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融垂下眼帘,一股恐惧的冰冷迅速在血管里蔓延,他手心里冒着冷汗,粗重地喘了几口气,然后再也按耐不住地窜身而起:“回京,立刻回京!”
罗迟早就想回去了,当然没意见,哎了一声就忙不迭去收拾了。旁边一个亲卫却看不下去了,忙阻拦道:“将军,太子殿下说让您切勿回京,必然是有其原因的啊,将军还请三思啊。”
元鲤的传信一向是简明扼要,以往因此深得周子融欣赏,可眼下他却忍不住在心里恨恨责难起来
,心说你他妈多说一点说清楚一点会掉二两肉啊?!
不过就算元鲤只说了这么多,周子融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他之前就怀疑蒋坤和张鹭年绝不会就此作罢,还专门写了加急信去提醒东笙——看来还是没赶上。
东笙从小在东海长大,庙堂之中毫无根基,女皇是他唯一的靠山,如果女皇都翻脸了,他怕是很难翻身。
可他如果现在火急火燎地赶回去,怕只能是火上浇油。整个金銮殿的人都知道他是铁打的太子党,太子一出事,他连出使大任都不管了直接回京,那不是明摆了要逼宫吗?如果说太子谋杀命官的罪状已经敲定了,他这一回去,怕是还要再加一层蓄意谋反的罪名,毕竟他周子融怎么说也是虎踞一方的武将。
女皇现在应该正是敏感的时候,他就这么回去了,恐怕要把两个人都搭进去。
就算他说是因为半路遇上了番阳军队假扮的海寇,估计也没几个人信,不因为别的,只因为现下风向不往他们这边偏,本来这些海寇到底是不是番阳军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本身就可信度不大,再加上太子下狱,他的身份也连带着敏感起来,这会儿要是平白无故跟女皇说那些海寇是番阳人假扮的,恐怕还要再给他加个破坏邦交,欺君罔上的名头。
可如果不回去呢?
他之前问罗迟是不是女皇下的令,就是想知道这判决结果是从女皇口里出来的,还是从大理寺或者刑部口里出来的。若是女皇口里出来的,那么可能还有几分回旋的余地,女皇不想把东笙交给大理寺和刑部处理,她亲口把东笙打入大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捞了他一把。
可就算女皇不打算杀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保不齐要出什么意外。
再说了,番阳局势不明,他们还没靠岸,就被一伙军队假扮的海寇给袭击了,若是就这么贸然前去,他是无所谓,那主船上一干文官的安全怎么保证?
周子融很久没有这样进退维谷过了,他在屋子里踱了几趟,又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强按住自己还在隐隐发抖的手,仰着脖子深深吸了口气,对那亲卫轻飘飘地吩咐道:“去把罗迟给我找回来。”
亲卫一听自己的谏言起作用了,赶忙领命而去。
周子融把几个亲信全部找来,将所有能想到的情况都规划了一遍。然后他们发现,无论怎么样,现在回华京都是下下策。
周子融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这么贸然回去,不然捞不出东笙,还得把自己搭进去。他是唯一一个站在东笙身边的人,要是他也进去了,那谁来救东笙?
女皇不打算杀他,在牢里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种保护,东笙应该暂时不会有事。
周子融想了一整天不要就这么回去的理由,最后却在半夜做了一个南辕北辙的决定——他把罗迟留下,自己带着五十个亲卫乘小舰返航。
他一路上无数次觉得自己疯了,可是每次在心里骂完自己以后,他还是会时不时催士兵们把船开快点。
“大伯,”公主被一个宫女搀扶着,急急忙忙冲进首辅府,一路上跌跌撞撞,把那宫女急得满头大汗:“殿下,殿下您小心脚下。”
蒋坤早就听到了外庭的动静,仍不急不忙地在镜子前把在自己好好捯饬了一番,然后在脸上拾掇出一副焦急茫然的神色,这才行色匆匆地迎出去。
“哎呀,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啊?”
东漓一副快要急哭了的样子,仓皇道:“我听闻皇兄入狱了,母皇不愿意见我,大伯这可怎么办啊?”
蒋坤愁眉苦脸地四周看了看,伸出手掌往下按了按,示意公主低声,然后把公主拉过来,神经兮兮地道:“殿下啊,这事您可千万不要插手啊。”
东漓更急了:“为何?!那黑水牢哪里是人呆的地方,阴暗潮湿,鼠虫遍生,皇兄是龙血凤髓,怎么能遭这种罪?!”
蒋坤哀叹了一声:“可是……”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太子殿下谋杀朝廷命官,那可是大罪啊。”
东漓反口驳道:“这怎么可能?!”
蒋坤痛道:“但是人证物证动机都已经齐全了,再要翻案……几乎不可能了啊。”
他说完这句话,不动声色的撩起眼皮子觑了觑公主的神色。
东漓脸上的神色空白了一瞬,呆愣愣地看着他,木然道:“这……这怎么能?”
蒋坤随即痛心疾首地劝慰道:“公主这几日还是少外出的好,安安心心待在后宫,这把火是怎么也烧不到您身上的。”
接着他又一副神鬼莫测的样子,万分紧张地对公主说:“此番若是太子殿下他不幸……那您就是我华胥储君了啊,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啊。”
他按了按公主稚嫩的肩头,小公主还一时没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就被蒋坤派人送了回去。
蒋坤送走了公主以后,脸上那幅苦口婆心地样子便也收敛了起来。他是最了解东漓的人了,不管东漓口头上再怎么骗自己,再怎么对东笙表达仰慕和关心,那种长在心底里的嫉妒和对上位的渴望,都是不可磨灭的。
他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转身回了屋子。
九五至尊之位,他就不相信公主当真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