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何时能到?”许久未开口的周子融终于出了声,而这声音竟是出人意料的嘶哑低沉,全然不是平日里的温润缱绻。
当然,饶是换了任何一个人,两天两夜不眠不休还担心受怕地守着,几乎滴水只米未进,也不会比这状态好到哪里去。
太子受伤这事他们断然不敢隐瞒,早早就八百里加急地把消息送回了华京城。
“走的是直道,大概十日之后吧,”老元帅道,又陡然话锋一转,“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周子融清减了不少,说话也难免有些有气无力,他像是酝酿片刻才哑声道:“自然是来者不善。”
这听起来无疑是句废话,但以曾风雷对他的了解,绝对不会只此浅见。
果真,又听闻他徐徐道:“却只怕这不善来者是借了别人的皮。”
周子融继续说着;“番阳之国的那朝中都是何许人也,安稳了近百载,怎会突然发难。”
番阳长生殿上那些个快要成精的老东西,看着一个个貌似嚣张跋扈,好像都是些逮人就咬的疯狗,动不动就要戳你几下看你会不会真的生气。但谁不想多活几年多过几天安生日子?那得吃饱了有多撑着才会去触华胥的逆鳞。
“况且如若是袭击,就那么一艘船的兵力未免也太过寒酸了,就算我们援军已至,他们也无动于衷。如果说是挑衅,也没见他们之后的动静。若是冲着太子来的,那这么一招失手后也未见有人来补刀,而且刺杀刺得那么明目张胆,着实让人难以信服……”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这伙人不论是谁,其目的已然昭然若揭。
“挑拨离间?”曾风雷明知故问。
周子融不置可否。
“无论如何,这事断然不是孤立的,和闽州那事八成也脱不了干系。对方肯定是不乐意看我们安生,这回伤了太子,朝中定是风声鹤唳,继而有人推波助澜,就肯定有人要提议攻打番阳。然番阳虽小,国力强盛,如今天下局势微妙,华胥和番阳若因此伤了元气,就要让人坐收渔翁之利了。但是只要太子无事,这东风便吹不起来。朝中自然有人眼明,只要与番阳人稍一合计便能发觉蹊跷,不仅这件事能不了了之,而且估计数年之内他们都不敢再故技重施。”
曾风雷点了点头,心里荡开一种异样的滋味儿来,他忽然觉着若是太子这一番能大难不死,有周子融相伴自己也可以放心了。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东笙不死。
“你所言甚是啊,”曾风雷感慨道,“以前不见你这样说过话,怎的今日如此健谈?”
周子融一向是温润寡言,很少在长辈面前出风头,是个韬光养晦惯了的人。以前每次长辈这样问他的时候他都只是点到即止地略带两句,绝不抢了这些长辈的风头。如今这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却突然话多起来。
只见周子融沉默片刻,微微垂下眼帘,在颊上投下一片深暗的阴影:“……也是为了让大帅放心。”
曾风雷愕然,原本是心照不宣的事又突然被含蓄地提醒了——此番变故,肯定不会让所有人都全须全羽,一定会有人要出来负责任。然而东笙是曾风雷带出去的,如果说起要背锅,舍他其谁?
周子融的意思是,若太子无事,日后由自己来照拂太子周全。
想到这里,曾风雷忽地笑起来——事已至此,竟然有些了无牵挂的感叹。
周子融默不作声,手里依然攥着东笙冰凉凉的手细细摩挲,仿佛这样就能把这半死之人捂热一样——周子融没有言明,这天地之间,于他而言,也就只有眼前这一求了。
第5章往生
十日之后,东笙还勉强吊着一口气,皇上一行也总算微服而至了。
几人在曾府简单见礼之后,女皇便挥手屏退左右,单单留下曾老元帅。
旁人一走,曾风雷沉默片刻,蓦地单膝跪了下来,抱拳过顶,字字铿锵道:“罪将曾风雷无能,以致付托不效,伤太子尊体,请皇上赐罪!”
东择渊脸色也不是特别好,此时神情阴晴不定。只见她缄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曾将军这是作甚。”
她也并没有叫曾风雷平身,而是悠悠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女皇在东笙床榻边踯躅了一会儿,沉声道:“曾将军乃我华胥之功臣,戍守东海疆三十年之久,保这一方膏腴之地,劳苦功高。不说万民拥戴,也是德高望重。阿笙这一遭是逃不过的命数,若朕因为这事而胡滥治罪于将军,岂不是昏聩无道,叫天下人所耻笑了吗。”
东择渊依旧没有叫曾风雷起来,就让他这么直愣愣地跪着,曾风雷也只是沉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良久,东择渊坐在床榻边轻轻撩拨了一下东笙被冷汗黏在额前的黑软的头发。细细摩挲着这个十年都没怎见过的儿子的脸颊,心头忽而泛起了一种原始的情愫,以致她鬼使神差似的缓缓俯下身在东笙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终于开口:“曾将军快平身吧。”
“谢皇上。”曾风雷应声而起。
“这么多年劳烦将军代尽考妣之职,朕自认不是个好母亲。阿笙幼时朕未尽哺乳之情,稍长也未行教养之恩,难为将军了。”东择渊说得异常平静,却一眼也没看曾风雷,只是细细拨弄着东笙的头发。
“陛下所托,臣自当鞠躬尽瘁。”
“将军可知黑灵?”
“……当然,救世之灵,臣不敢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