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有谁制订了法律,你们这儿的衣服买不起就不能摸么?”
刚刚还一脸稚气的少年在离开了那个女孩之后突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态度无比之倨傲,语气无比之猖狂,仿佛这个世界都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只是手上还举着那根没吃完的糖。
现在也已经不用别人带着他去保安室,他带头走在前面好像这家店的地图已经进入了他的大脑。
几分钟之后,大厦的部门经理带着保安匆匆走来,此时的路桥正在挑选中衣的料子。
颜色亮白的倒是能显得人精神一些,但是感觉不如亚麻色的雅致,上面该有什么样的花纹比较好呢?
飞鸟纹整齐秀气、流云纹可爱俊秀,也不是没有更高档一点的定制花样,可是等待的工期就长达六个月。
她没有忘记,再过三个月,他的弟弟就要离开现在这个属于方来来的身体了。
那个倒霉的店员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平时明明依仗那个位置是死角,也不知道干了多少不能被发现的事情,怎么这一次就会被人拍到自己真真切切地打在了别人手上。
怎么可能呢?且不说为什么死角为什么能进入摄像机的视线,就说他拍了对方那一下,她可记得很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有打到啊。
可惜,没有人再听她解释了,与客人动手,这种行为已经足以让她回家吃自己。
更何况她这件事的恶劣程度远不止如此。
事情已经被天咏解决了,路俏的衣服还没选完,上次她给自己买衣服的时候倒是很快,给天勇,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慢。
天咏挥挥手让那个向他们鞠躬致歉的经理走开,那一副久居人上的样子,也确实让那位经理觉得他们两个人来历不凡。
经理吩咐了一声,让这个专柜的售货员好好陪着,自己就先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了嘱咐他们说,今天的消费一律八折,就当是为二位压惊了。
一件儿接着一件儿的挑,一件儿接着一件儿的选,路俏光是外衣就定下了了七八种颜色、四五种款式,颜色大多鲜亮又不招摇。天咏跟在旁边对比着方来来记忆里路俏上次卖衣服的样子,心里有点堵得慌。
姐姐上次给买衣服的时候样子都明媚可爱,这次自己陪她来,她竟然都选这么朴素老成的样式,难道自己在她的心里真的比不上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重孙子么?
选到最后,路俏拿出一张□□对售货员说:“量一下她的身材,我调的这几块料子就按照这几个款式一样给他做一身,要加急的。”
出手之豪迈简直让路人都为之侧目,只有刚刚还是一副霸道总裁既视感的天咏立刻收拾好了自己心里的那点酸,乖乖巧巧地跑到自己姐姐身边:
“姐姐你是给我买?姐姐你太好了!姐姐我喜欢这个样子,姐姐你说我戴这个帽子好不好不好看?”
好吧,他一秒钟从狂帅酷霸拽变成了熊孩子附身,路俏又揉了揉自己的胃,暗自庆幸自己今天中午只吃了一个五分饱。
再去另一家店挑几件能让天咏现在就穿在身上御寒的衣服,姐弟两个就离开了这家商场。
在他们走后,这家商场的监控系统突然全面瘫痪,这就是某个小肚鸡肠的人工智能的报复心在作祟了。
路俏没问天咏到底是怎么把这个事情这么痛快就解决的,天咏也没有说什么来邀功。
坐在小三轮车的后面,刚刚上身儿的内毛外套挡住了冬天里无孔不入的寒风,大男孩儿美滋滋地吃完了自己手里的栗子糖,还不忘了跟自己的姐姐报备一声。
当稚嫩欢喜的笑容褪去,他看着从自己身后往前不断前行的风景,眼神变得茫然又。
他和她的姐姐在冲着一个方向行进。
只不过他的姐姐正对着那个方向,而他,是背对着的。
所以姐姐看见的是前面注定被她甩在身后的阳光下灿烂风景,而自己看见的,就是被姐姐甩下的那一切,正在渐渐远去。
他获取了方来来的记忆,在他的记忆中,有两个时空,另一个时空里,那个叫天咏的人把方来来训练成了一个战争机器,而那个蠢货竟然还美滋滋地认为是自己的战功让自己当上了将军。
在大量的恒星级别星舰再次从海底出现之后,大半个地球再次被蓝色的死亡光线所笼罩,二十年的时间,人类使用一百年来储备的全部能力消灭了所有星舰,也在那二十年中那时空的天咏趁机掌握了科研所的所有权力,又扶植了方来来作为在军方的傀儡。
在它的鼓动下,人类决定奔赴太空寻找那些星舰的来源,他们的复仇之火熊熊燃烧,却不知道,在他们的身后,地球会被彻底的毁灭。
天色暗沉了下来,两片雪花飘到了天咏的手上,还没来得及降落,就被一道细小的电光劈成了蒸汽。
天咏知道,那个天咏就是他,两个时空中最大的差别,就是他背对着的这个女人并没有在一百年后翩然归来,而是在长久的寂寞中永归天国。
如果姐姐真的死了,那一直等待的自己,是真的会想做什么来为她报仇吧。
那些杀死了她的星舰,那些要将她淹没于尘埃的人类,都是他复仇的对象。
幸好,姐姐还在。
又有一片雪花飘到了他的面前,他用嘴轻轻一吹,就看着那个白色的小东西又招摇而去了。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能让地狱变天堂,恶魔变天使。
天咏突然叫了一声姐姐,小三轮立刻停了下来。
女孩儿白净的脸庞出现在了另一边,风雪卷起了她的发丝,乌黑的头顶有一撮雪花安然伫立。
“姐姐,我要吃那个。”高高大大的少年用手指指着那个奶油爆米花的牌子,噘着嘴瞪着眼。
两分钟后,他缩在车厢里,不仅怀里有一大桶爆米花,还有一杯暖暖的奶茶。
有姐姐在,给整个世界都不换,他笑眯了眼睛静静地看着漫天飞雪降临在大地上。
送完了最后一件快递,路俏揉了一下天咏的脑袋瓜,以前这个人是方来来的时候,她顶多拍拍对方的肩膀,可是现在里面是天咏,她就总想着敲脑袋、拧耳朵,只是再也看不见了那个属于可爱少年的羞恼表情,天咏以现在的这张脸显露出的那种又羞又恼简直是一场灾难。
晚上吃点什么?停好了三轮换好了衣服的路俏问她的弟弟。
天咏摇了摇头说不上来,他对吃这件事儿其实还跟小孩子一样,看见什么好吃馋什么,但要说自己真心想吃什么,还真是没什么。
用陈大妈的话来说,就是这个孩子玩性大,心思不在饭碗上。
姐姐带着弟弟两个人晃晃悠悠地横穿了一个小巷子,天咏的手上又被路桥塞了一串冰糖草莓。
外面的冰糖壳子是硬糖的,咬在嘴里咯吱咯吱的脆?草莓现在还没到正经上市的时候,草莓吃起来不够甜,也没怎么有果香味。但是,用来应付这个活了一百多年都没有吃过草莓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和姐姐肩并肩地走,天咏一手抓着冰糖草莓,另一只手的手指头勾啊~勾啊~……就想能够到路俏的手。
路俏此时正在纠结今天是吃排骨米饭还是吃黄焖鸡饭,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这个“小男孩儿”的纤细小心思。
天咏的眼睛也往姐姐的方向瞄,这样斜眼看了半天,她总算抓住时机碰到了姐姐的手臂一握,下一秒他就被踹翻在了地上。
身为军人的路俏毫无防备的被抓住手臂,自然会反应剧烈,而天咏毫无准备地被踹翻在地,那反应也是非常的出乎人的意料。
一层几乎肉眼可见的磁场将方来来的身体整个包围了起来甚至裹挟离开了地面,在那磁场当中,能看见少年的脖子上发出了红光。
那里也就是名为天咏的这块芯片被植入的地方。
很显然,身为铁骨战士,路俏下意识的攻击动作也激发了天咏作为人工智脑的防备机制。
一个人手臂上红色的纹样如同鲜血勾勒的藤蔓,另一个人的身上电光闪烁,脖子上的红光带着不详的预警。
这样的防备只在这一瞬,下一刻,他们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又过了一秒钟,天咏收回了自己的防御程序,整个人重新站在了地面上,路俏手臂上的控魂丝也已经悄然无踪。
同样消失的还有刚刚的融融温情。
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像是那串躺在地上的冰糖草莓一样,一点点的碎裂,只剩红色的汁水浸染了地上的薄雪。
两个人都前所未有地意识到,有一些东西,真的是再也回不去了。
天咏自己很小心地回过神去拍身上的土,这件是姐姐给他买的新衣服可不能弄脏。
道旁只有几个零星的行人,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在短短的三四秒中,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退役的救世主和一个现役的顶级智脑都心虚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确实没有什么人用惊讶的表情看着他们,都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我们去吃鱼头砂锅吧,路俏说,经过刚刚的事情她已经全然忘记了,在几个小时之前才刚刚吃过了剁椒鱼头。
天咏自然不会提醒自己的吃货姐姐,她晚餐的提议已经完全违背了她平时“一天不吃同一种食材两遍”的小癖好。
他们两人都想尽快揭过这一幕,于是,少年很自然的握住了他姐姐的手,两个人一块儿继续往前走。
与此同时,在这一座城市两个不同的地方,有人做了同样的动作:
摔掉自己手中的笔,一只手揉一揉额头,然后拿出电话。
“老师(路俏)被一个交通监控拍到了不正常的行为,调查那条路周围的监控,排查所有可能看到他们两个人的动作的人。”
“所有人都查,包括楼上的一位住户。”
这两个人一个叫章宿,一个叫林卓。
吃过晚餐的两个人,又慢悠悠地溜达往回走的路上,雪已经有几公分厚了,天咏蹲下身团了一个雪球轻轻地打在路俏的身上,路俏不动声色,在走过一棵马尾松的时候,她猛地往上一跳,伸手摇了一下树枝,让上面的积雪落了天咏一头一脸。
天咏正要回击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他看了看电话又看看自己的姐姐,露出了一个特别甜美的笑容。
路俏会意地点点头,把弟弟一个人留在原地里接电话,她自己双手插在衣服兜里,慢慢的继续往前走着。
时间从来是一个最冷酷的旁观者,他眼睁睁着看着人们聚散离合,眼睁睁看着人们生老病死,绝不插手,绝不挽回。
他们两个人都被这样的时光改变,无论怎样的亲密,也都有不能回头的分歧。
在一百年前她就知道,她的弟弟一定会长大的,可能未必是她期待的样子。其实她的期盼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很低很低——只要能见到,只要能重逢,已是世上最美、最美的幸福。
这样的幸福,她经历过一次,毁灭过一次,又多出来的这一次,无论被扭曲到了什么程度,那也都是她的美梦了。
所以,那点小小的磕磕绊绊,小小的言不由衷,小小的互相隐瞒,她都不放在心上。
面无表情的路俏眼中的光异常明亮,她的鞋子踏过雪地,一步一个脚印。
走进小区大院儿的路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眼镜,熟悉的制服笔挺,只是胸前再没有了stj的牌子。
我们的林大监察官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任务对象面前,就连那一种隐隐的气急败坏,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路上将,我在五个小时前刚刚入职新职务,你能不能,让我省心一点点。”
双手插兜的女孩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哦”了一声,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路俏你能不能讲讲道理?你又把人踹飞了到了几米之外。”
“你们又在监视我?”
“不是我们在监视你,你们就在交通摄像头底下玩超人级别的飞踢啊!摄像头底下啊!我今天到现在还没吃饭呢,路俏你讲点道理吧。”
林卓自己没意识到,其实今天是他第一次叫这个人路俏,他以前对她的称呼是stj498,是“那个人”,是一个代号,是一段荣耀,是一个任务。他今天叫她路俏,是真正把她当做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听到林卓只说飞踢,路俏的心里已经了然,看来他们这群人并没有发现天咏的异常。
真好,这些人从来不会看见不该看见的给她惹麻烦。
总是给别人惹麻烦的某人在心里给林卓和他统领的猛男别动队点了个赞。
“哦”,不管心里怎样的赞许,路俏仍是板着一张水泥脸回应了一个单字,有所进步的是,她终于回头看了看这个一直跟在他后面絮絮叨叨的林大保姆。
对方已经从她的行为保密说到了她的日常生活。
挺烦了某人慢悠悠地跟他说:“我记得我是一个脑残,你跟一个脑残讲道理。”
“我再相信你是脑残我就跟你姓。”
知道自己被路俏玩了两年的林卓听见脑残两个字儿就悲愤欲绝。他确定了四周并没有人,语气是越发急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