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岸很高，溪水摇曳，距离太远，她看不清楚溪水中的自己，就连倒影也一片凌乱晃荡，雪白白的十分刺目。
“初蕾，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抬了抬自己的胳膊，胳膊十分软弱无力，呼吸之间，元气也上不来，滞留在心脉的某一点，四散逃逸。
纵然能慢慢行走，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许，永远也无法恢复自己的元气和功力了。
本质上，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回到金沙王城的一天。
他在她身边坐下。
她侧过头，看他一眼。
他迎着她的目光，察觉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早前，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
他静静等着，以为她会说什么，但是，她一直沉默，只是偶尔不经意地打量他，只要二人目光相遇，她便会仓促移开，绝非是因为羞涩，而是一种淡淡的恐惧。
他有点好奇。
“百里大人，我还没有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他和颜悦色：“你已经说了，而且已经说了好几次。”
她“哦”一声。
过了很久，才轻轻地：“百里大人，你怎会恰好赶来救我？”
自从金沙王城一别，他摧折槐树居的古槐树，凫风初蕾以为，二人再也不会见面了，却不料，他居然赶到有熊广场，恰好救了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涯草临死之前一直作祟的原因，隐隐地，那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徘徊：“要追杀你的不就是白衣天尊吗？除了他，谁还会这么起心杀你？”
他也凝视着她，丝毫没有忽略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狐疑和恐惧之情。
她等了许久不见回答，更是不安，又重复一遍：“天尊，你怎会恰好赶到？你怎知道我在有熊山林？”
天尊——百里大人。
这一个称呼的转变，绝对不是简单的疏忽，而是大有深意。
他似笑非笑：“怎么了？你觉得我不该出现在有熊广场吗？”
她不语了。
“有一段时间，我应一个老朋友的邀请去了岱屿山……”
“岱屿山？”
“岱屿山在极北之地的海洋下面，那里有广袤无垠的珊瑚世界，盛产红珍珠，也有一种珍珠酒……”
她惊奇极了：“居然海洋下面还有大山？”
他点点头：“我也是第一次品尝珍珠酒，喝得酩酊大醉，某一日，被一个奇怪的声音所吵醒……”
那是凫风初蕾在有熊广场启动小玉瓶时发出的讯号，遗憾的是，当时他实在是喝得太醉了，几乎整天都在酣睡之中，纵然听得讯号，也并未及时反应过来。直到酒劲过去，彻底醒来，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当匆匆赶到时，几乎已经迟了一步。
他见到的，几乎快是一具尸体了。
他没说下去，凫风初蕾也没继续问。
“是杜宇最先找到你，我真没想到，杜宇居然还能认出你来……”
她反问：“杜宇为何就不能认出我来？”
他一怔，立即醒悟，她自从醒来之后，只怕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现在的模样，但是，他也不提起，只是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有熊广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前，又是一大片的青草蛇拂过。
尽管已经远离那个噩梦之地，可是，她却从未有过任何安心的时刻。
潜意识中，仿佛那无孔不入的敌人就在四周，如空气一般如影随形。她抬起头，四处看了看，竟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是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随手扔进溪水里，飞溅起一片雪白的水花，轻轻的：“要是委蛇还在就好了……”
他暗叹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想，现在她已经彻底清醒了，也许，该和她一起看看那青铜器记录仪，也许，她的参与会发现更多的疑点。可是，他刚刚张开嘴巴，却听得她闷闷的声音：“百里大人，我还可以回到金沙王城吗？”
他凝视她：“你想回金沙王城？”
她点点头。
他和颜悦色：“再等等吧。过段时间，我就送你回去。”
她的眼神忽然一黯，恐惧之情，不由自主便浮了上来，只低下头去，握着小石头的手指慢慢地开始灰白。
虽然人已经活起来了，可是，那手指依旧是惨白而凄凉的，皮包骨头，就像鸟的爪子。
他慢慢地：“初蕾，我留你在这里，并非别的原因，只是你的身子太弱了，不宜长途奔波。再说，回到金沙王城之后，就没有人能替你疗伤，那样，你会一直卧床不起，根本无法真正恢复……”
她慢吞吞地：“我的元气再也无法恢复了吗？”
他很坦率：“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除非出现奇迹，她绝无再恢复昔日的功力，至于征战杀伐，不可一世的女王气派，也早已成为过去。
现在，未来，她都只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更弱，除了基本的自理能力，稍微重一点的体力活都无法参与，甚至连快速的跑跳和剧烈运动都不再可能。
只要剧烈运动，心脉上某一点，就会彻底碎裂。
也就是说，凭借她自己，绝对无法安然无恙地行走千里之外，回到金沙王城。
原本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段距离，忽然变成了天涯海角。
她的惶惑之情，可想而知。
“初蕾，别着急，慢慢地会好起来的……”
她低着头，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双手轻轻抱着膝盖。
风吹动她的薄薄的帽子，将她没有一丝头发的脑袋彻底遮盖。
那是一个纸片一般的人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初蕾……”
“百里大人……”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他停下，和颜悦色：“初蕾，你要说什么？”
她迟疑一下，还是低低的：“百里大人……你一直恨我吗？”
他心里一震。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父王……也因此恨我……可是，百里大人……我……我……其实，你不用救我……根本就不必救我……”
他淡淡地：“我并不是百里大人。”
她的眼神，更加黯淡，抱着膝盖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没有了委蛇，离开都不再可能。
一如砧板上的鱼肉。
“凫风初蕾，你在怕什么？”
她眺望远方的九黎碉楼，低低的：“你真要让我替我父王向你赔罪吗？”
原来如此。
他慢慢站起来，声音更加冷淡：“凫风初蕾，你也不用疑神疑鬼。我不会让你在万神大会上向我赔罪，也用不着！本尊不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显示自己的权威！再说，四面神一族几乎已经彻底绝迹在地球上了，他们的存在已经无关紧要，本尊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自嘲一笑，那态度好生明显：你凫风初蕾都是废人一个了，向不向我赔罪有何意义？难道我需要通过你这个废人，才能证明自己的权威？
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我是白衣天尊，而不是百里行暮！你记住这一点，今后，绝不要弄混了！”
眼看，他的身影就要彻底消失了，她忽然怒了，大声道：“就算你是白衣天尊，你又有什么了不起？什么叫四面神一族在地球上绝迹了？这不是还有我吗？”
他的背影有片刻的停留，但是，很快，脚步迈开，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青铜神树，已经恢复了两尺的大小。
可是，也仅此而已，凫风初蕾再也没有办法将它变大。
她只略懂神树的启动方法，可是，却根本不知道神树最主要的功效——她以为，那只是隐身封印而已，却不知道，一旦启动，便会详细记录发生的一切事情。
此刻，这神树就静静地躺在她面前的案几上。
只是，自己最好的武器，金杖不见了。
没有金杖，没有委蛇，她想，自己可能一辈子也回不到金沙王城了。
她试着站立行走，可是，每每最多走到小溪边，看看雪白的水花，雪白的芍药，然后，就无法走出更远的距离。
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人监控自己的行为，可是，体力决定一切——那是一种变相的囚禁，自己，难道真的必须在九黎这个地方，在方圆不到一公里的范围内，彻底老死？
第503章 万神大会3
她很害怕。
跟回不了金沙王城相比，她甚至根本不关心即将到来的万神大会，因为，从她的居所，也根本得不到任何有关万神大会的消息。
这里，没有任何人出入。
除了自己，连仆从也看不到一个。
因为，她的伤势，根本用不着吃饭。
饿了，渴了，就服用一些分门别类的药丸，有时候，也有一些不知名的干果，鲜果。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她只是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窗外的风景：巨大的银杏树有黄金一般闪闪发亮的叶子，就算风来，它们的叶子也不飘零，好像全是假的一般。
可是，这令她觉得安心。
就算是假的，也总比漫山遍野的红绿好看。
门口，有脚步声，无声无息。
她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