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从舒君手中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随后长臂一舒就把舒君也拉上了马。舒君一向知道他不把自己的分量放在眼里,但被当作孩子轻易安顿在马背上仍然在意料之外,惊讶地叫了一声之后迅速捂住嘴。
他坐在薛开潮前面,二人共骑毕竟实现了,看这匹马的样子也不是很吃力。
薛开潮在他耳后说:“你就没有发现自己筑基之后身体渐轻?”
舒君顾不上听他说了什么,只觉得耳根有气流拂过,顿时从那一处皮肤开始泛红,低头的模样十分乖顺,也不管薛开潮说了什么,一味回答:“哦。”
薛开潮盯着他泛着粉的后颈耳根看了一阵,也不再说什么,双腿一夹,驮马小步跑了起来。幸而这座山也不高,洞府更在半山腰,路途不算遥远,这样的速度不用太久就能望见炊烟,听见人声了。
舒君如今的感官都比从前灵敏很多,远远听到人声暗暗松了一口气。两人前胸贴后背的坐在马上,几乎是紧紧的靠在一起,他刚开始就不自在,后来哪怕没话找话也无法打消心中的暧昧,如今见了一条通向镇子的石板路就连忙建议:“已经能看到人了,距离市集也不远了,我们下去吧?”
少年人害羞,薛开潮并不为难他:“也好。”
于是舒君跳下来牵马,薛开潮倒是轻松,二人一前一后,舒君略退一步走在后面进了镇子。
见到人来人往,舒君总算渐渐自在下来,又发现一件事:“这里人也不少,还有小路通向山上,怎么当时夫人选了这么个地方修行?不是说红尘声色繁华不利于修炼吗?”
是啊,他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呢?
薛开潮回头,似乎要看清他听到答案后的表情,语气很平静:“她来这里开辟洞府的时候,这里还没有镇子。”
果然,舒君并不知道自己做出的是什么表情,但看起来薛开潮很满意。他疑心自己显得很蠢,但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过了好一阵子才弱弱地问出:“那是多久以前啊?”
都说在仙门之人眼里凡人是朝生夕死,但舒君其实很少体会到。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没有直面过。而薛开潮的答案已经超过了他能理解的地步:“五六百年前吧。”
都说独孤夫人短命早逝,但舒君只是想,五六百年差不多是是一个凡人十多次轮回。
薛开潮倒是喜欢他这幅傻傻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舒君的脸,舒君正吃惊,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在动手动脚。但不等薛开潮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舒君忽然抬眼:“那我呢?修行增长寿元,如今我能活多久?”
这个问题也在情理之中。舒君从前对自己寿数的期待,至多不超过一百岁,如今他能活好几个一百岁了,现在才想起来问已经是很迟钝了。
薛开潮说了一个数字,却见舒君既不喜悦,也不失望,只是追问:“千岁万岁,对主君一定不难吧?我于主君而言,只是一只蚍蜉,朝生夕死,和这些凡人其实也一样的。”
这让薛开潮反倒不好说自己的寿元究竟有多少了。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可以安慰舒君的说辞:“你的天资非凡,勤加修炼,一定不会止步于此。”
舒君是很聪明的,心知他不反驳,大概是真的,自己对于薛开潮,只能是漫长生命中随手捡来的小动物,即使抚养长大了,教会了通天的本事,终究会湮灭在漫长时间之中,价值总会磨灭,记忆也会。
他向来不肯妄自菲薄,沉溺于这种失落之中,于是只对薛开潮摇头,神情恹恹的:“可主君身负……终究是不一样的。”
薛开潮身有龙血,其实和凡人已经根本不一样了,只是这种事在外面,还是大庭广众之下,根本不好说,彼此心知肚明,舒君就省略了。
薛开潮沉吟片刻,问道:“那在你眼中,我的心里,谁和我是一样的呢?”
说到底,舒君只是觉得自己和薛开潮并非同类,即使自己再怎么努力,凡人能追的上神明吗?他自己也并不寄望于终有一日追上,而是说服自己拥有刹那也很好。
不过薛开潮的这个问题,舒君也无法回答,他本来就不认识几个和薛开潮差不多的人,想了一想,摇头:“我不知道。”
反正不会是我。
薛开潮神态柔和,看在舒君眼里只觉得心脏紧紧缩成一块,挤出汩汩汁液,都是血红的。
人世间最可怕的不是配不上,而是连配不配都不敢想。
他接触到薛开潮越来越包容的目光,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很快就会死去,薛开潮也终究会忘了自己。本来就没有多么深刻,时间也会彻底磨平。他得到的太少了。
薛开潮叹息,伸手握住少年尚未长开的肩膀:“你着相了。”
是啊,红颜顷刻成枯骨,人世就是这样无常。而舒君想留下什么东西给薛开潮,甚至比想要自己得到什么东西更难。他吸一口气,勉强笑出来:“主君。”
我舍不得你的,永远都舍不得,生死也不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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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舒其实看很清楚,也努力看很开啦。标题出自: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第40章山下小镇
山中不知年,即使只是睡了两觉,但那毕竟也是和薛开潮独处。他对舒君越好,舒君就越容易忘记他在薛开潮面前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