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其实薛李两家各有各的秘密,私下有不少别有心思的举动。薛家都去挖掘圣骨了,舒君也很难相信李家纯然无辜循规蹈矩。
李菩提对此显然知道更多。她有一刻几乎就要落泪,但终究没有,面容如玉之坚硬,咬牙切齿地说:“他们只是从来都不怕我,也不在乎我罢了。横竖我也不能继任令主,只是一个好用的工具。他们因这点心虚准我随意选择再嫁,就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值得我倾尽一切相报。”
她冷笑:“别的也就罢了,叫我替阿兄生个孩子,这是疯了么?”
舒君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叫妹妹生子假称是哥哥的,这难道真的能瞒过人?白令令主多年来连下地都少见,更何况是生子了?只要有了这个孩子,别人就会疑窦丛生。
而李菩提自借种到生产,中间十个月,也很难把这个秘密瞒得滴水不漏。
出此下策,她父亲是被逼急了,但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愿意打破陈规让女儿继位,到底是在想什么?舒君不懂。
李菩提很少对人说这些事,一时收不住多说了两句,很快就控制住自己,不再讲下去。她为父亲也好,为李家也好,都习惯了殚精竭虑,抢了令牌就跑反而是意外之举,一时间只觉得天地之间自己可以无所不至,但却再也没有归所。
破庙外雨声潺潺,里面连神像都倾塌。李菩提才刚融合令牌,没有任何实感。舒君好歹帮了她的忙,两人之前虽然也只是数面之缘,甚至都不曾说过话,但一来她尚且不知道薛开潮那边的事,也就将他仍然看做薛开潮的心腹,别有一番信任,另一方面反正她也不会回李家了,从前许多戒律现在都无关紧要。所以想了想,终究开口解惑:“薛李两家多年来若是没有令主,就没有如此坚固的地位,所以他们大约比令主还离不得令牌。何况令主极少能够兼任家主,彼此离心,甚至利益不再一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凡人不能理解修行路上的风景,修行的人又何尝能够理解凡人了?虽是血浓于水,却很难戮力同心。李家如今分崩离析,没了令牌就是一无所有,薛家又何尝不是?你不明白,只是因为你距离阿雪太近,所以对这些凡人看不清……”
她叹息一声,拢了拢襟口,露出几分倦色:“你替我带话给阿雪吧,日后白令绝不会再回到薛家,我将一路往西,直到寻到能够安身的地方。他日再见,或许如今的乱局已经平定……叫他不必担心我。”
说着往舒君怅惘又忧伤的脸上看了一眼,多加了一句:“你也不必担心我。如今天下鲜少有人能够与我作对,我不会有事的,阿雪也不会有事。”
她虽聪明,但毕竟已经许久未曾有余裕关注薛开潮难以探听的身边事,见舒君面色有异只以为是在担心自己,也担心薛开潮的将来,所以多加安抚了一句。
舒君心中苦涩,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头。
过了不久李菩提就陷入高烧昏迷,进入继任令主的最后一关。舒君不得不持刀护卫,唯恐她出了意外,或者李家人追杀而至。
他不知道的是城内薛家和李家已经撕破脸皮打了起来,乱成一团,根本没想过来追李菩提——正如李菩提所说,令牌既然已经被她接手,除非她死或自愿交出,否则令牌不可能离体。
但李菩提都出手抢夺令牌了,怎么可能会自愿交出来?
李家这一辈如有能够和李菩提一战的年轻人,也不至于让她以女子之身出头,名不正言不顺的代掌事务了。
诚然令主继位后有个虚弱期,但李家和薛家已经撕破脸皮不能通力合作,反而要先争个高低。他们并不以为自己能够追上遁走的李菩提,又清楚有人在帮她,也就不想着追上她杀人夺宝,反而自己闹了起来。
舒君也未曾料到自己会遇到这种事,更没有料到会停留这么久。恐怕那些与他同行的人早就发现了他消失了。
幸好李菩提并未昏迷太久,她身上的灵力即使在昏睡之中也暴涨,很快舒君就不得不避到破庙外面去,否则就会被她逼得喘不上气来。
她醒来后舒君立刻告辞,好在李菩提也不曾多问。
舒君其实和那群人也没有什么深情厚谊,更不是非要跟着他们走。只是他自己也没有什么主意,而这群人毕竟也照顾过他一阵,平安把他们送到目的地也就是了。
所以他还是返回了那群人身边。
都是聪明人,也没人追问他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只开两句玩笑也就是了。
贼头子虽然心中怀疑舒君夜里消失,一去就是好几天还是和那个长安城里的女郎有关,但也知道这事不好多问,什么也没有说。
舒君既然一切如常,还是那个阴郁清冷不愿意和人多说话的样子,那就当做他根本没有消失过好了。
贼头子虽然心中略觉微妙,但终究大业更重要,还没有死了试图说服舒君到自己这边来的心,屡次招揽。他是人精,论心眼舒君是比不过他的。但两人都很清楚,论武力这些人捆在一起都拖不动舒君的后腿。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出身,但身手和本领显然不是普通的江湖人能有的。
他们这些义军里面鱼龙混杂,其实也有不少仙门中人掺和,譬如被逐出师门的江湖豪杰,再譬如曾依附过某家族,但因仙门如今动荡,那家族已经不复存在了的散修。
贼头子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但也知道自己还没有见过舒君这么厉害的散修。
他说他的心上人是长安城的豪族,或许这豪族不是凡人之家……
长安城虽然大,但能养出舒君这种杀手的,恐怕也不多。贼头子猜测这恐怕又是一个有情人被棒打鸳鸯的故事,也就息了从女人下手牵绊住舒君的心。
就算是有旁人看了挪不开眼的女人吧,又怎么可能比得上长安城豪族之中的女子?
他妹妹原本还念念不忘,后来见舒君仍旧不为所动,也就渐渐收敛了这份心。
义军之中都是江湖儿女,男女之间并不需要十分避忌,贼头子虽说已经成了贼,但出身其实也不低,他的位置越高,越得信重,他的妹妹自然也就越是炙手可热,何必固执?
贼头子见妹妹终于打消了念头,也松了一口气。
他不好对妹妹说舒君的事,就怕被他知道,反而坏事。
舒君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手段却狠,心性越是单纯,惹恼了他下场恐怕更可怕。横竖像舒君这样的人其实走到哪里都会是被招揽的对象,就算与一支义军结仇,又有什么大不了?把他们这些人全杀了在他看来也不算什么。
这种豪族养出来的杀手,难道会教给他们与人为善,家国天下不成?
贼头子不敢轻视舒君,自从见过那条环绕在舒君脖颈上只伸出一条尾巴的小蛇后,甚至都不敢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