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霍观起不加班不应酬的时候,几乎都是同一个点到家。路秾秾在家下厨的次数越来越多,这天傍晚屋子里没有半点烟火气,霍观起却丝毫不觉意外。
上到二楼,客厅里没开灯,所有见光的窗都拉上厚厚的窗帘。光线昏暗,路秾秾缩在沙发一角,墙上的大屏正在播放一部九几年的国外爱情电影。
路秾秾侧头朝他看,蓝光投照在她脸上,“回来了?”
霍观起嗯了声,解着领带,问:“想吃什么?”
“不想吃,没胃口。”
“那我就随便煮了?”
路秾秾眼睫颤了下:“你煮?”
他点点头,说着就朝楼下走,“你继续看,好了我叫你。”
路秾秾定定看着楼梯口方向,全然不知屏幕上在放什么。他到家,没有多问,也不需要多问。这种无言,像是某种属于他们的默契的证明。
等了一会,霍观起还没上来叫她,路秾秾就先下楼。电影暂停,她趿着拖鞋到一层,远远就见他在半开放式厨房里的身影。
他在外运筹帷幄,掌握着集团上下数不清的人的饭碗,这幅模样,大概没几个人见过,说出去怕是都能惊掉许多人的下巴。
路秾秾从未惧过他,却也没见过他洗手做羹汤的样子,直到面端上餐桌,还有点愣愣的回不过神。霍观起给她拿来筷子和汤勺,在旁边坐下。
面热气腾腾,是最简单的清汤底,窝了一个荷包蛋在上,还撒了一层葱花,翠绿翠绿,碗旁几根烫过的青菜看起来清新又爽口。
——是长寿面。
路秾秾吸吸鼻子,闻着热气,忽然觉得鼻尖发酸。
“吃吧。”霍观起什么都没给自己准备,就只是为她下厨。
“你呢?”
“我不饿。你吃。”
“……”
霍观起道:“生日快乐。”
捏着米白骨筷的手不由用力,热气熏进眼里,熏湿了她的眼眶。
路秾秾深吸一口气。
“她今天没有打电话给我。”
“她在国外玩的开心,一点都没想起。”
“前几天打电话来一直在说安漪芳怎么样,根本不记得我生日。”
霍观起沉默地听着,半晌,缓缓伸出手揽住她的脖颈,将她的脑袋揽进怀里。
怀中响起轻微的,低闷的啜泣。
“想哭就好好哭一次。”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这句话,哭声变大了一点。
路秾秾在他怀里低头,呜咽道:“我好丢人,这么久了,还是只能对着你哭……”
霍观起轻轻抚摸她的背,一下一下,动作和声音一样温柔。
“那这次……你想去哪里,我还是陪你去。”
……
十七岁那年,她的生日,霍观起和段谦语也想为她好好庆祝。那时她表现无所谓的方式比现在还拙劣。
舅妈提前告诉她,会准备好生日蛋糕希望她回去吃饭,她不肯,口口声声一点也不想庆祝生日。
“我妈在国外逍遥自在,哪记得我的生日。至于我爸……嗨,那就更别提,他估计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个女儿。”
霍观起和段谦语可不像她,听到这话谁都笑不出来。
段谦语犹豫着问:“你爸,是上次电影里你指的那个?”
有次他们一起看怀旧电影,路秾秾看着看着脸色突然不好,当她沉着脸指着画面里的男影星说那是她爸时,段谦语和霍观起颇感意外。
路秾秾对他们没有隐瞒,说:“是啊,就是他。他早就结婚了,还生了个女儿。”
“你们没见过吗?”
“没有。大概四五岁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要不是他拍过电影,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彼时离她生日还有几天,她一边吃豆腐脑,一边口吻随意地吐槽。
但霍观起和段谦语看出她没有表现得那么不在意。在网上搜索相关消息,得知那个叫隋少麟的影星参加活动要从望京转机,立刻告诉路秾秾。
“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路秾秾一听,沉默两秒后笑了,“见他?怎么见,以什么身份见?”随后自己否定,“有什么好见的,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不去。”
嘴上拒绝得不留余地,然而那两天,她一直心神不宁。
到隋少麟经望京转机当天,刷了一整天“隋少麟影迷会”咨询的霍观起和段谦语,最终在晚自习第二节课,到路秾秾班上把她拉出来。
她一直说不去,不去。
拽着她跑的霍观起中途停下,看着她说:“那你就当是我想去,是我想去看看,你陪我去,行吗?”
他的眼睛让路秾秾愣了片刻。
三个人,一个是好学生模范段谦语,一个是在老师眼里沉稳上进的霍观起,他俩带着她逃自习,从教学楼跑到后门。
翻墙的时候,霍观起让她踩着自己的肩膀上去,随后第二个翻上墙头。不巧,就在那时被巡逻的老师发现。霍观起趴在墙上,朝段谦语伸手。
指尖就差一点。
段谦语收回手,让他们走:“赶紧跑!”
他留下拦住老师,捂着心口皱眉往地上倒,几个老师也就顾不上打开后门去追,脚步被他绊住。
霍观起带着路秾秾一路跑过两条街才拦到的士,赶在隋少麟离开机场前到达。他们气喘吁吁,看到被二十几个等候的影迷围住的隋少麟,一边和气地和她们说话,一边接过花,给她们签名。
他们站在远远的地方。
霍观起问她:“不过去吗?”
路秾秾只是驻足,怔怔望着那边,许久才说:“不了。这样就够了。”
隋少麟走后,他们离开机场,回程的路比去时慢得多。天已经晚了,没有回学校的必要,赶回去晚自习也结束。
霍观起收到好多段谦语的消息,问他们怎么样,有没有赶上,说自己差点把老师吓一跳,看在他身体不好的份上,老师没有让他做检讨,等等等等。
霍观起给段谦语回了消息,和路秾秾朝春城世纪的方向走。
她一直沉默,踢着路上遇到的所有小石头,全无平时一个人也能侃侃而谈半个小时的样子。
走着走着,霍观起带她去了一个山坡。坡道很高,可以看见远处的护城河和大桥。风从开阔的河面刮来,抽得脸生疼。
河面黑漆漆的,只有很远的地方,快要接近桥的那部分才隐约泛着彩光,其余都是浓沉如墨的颜色。
路秾秾望着河面,第一次承认:“霍观起,我真的好难过。”
霍观起沉默地听着。
她忽然站起来,用力扔出一枚石子,对着呼啸的风大喊。长长的声音在风中未能抵挡太久,甚至没能传出去多远。
连喊三声,她喘着气面色发红,舒服多了。
十二点,钟声从大桥的方向,从五光十色熠熠生辉的远处传过来。
“生日快乐。”霍观起因想起没将礼物带在身上而皱眉,“你的生日礼物等回去拿给你,我……”
路秾秾摇了摇头,“不要紧。”她指天上,“你看。”
还没被污染的夜空,星点密布,像一件璀璨的斗篷。
十七岁结束,十八岁马上就要来临。
在十二点的第一分钟,她收到了霍观起的祝福,还有一整片星星。
漂亮得令人永生难忘。
……
霍观起拿出准备好的首饰盒,推到她面前:“你打开看看。”
路秾秾哭了一会正觉得不好意思,“什么东西?”
盒盖一开,亮闪闪的宝石戒指流光璀璨。
她一愣,“给我的?”
他点头:“试试。”
路秾秾拿起戒指,戴进无名指,大小正好合适。
见状,霍观起清浅勾唇,又说了一遍:“生日快乐。”
路秾秾转了转手,眼睫低垂。
她知道这个一定是好东西,她不是没戴过珠宝首饰,但……
刚哭完,鼻尖又酸了。
和那天晚上的星空好像。
这样好看的夺目的光,在天上,在她手上,这一刻和那一刻,像是永远不会熄灭一样。
……
生日之后,路秾秾察觉霍观起待她又更亲近了几分。这种情况说不上好或坏,她也不知自己是希望亦或不希望,有些被动。
霍观起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一黏糊就容易擦枪走火,晚上行事越来越频繁,一天两天还好,一周连着几天,周周如此,路秾秾渐渐有些吃不消。
趁他难得下午在家,路秾秾打算找他聊聊。
欲言又止地在他经过面前时投去“有话说”的眼神,霍观起如她所愿停下。
“怎么?”
“我们……谈谈呗。”路秾秾脸上闪过尴尬。
霍观起略一思忖,在她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