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聪明。”柳景诚淡淡笑了下,接着说道,“当我看见薇薇哭着来找我的时候,我很后悔,因为我的自卑,所以我从来没有对她表达过我的爱意。后来我总是在想,如果当时我早一点告诉她,也许事情的结局就不会是这样。”
“于是我说了,请她嫁给我,五年之内,我会给她最好的生活。”
谢灼犹豫问:“那她……”
“她答应了。我们也曾经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柳景诚望着窗外,目光变得遥远起来,“不久后,薇薇发现自己怀孕了。”
说到这里,他有几秒短暂的沉默,“中间有些事我不方便与你说,但我会尽可能的把能说的告诉你。”
“薇薇生下淼淼后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期间裴正楠那个狗娘养的狗屎玩意儿来找过她,说想和她重新开始。”柳景诚说话直率,形容裴正楠的用词丝毫不留情面,“薇薇当然是拒绝。但他们见面的事被媒体拍到,被大做文章,后来就有了你知道的那件事,她被人传成了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谢灼皱眉:“但事实分明是颠倒的。”
柳景诚笑:“事情真相如何大众向来不会关心。媒体捕风捉影,有权有势的人颠弄是非黑白。那时我事业刚起步,远远没办法和黎家背景抗衡,只能任由别人摁在地上摩擦。”
谢灼沉默了。
“为了躲避流言,我们几乎像逃难一样逃到了香港。”柳景诚说,“不久后我的事业有了起色,家里房子越住越大,但我也越来越忙。”
“那天我人在国外签合同,突然接到家里阿姨电话,说薇薇坠马了。”
说到这里,柳景诚取下了脸上的眼镜,重重地揉了揉鼻梁,看起来有点疲惫苍老。
“薇薇的病一直是有的,但她是想被治好的,一直也听从医嘱服用药物控制,已经很久没有病发过了。”柳景诚说,“护工告诉我,就在我走后没多久,裴正楠来找过她,之后她的情绪就开始不稳定。”
“她一直有骑马的习惯,当然心理医生也是建议她尽量多参与一些户外活动,这对病情康复有帮助。”
“以薇薇的马术,谁也没想过她可能会在马背上出事。”
谢灼迟疑问:“是在家里的马场?当时没有护工和助理在场么?”
柳景诚说:“薇薇当时把护工都支开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喜欢太多人在身旁陪同,只留了一名跟了她很多年的助理,那匹马也是她惯骑的赛马,脾性向来温顺。谁也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助理眼睁睁看着马匹失控将人摔下踩死,随后就疯了,人也不知所踪。”
谢灼道:“助理疯了?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能确定是马匹失控把人摔下马背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柳景诚揉了揉额角说,“当时淼淼七岁,她亲眼目睹了自己母亲整个坠马的过程。”
“淼淼?”谢灼皱眉。
“你知道……这个病发作的时候,有时候会出现攻击性的行为。薇薇也许是害怕自己会伤害到淼淼,所以那天把淼淼关在了储物间里。”
“储物间是能够看见马场的,她还那么小,却眼睁睁地看见马匹失控,将自己母亲摔了下来。”
“我从国外飞了一天一夜回来,家里佣人没人知道她被关在哪,她就自己一个人躲在储物间的箱子里,足足被关了一天一夜。”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不哭也不闹,可也不说话了,她被吓坏了。”
“心理医生说,这件事的阴影,很有可能就是诱使她长大后发病的根源。”
“这也是我的疏忽,我总以为孩子不会记得太多,可是我错了。我们大人之间的事情,本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所以这些年我都在尽可能的弥补她。我们尝试和她沟通,用尽了各种办法,可她始终不愿意再和任何人提起与当年有关的事情。”
“她的心理医生也说过,她只是看起来像被治好了,实际上只是让自己更封闭了。”
谢灼不说话了,只觉得心很痛。
他甚至能想象到她自己一个人被关在窄小黑暗的储物间里足足一天一夜,当时有多么的无助和害怕。
他突然很迫切地想见到她。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穿着包臀皮裙长发及腰的性感尤物。
长腿大胸的姑娘走过来,俯身亲吻了一下柳景诚的脸颊,用温柔的嗓音说:“亲爱的,今晚还有宴会呢,别忘了。”
“噢没忘,我这就让司机准备。”
柳景诚站起身,将西服外套扣子扣上,搂着尤物姑娘的腰对谢灼说:“我希望你待我女儿是真心的。要知道一个男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做。”
柳景诚说完便离开了,尤物姑娘礼貌性地和谢灼说了声再见,笑时明媚杏眼一弯,像是含着星辰。
谢灼想起自己好像曾经在母亲年轻时的合照中见过景薇,那也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精致的面孔,漂亮的杏眼,面前这位尤物姑娘笑时的眼睛,确和景薇有几分相似之处。
谢灼从king的办公大楼出来,发现刚才在办公室内调了静音的手机屏幕在拼命闪烁不停。
接起电话,卓一为的声音着急传来——
“不好了,阿灼你快点看一下班群和学校论坛,柳妹子出事了!”
-
柳淼淼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的时候明明是下午四五点钟,外面的天色却阴得可怕。
阴云沉沉压至天际,将世界染成浓墨的黑。
她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颗安眠药,整个人醒来时还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
柳淼淼捂着胀痛欲裂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去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喉咙干涩,咽下去的时候满是刺痛。
她重新回到床上坐下,双手环抱着小腿,把脸埋进膝盖里,缓了好久,才渐渐清醒过来。
睡得太久,她甚至已经搞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是现实,哪一个是梦境。
她又做了那个梦,梦见自己母亲从马上摔下,满地的鲜血;梦见有人欺负她,将恶臭熏天的脏水倒在她头上;梦见在梦境的最后,有一个男孩子出现,温柔地抱住了她。
她第一次不想从梦里醒来。
柳淼淼盯着空荡荡的客厅出神,眨了眨眼睛,里面又涩又痛。
她想起男生最后疲惫而失望的目光,其实他一直在给她机会,可她始终没有勇气向他坦白。
然后他走了,是她亲手将他赶走的。
他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柳淼淼将环抱着自己双腿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坐在床角处,整个人蜷成小小的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空洞而木然。
枕边手机像发了疯一样疯狂震动,班群和校内的论坛贴吧炸开了锅,如意料之中的,黎欣并没有放过这个可能将她一脚踩进地狱的机会。
标题刺眼醒目,却陈旧毫无新意可言。
就和以前一样,无非说她是小三的女儿,说她患有严重精神病,说她换男友成性,从里到外都不是个好东西。
真是无聊至极。
柳淼淼平淡而漠然地将那些帖子一字不漏地看完,把班群和发消息来问她情况的同学消息一一点了删除。
然后她退出了班群。
就这样吧。
反正也不会再回去了。
指端往下移到一条消息界面时,她的动作滞住了。
男生的语音被数十条消息框冲刷到了最下层,名称是“xz”,她没有给他改过任何备注名称,可他给她备注的始终是“淼淼”。
她点开,将听筒放到耳边,听见他因为宿夜未眠而有些疲惫沙哑的声音:
【淼淼,你等我回来,乖乖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他的声音还是很好听,她想起了跨年那夜,月色皎洁,少年的歌声清澈宛如流水。
想起那夜外面焰火璀璨,他的吻微凉甜腻,如同香浓缠绵的雪吻巧克力,与她交缠于唇齿之间。
他给她打了几十通电话,发了很多很多消息,从昨晚到今天,一直没有停止过。
柳淼淼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撒入了大把玻璃渣子,被人用手捏住,大力地揉捏,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剧烈的疼。
“啊……”
她看着男生满屏的消息,头疼得仿佛要裂开。她崩溃地用手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不知所措得像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片刻后,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起身,来不及换上衣服和鞋子,穿着拖鞋和睡衣便冲出了家门。
柳淼淼像发了疯一样往学校方向狂奔,经过下班高峰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她等不及红灯转变,硬生生闯了过去。
急刹车的声音尖锐刺耳,伴随司机各种愤怒的叱骂,她却没办法再顾及任何。
她其实不知道他会在哪,可她就是觉得,他会在那里等她。
她急切地抄了近路回去,在巷子里碰上了黎欣那一群人。
黎欣看见柳淼淼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嘲讽地笑起来:“哟,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你怕得躲在家里不敢回学校了呢。”
“让开。”柳淼淼冷眼看她,“我今天没空收拾你。”
她想过去,黎欣却让人拦住了她。
三个高大的男生将柳淼淼围堵起来。陈家明为首,他舔着唇用极其恶心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痞笑道:“就这女的?长得不错啊。”
黎欣冷笑,“不错吗?那就交给你玩好了。”
柳淼淼盯着面前的人,眼神如冰。
陈家明步步朝她逼近,目光愈发猥琐恶心。她还穿着单薄的睡裙,身上只套了件薄外套,光裸的小腿踩在棉拖鞋里,女孩子身材纤瘦,对比面前高大的男生显得异常单薄。
陈家明想伸手扯她衣服,可手指刚碰到她肩头,只觉眼前拳风一闪,紧接着鼻梁传来断裂的痛,浓郁的血腥味顿时溢满鼻腔唇齿。
陈家明吃痛地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猛地后退。
柳淼淼一怔,手腕上倏然多了一道力度,少年颀长的身体挡在前方,用力一带,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你他妈再用你那脏手碰一下她试试!”谢灼沉声说。
是他。
他的温度真真实实地落在了自己手腕上。
柳淼淼有片刻没回过神,怔怔地看着男生的背影。
“你他妈谁啊你——”陈家明捂着鼻子怒吼,鲜血从他指缝间流出。
“老大!”其余几个男生赶忙过去扶他,被陈家明甩开手,“全都给我上,把他给我打趴了!”
男生冲上去与那些人厮打之前,回头对她说:“乖乖躲在我后面,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甚至,对她很温柔地笑了一下。
柳淼淼有一瞬间恍惚,如梦回十年前的那天早上,那个小男孩也是这样将她牢牢护在身后,帮她把坏人赶跑,对她说,以后有我,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其实他一直都在啊。
柳淼淼从来不知道谢灼打起架来那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