跟我一起去的吧?”
听出陈易生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唐方的歉疚更重了。
“嗯,是周筠你们一班同学吧,上次说好了一起去的。”
“那好,没什么事我就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