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央在操场找到了秦则初。
雨已经很小,稀稀拉拉,但是不打伞在雨里待几分钟,还是会被淋湿。
从衣服的湿度上来看,秦则初已经在看台上坐了十几分钟,嘴里咬着半截烟,烟头像是被雨打湿,好久不见闪红光。
许央走过去,把伞移到他头顶。
秦则初抬头:“许央?”
烟从嘴里掉下来,他捡起来,在台阶上按了下,揉在手心,笑道:“我有点燥,可能是发春了。”
喉咙是哑的,像是用砂纸磨过。
许央的心被狠狠刮了一下。
她作势要坐,被秦则初拦住。
他伸手掌把台阶上的积水扫走,然后从大腿上拿出一件干净的衬衫,铺在旁边的台阶上,笑道:“我本来准备待会儿给自己换的。校医大哥说了,你娇贵。来,给你当坐垫。”
许央笑笑,撑着伞坐下来,单刀直入:“我以为你在偷摸打篮球。”
秦则初:“傻逼才会打篮球。”
许央从裤兜里掏出杨音音的手机,登录自己的qq号,打开一个密码相册,从里面调出秦则初扎马尾抱篮球的照片,递给他:“这是谁?”
第47三场雨02
秦则初看着照片, 半天才说:“或许是你的梦中情人?”
许央:“……”
秦则初笑着捋了把碎发, 勉强揪起一撮头发,说:“你我看我像不像你的梦中情人?”
“……”许央无奈道,“不像。”
秦则初眼睛亮晶晶的:“哪个更帅?”
许央手指在屏幕上戳了下:“他。”
“这么刺激?”秦则初捏她的脸, “你男朋友要去找他打架了。”
“你打不着,我觉得他已经死了。”许央收起手机, 突觉脸颊上的手指好像凝滞了下,她抬眼去看他, 前一刻还亮晶晶清澈的眼睛,这一刻突然变暗。她一下慌了神,心脏像是被刺了下, “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就是挺喜欢你以前的样子,现在的你也很好,我我——”
“你是不是傻?”秦则初扯着她的脸颊揉了揉, “照片哪来的?武子期给你的?”
“不是。”许央垂眸,小声道, “不告诉你。”
过了一会儿, 许央又说:“告诉你也行。”
“嘘——”秦则初突然靠近她的耳朵,“等我想要的时候你再告诉我,会更刺激。”
许央:“……”
画风突变,有点接受不了。
秦则初耸动着肩膀, 笑出声来。
好学生太他妈好玩了。
许央这才回过味来,有点气又有点为他难过。
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滴,落在帆布鞋的鞋头上。
许央握着伞柄,快速转了圈。雨滴飞溅,被甩在两级台阶下。
她自顾自地玩了一会儿,秦则初突然说:“我是不是还欠你一把伞?”
“啊?”许央偏头想了会儿,上次一起躲雨时确实给了他一把伞。
“你每天都会带伞么?”秦则初看着从伞面上滑落下来的雨滴,不等她回答,他又说,“我也有带过伞,连着带了一周都不下雨,第二天索性不带,然后就下雨了。”
许央:“墨菲定律么。”
“一周七天就他妈周三没带伞。”秦则初的胳膊本来搭在膝盖上,他突然抬腿,狠狠踩在两腿之间的水洼上。
积水四溅,裤腿湿了一片。
“我他妈!”秦则初从牙齿缝隙里往外挤字,“秦川的电话我每次都会聊到他先挂,就他妈那一回我挂了他!”
“然后他就挂了。”声音渐渐无力。
秦则初撸了把脸,说:“他打来电话时,我正在更衣室,学校有场篮球赛快开场……”
那天秋高气爽,海城的天蓝得吓人。
海城高中篮球冠军赛的场地特意从室内迁到室外,嘉华中学一路过关斩将冲进冠军赛,身为校队队长的秦则初功不可没,队员们士气十足,等着上场虐杀十九中的那帮“不孝子” 。
更衣室里热火朝天。
秦则初就在这时接到了一个显示尼泊尔的陌生号码来电。
他刚脱下外套,手机在裤兜里震,他掏出来看了眼,滑开屏幕,歪头用脸颊和脖子夹着手机,边继续脱裤子:“秦川?”
秦川在电话那头笑:“可以啊,听喘气声就能听出来是老子。”
“我吊。”秦则初跟着笑,“你在尼泊尔浪什么?”
“你猜?”
“不猜。反正那破地方没什么好浪的。不羡慕。”
“操他娘的蛋。”秦川又是一阵笑,“这破地方,老子不会再来第二趟。”
秦则初开始换队服。
秦川又道:“你以后也别来。”
语气可能凝重严肃,也可能调侃,更衣室内嘈杂,秦则初没仔细听,他提上裤子,随口道:“我才不去。”
秦川问:“你在干什么?”
秦则初在衣柜里翻袜子:“在更衣室换衣服,待会儿有冠军赛。”
“我儿子牛逼。”秦川像是喘了一口气,继而笑道,“有你爸爸当年的风采。”
秦则初坐下来穿袜子:“你就拐着弯的自夸吧。”
秦川笑了一通,笑到咳嗽:“我操,咳到胃了。”
“尼泊尔海拔还适应么?”秦则初穿鞋的手一顿,“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海拔再高的地方也不是没待过。”秦川语气恢复稀松平常。
“反正你注意点。你已经不是年轻人了,秦川。三十五岁高龄了。”秦则初穿另一只脚的鞋子。
秦川默了几秒,说:“其实想想,永远停留在三十五岁也挺好。显得年轻。”
“想得美。”秦则初利落穿好球鞋。
队员们陆续换好衣服出去,更衣室内逐渐安静下来。
秦川突然问:“如果再让你找一个爸爸,你想找什么样的?”
秦则初没有丝毫犹豫:“钱多人傻,什么都不管我,只管给我花钱的那种。”
“那不就是你爹我么?”秦川大笑,“你爸爸终究还是你爸爸。”
秦则初:“……”
有队员过来催秦则初:“队长,该入场了。”
秦则初打了个ok的手势。
“跟你交个底。”秦川快速说道,“我在xx银行的保险柜里给你存了一大笔钱,钥匙在我房间的鱼缸里。”
“一大笔,是多少?”
“够你挥霍一辈子。”秦川笑着说,“五年租期。想着五年后你也上大学了,成年人了。以我儿子的条件,女朋友肯定有。如果学我来个早婚,起码不用你老婆孩子跟着受苦。”
“爸爸钱多么?”秦川笑道。
“人傻钱多本多的多。”秦则初收拾好所有行装,“我先替我未来的老婆孩子谢谢你。不过你也不用伤心,等我以后挣钱了,也给你挥霍。”
“队长!”又有一个队员过来催促,“没时间了。快。”
“儿子。”秦川说,“我想你了。”
“那你就早点回来。”秦则初看了眼时间,“我去打球了。”
“去吧。”秦川最后说,“爸爸最喜欢看你打球了。”
秦则初随手把手机放在衣柜里,跑了出去。
比赛结束,嘉华中学捧到冠军杯。
抱着奖杯在操场浪够了,回到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随手拿起手机,开屏页面是和秦川的通话记录。
想了想,拨号过去。
电话再也打不通。
再拨他国内的号码,毫无悬念也是打不通。
当时没有在意,因为秦川在外时,联系不到是常态。一直到十天后,得知秦川没了的时候,他再去翻通话记录,发现那天通话时间有异常。
冠军赛下午三点开始,他最后看时间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四十七分。但是通话记录显示时间结束在下午三点十八分。
仔细回忆起来,他把手机放在衣柜里的时候,并没有去按挂断键。
也就是说,在他离开更衣室后,秦川单方面保持通话了31分钟。
“后来我才知道,秦川就是在那个时候死的。”秦则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断气之前受伤很严重。有个人告诉我,他知道自己不行了,拖着肠子到处找电话。肠子掉出来,他就塞回去……最后终于找到一部电话。”
雨依旧在稀稀拉拉地下,许央早已经泣不成声,她伸手去握秦则初的手,想去安慰他,却发现她什么安慰都给不了。
许久。
秦则初压抑着情绪,甚至笑了下,说:“秦川给我打电话时,我居然一点也没听出来他有任何异常。他和往常一样,正常聊天,正常说笑。”
“其实还是有异常的。如果我那天不在更衣室,在一个更僻静的地方,可能就会听到他说话间隙的喘气声不正常。如果我不着急去打球,可能就会问他正在干什么。如果再多些时间,可能会问他为什么说永远停留在35岁。可能就会往深处想他说的给我交个底是什么意思。”
“秦川生命里的最后31分钟,我却他妈的在打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