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上床,不太像那么回事儿,但人坐在宋淼边上,扯了一小截被子意思意思地盖在腿上。
“行了”段宜年笑:“行了就快睡。”
“我睡不着。”宋淼说。
“想说点什么?。”段宜年伸手替宋淼理了理颈边的碎发。
“市局远吗?”宋淼问。
“不远。”在隔壁区最繁华那一段,开车过去大约一个多小时。
“那你晚上回来吗?”宋淼眼神四处飘,最后落回段宜年身上。
原来心里憋着这事儿呢。段宜年想笑,但忍着了,回她:“具体得看忙不忙,回不回我都告诉你。”
宋淼应了声,两人又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最后宋淼躺着躺着又困了,说话的声音变得含含糊糊,反应也慢,段宜年话音落了半天才回一句“嗯”。
段宜年等她睡下了,冲了个澡才回屋休息。
第二天早上,宋淼7点不到就醒了,想着段宜年肯定出门早,起来给他做顿早餐,结果对面的房间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没有人。
段宜年确实走得早,6点就出发了。他起来时进宋淼屋里看了眼,小姑娘搂着被子,整个后背都露在被子外,睡衣下摆被压在肋骨下,露出了白皙纤细的后腰,还有浅浅的腰窝。
好在屋内开着暖气的,不至于受冻。段宜年将人重新盖好,然后出门了。
市局都是能干的精英,工作也忙,对下面调上来的段宜年和赵招不太热络。
段宜年没觉得有什么,就是一门心思对市局充满期待的赵招见状有点失落。段宜年笑着拍拍他的肩,说:“这里不见得比派出所和区分局高贵,不管在哪里,大家都是凭本事做事。以后你要是工作出色,也能调上来,不要气馁。”
赵招心里明白段宜年的意思,一身干劲用不完,刚到市局屁股还没坐热,就段宜年跑了一趟临市,去调查被牵涉进来的采血点。
段宜年办事效率高,这一趟很顺利,带回来一部分使用过的离心机和采血管送去检验科调查,还带回来涉事负责人,并掌握了部分利用网络数据延时跨地区违规采血浆的证据。
一个上午,从7点到12点,整整5个多小时,段宜年和赵招忙得脚不沾地,又累又饿。段宜年从段父办公室出来,揽上赵招,两人准备去附近吃饭。
段宜年刚汇报工作,口渴,拧开保温杯一看里面已经半滴水不剩。他拿着杯子去茶水间接水,还没进门,听到里面有人聊天,还是关于他的。
段宜年停下脚步,推门把的手落下,没动。赵招原本在不远处等段宜年,见状纳闷地跑过来,狐疑地看着他,正要问他怎么了,突然听见里面的声音。
“听说今天来协同查案的段宜年马上要调上来了。”
“那挺好啊,看着能力挺出众的,也勤快。”
“他爸是段……”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
“啊?有背景的啊……难怪。”
……
赵招一听就火大了,想推门进去,被段宜年拦下,拖着出了市局刑侦大楼。
路上赵招还是不高兴,气愤、恼怒,感觉被扣走关系帽子的人是自己一样。
段宜年看着倒是平静,还安慰了句。
其实段宜年就是拎得太清。谁都想有门路有背景,但其实,欲带皇冠必承其重。有背景才活得累,想纯粹都难,哪怕你的成就是自己拼了命拿回来的,也难免有人会戴有色眼镜看。
刚刚茶水间那两位同事,都是自己拼了大半辈子才从底下一步步走上来的,对这种疑似走后门的事情难免敏感了些。段宜年能理解,但理解和心里憋闷又是另一回事。
段宜年从最好的警校毕业,刑侦方面能力出众,当时好几个机关都在抢人,可段宜年为什么去了区公安分局?还是因为姐姐段宜岁是在区分局任职时出任务惨死。
这个结症留在段宜年心里好多年,解不开。他不可避免地钻了牛角尖,辗转六七年过去,眼看事情确实已经尘埃落定,才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分局,没想到……在别人眼里是走后门。
其实真不是,也没这个必要。段宜年不为自己辩解,自己的事情自己有数就行。
累了一个上午,都累了,饭量大,段宜年和赵招没怎么说话,埋头吃饭。赵招吃得尤其多,段宜年都停碗了,他还跑去添一碗白饭。
“饿惨了?”段宜年倚在靠背上,打量着赵招。
“没,就是想多吃点,下午回去继续干。”他扒了一大口饭,就着碗底的剩下的番茄鸡蛋汤咽下去,补一句:“我们得拿出本事来,不能这市局这些老家伙瞧不上我们。”
段宜年都被他逗笑了。年轻人热血沸腾是好事儿,段宜年招手又给赵招要了份回锅肉。
以前吧,觉得段宜年单身光棍还带着个孩子不容易,赵招从来不要段宜年请吃饭。今天得知最好的朋友兼同事居然有背景……赵招没说什么,但多吃他一盘回锅肉不过分吧?
吃饱喝足,回去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两人又马不停蹄领了命,跨省去弓长地产,调查涉事投资方张灏。
段宜年接到段父的命令时,脸上明显有一瞬间的惊愕。
段父看着他,没说别的话,只是眼神严厉,又透着一点难以察觉的伤痛。一瞬间,段宜年懂了父亲的用意。
这是一个考验。如果是脱去这一身制服的段宜年,他自己都不知道见到张灏会对他做些什么。只要一想到黎明小时候那骨瘦如柴唯唯诺诺的样子,整个人就愤怒得如同凶狠的豺狼。
可这是执行任务,身上的藏蓝色提醒着他,要公私分明。
去程赵招开车,段宜年闷在副驾一言不发。
“副队,你还因为中午的事情难受”赵招看一眼身侧的人,关心道。
“没有。就是困,眯一会儿,等会儿你疲了就和我换。”段宜年说完,闭上眼倚在车窗玻璃上,不知是真困还是假困。
到了弓长地产的办公大楼前,赵招停好车,感叹一句:好气派啊。
地产业确实有钱,这一栋办公大楼位于cbd,外观大气,内里豪气。
两人在前台说明情况,上了楼,一出电梯就迎面碰上一男一女一小孩。男的正是张灏,女的段宜年没见过,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大人含笑,小孩儿天真,这画面一看还挺有种一家三口的温馨。
“没想到张总还是个爱家庭的成功男人啊。”赵招凑到段宜年身边小声感叹。
段宜年没说话。太阳穴突突地暴跳,手攥成拳头。
赵招不知道段宜年又怎么了,没敢多问。
女人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牵着孩子进电梯了,张灏温柔地嘱咐,说不要担心。
等送走了人,张灏这才看向穿着制服的段宜年和赵招,脸上还有一抹惊讶,好像这么大一会儿了才看见来的人是曾经的内弟。
“宜年”张灏脸上挂起成功人士的标准笑容,又亲切地称呼段宜年:“没想到这么巧,是你负责这个事情。”
段宜年怒目,快咬碎了一口牙。他没应声,赵招在背后扯了他一下,还是没反应。
“我们得有十来年没见见了吧?”张灏丝毫没有尴尬,继续道。
“我不是来和你寒暄的。”段宜年声音冷极了,透着一股冰霜的凛冽:“我是来查案,你只是一个嫌疑人,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第三十五章
气氛是彻底冷下来。连赵招这个乐呵呵的家伙都看出段宜年不对劲,他说话和神态都不同于以往不显山露水的内敛。
赵招始终是和段宜年统一战线的,见状也冷下脸来,对张灏说:“不要乱攀关系,司法公正不懂吗”
张灏于是卸下脸上假装的慈悲熟稔,恢复一个重利商人的态度。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对段宜年和赵招说:“查案可以啊,我配合。”
会议室空旷,秘书进来送完茶就出去了。段宜年打开录音笔,赵招架起摄像机,两人都是一副冷漠公式化的态度。
张灏很富有,不管出去哪里、做什么都有人前仆后继上赶着来逢迎讨好,所以此刻面对着这两个非常官方的人还是觉得不适。摄影机完整地记录下他眼角一闪而过的嫌恶。
为了不影响调查的公正,主要是由赵招负责谈话,而段宜年则一直盯着张灏看,不放过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基本上是赵招提出一个问题,张灏就进行简短的回答,有时候甚至是一个敷衍的“嗯”或“哦”。
在赵招问到他一个地产公司为什么要投资制药行业的时候,他难得解释了一句:“制药公司的老板认识我太太,然后在研发过程中出现资金问题,所以才来向我寻求帮助。”
他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如果我早知道他们公司干了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一定不会给他投资的……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嘛。”
赵招点点头,准备问下一个。一直沉默的段宜年突然开口:“制药公司的老板怎么认识……你太太的,什么时候认识的,具体是什么关系,烦请交代一下。”
张灏噎了噎,没想到段宜年会突然发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们是同学。”
“什么时期的同学?”这回赵招不用提点,自己也知道该怎么问了。
“……小学。”张灏说。
赵招第一个想法是:都过去这么久了,关系一定很冷淡了吧。
段宜年第一个想法却是:都这么多年还保持联系,那一定关系匪浅了。
顺着这个问题继续问下去,段宜年果然旁敲侧击得知张灏的现任妻子和一升制药的老总除了是小学同学,二人还是发小。
段宜年觉得这场调查越来越有趣了,张灏却不这样认为。做生意的哪个不是人精张灏左右逢源这么多年,一直很懂得在利弊面前拉拢或摘清自己。所以在刚刚问道利益相关的问题时,张灏习惯性摘清自己,却忘了对面是个搞刑侦出身的警察。
从很基础的心理学角度来看,一个寡言的人突然话多,大多时候都是因为是心虚。尤其张灏当时第一时间搬出挡箭牌为自己开脱,更显这人唯利是图、冷漠无情的本性。
时间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张灏的秘书小姐重新推门进来,告诉段赵二人:张总给警方预留的时间是一个小时,现在已经超时了。而张总很忙,还需要赶赴下一个行程。
赵招气得拿录音笔的手都攥紧了,看着张灏:“给警方的调查限时你们的排面怎么这么大”
秘书小姐比他们还官方:抱歉了,但这是公司的规定。张灏仰靠在椅背上,看笑话似的盯着赵招和段宜年。
赵招还欲再说什么,电影了拉住他,对张灏说:“张总,打扰了。”然后收了相机,检查一遍录的视频有无问题件就直接率先出门了。
赵招跟着他一起去地下停车场,电梯门阖上,里面只剩他们,赵招忍不住问:“眼看就要问出东西了,为什么依他的意思说停就停?”
段宜年抬头,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角落里的摄像头,没回答。直到两人进了停车场坐进自己的车里,段宜年才说:“已经露出马尾了,不用心急。”
赵招点点头:“那就好。”
回程之前,段宜年和赵招去了弓长地产所在的辖区派出所,希望双方联动,能提供一些有利的信息,毕竟张灏和他二婚妻子以及一升制药老总的户籍都在此地。
本来是可以通过电话网络联系的,但段宜年和赵招刚好来了临市,就亲自去打了招呼。
回程已经是下午5、6点了,天色快要擦黑。段宜年开车,赵招累了一天已经困得不行,一开始还强撑着眼皮和段宜年说说话,后来就慢慢歪在车窗玻璃上睡了。
段宜年关了音乐,调小冷气,一个人无声地行驶在归程的高速上。他想到有一个人正在家里等着他,心里就柔软得一塌糊涂。
服务区休息的时候,段宜年给宋淼打了电话。
铃声响了好几遍,就在段宜年以为会自动挂断时才终于被接起。
隔着一两小时的车程,两人的距离靠电话拉近。宋淼的声音情况活泼,透着难以抑制的欣喜:“你快回了吗?”
段宜年捏着手机,看着夜色中亮着红灯的服务区名字,温声哄着宋淼:“淼淼,我最快还有两个小时到家,记得吃饭,无聊就下楼和邻居聊聊天,不要枯坐在沙发上等我。”
宋淼那头很安静,不比段宜年这头服务区人声嘈杂。她回答:“知道啦,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你回来的时候开车注意安全。”
不知道为什么,段宜年听着宋淼的声音带着点回音,想来是屋里太空旷了。
然后两人就没什么话了,但谁也没说挂断,就各自拿着手机,听着对方浅浅的呼吸声也觉得满足。
“哐当——”段宜年听见宋淼那头传来一声响。
“怎么了?”他怕宋淼不小心摔了磕了,有点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