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当局的几人吱声,以言御史为首的几位老臣就噼里啪啦地跪了一地,满口高呼“陛下圣明”。
想必只要是这头功落不到周子融头上,他们就皆大欢喜了。
东笙也不是没立过军功,只是还从未经历过这么憋屈的“庆功”,等到好不容易把这朝会给熬了过去,他便立即叫买通好的内官给周子融传了话。
现下风声正紧,他们有话不好在皇城内说,东笙怕再横生枝节,只让那小宦传了四个字——“有客望乡”。
大半年未曾见过,两厢都有太多话要说,此时一得了机会,却像是一锤子砸翻了五味瓶,稀里哗啦流了满地,心里头乱糟糟地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别时哪能预料到,再见面时会是那番场景。
等到周子融骑着黑鬃灵驹以八百里加急的架势赶到望乡楼的时候,那掌柜的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了。
此人许久不见,依旧是一副油光水滑的模样,无论外头怎么风云变幻,这小老头的两颊上仍旧泛着两团喜庆的坨红,笑起来也不谄媚,无端给人一种敦厚温和的感觉。
掌柜的朝他躬身一拜,也牧匙无甚多言,只不温不火地道:“请随我来。”
周子融耐着心中焦急,礼貌地朝他一颔首,跟在他后头径直入了楼内。
依旧还是当初私会的那间雅阁,室内茶香已经溢出老远,周子融在玄关处时便闻见了,想必那人已经来了许久。
从接到传话的那一刻起,周子融的脑子里就开始毫无章法地翻起从前关于那人的各种情形来,其中几乎毫无逻辑可言,从那人送自己出关的样子,到自己在幻想中意淫时他的样子,都像是终于找到机会在他的脑子里捣乱一样,横冲直撞,弄得他心神不宁。
雅阁里头的人才刚刚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胸口里的一颗心便提了起来,听到掌柜的敲门传报时拿着茶杯的手禁不住一颤,慌忙压了压心底的情绪,还算镇定地道:“进来。”
在门拉开的那一刹那,周子融几乎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滞了一下。
有时候他都会感觉到不可思议,明明都过了千年,可是对于那个人的念想,确实与日俱增。
究竟是私心作祟还是天命难为,事到如今他已经分不清了,只是想着若是后者,那自己恐怕是欠了老天一整条街,老天爷非要他生生世世不得解脱才能解恨。
他心心念念的人,此时就在离他只有不到五步的地方,身上披着一件柔软的月白色锦袍,安安静静地坐在窗下的一尺夕阳里,轮廓像是绣着金线一样。
东笙身旁的正在小炉子上煮着的茶还在蒸腾着白汽,把他身上那点不易透露的肃杀气涤荡得一干二净,整个人都柔软下来,一双明眸直直地看着周子融,就连脸上那柔和的阴影也勾勒得恰到好处,像是从蓬莱仙境来的仙君,美得不可方物。
周子融有一种错觉,他想,至少是在这一瞬间,东笙的眼里是不是只有他一人。
两个人都怔愣了一瞬,直到掌柜的在身后轻轻拉上了门,木门与门框相碰的那一声极轻的“噔”才将他们稍微拉回了些神。
周子融的眼睛片刻不移地粘在他身上,像是要把这半年多没看到的份儿全都补回来似的,自己却动也不敢动,生怕在自己还没完全稳住心神的时候甫一迈出步子,就会做出一些不可控制的事。
他憋了半晌,千言万语在口里吞吐了无数道,转了半天,最后却只滤出极苍白的三个字:“……你……瘦了。”
“是嘛……”,这句话一下子就击溃了东笙最后的一道防线,忍了许久的情绪如大河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他喉头顿了一下,噌地一下子站起来,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周子融,两眼通红地道:“委屈你了。”
周子融浑身一僵,肖想了那么多年的人正毫无防备地抱着他,让他本能地就想到了躲,可要推拒的手刚刚伸出了一半却又舍不得了,在半空中僵了半晌,最终还是轻轻覆在了东笙的背上,哭笑不得地道:“怎么就委屈了,净说瞎话。”
东笙现在跟他的身量差不了多少,从前总挂在他脖子上的小毛猴子,如今已尽能与他旗鼓相当了,而东笙又抱得极紧,虽说还不至于耐他如何,却让周子融无端觉得要喘不上气。
炙热的体温从柔软的锦绸里透出来,那力度与触感让周子融觉得无比真实,脑子里缓了片刻,那些旖旎的幻想就像是被戳破了米袋的粮食一样,哗啦啦止不住地全流了出来。
真想再抱紧一点……
可纵使心里怎么翻江倒海,周子融张了张口,却还是只能说:“突然就抱上来了,你多大人了?”
东笙难得地没怼他,对于他没话找话一般的打趣果断选择装聋,闷闷地道:“是我考虑不周,拖累了你。”
周子融叹了口气,手掌覆上他的后脑勺,柔声安慰道:“这不怪你。”
东笙也想把话说得不那么沉重,勉强牵了牵嘴角:“还别说,这次多亏了你,还是你聪明。”
周子融笑了:“也多亏了你的弩跑得快啊。”
东笙:“回去赏他。”
这话说完,东笙顿了片刻,才又虚虚地道:“我错过了曾帅的忌日……”
“我已经替你去看过了,”周子融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等风波过去,你再自己去看他。”
东笙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瓮声瓮气地道了声:“谢谢。”
周子融莞尔:“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东笙喉咙里哽了一下,生生将眼里的酸水儿憋了回去,又叮嘱道:“你这几日不要入皇城,在王府里好好呆着,朝中有我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