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海之战,景颂月可以说是唯一没有“倾尽所有”的人,她小心地保护着自己的砝码直到终局,如果异能者胜利了,就是她的仇人被杀死,她有机会回到权力之巅。如果异能者失败了,她也能够给自己找好退路。
事实上,景颂月几乎是牺牲了异能者们所有的有生力量去狙击路俏和她身后的铁骨战士,为此计谋迭出牵扯人命无数。
而她自己,全身而退,从此消弭于人海。
终于没人能利用得了她,也没有人能从她的手里占得了便宜。
终于放弃了那一些似是而非的资料,路俏关掉了电脑,坐在了椅子上。
在她的旁边,天咏探头探脑露出了一个极为人性化的委屈表情看着她,今天被自己姐姐亲手放入烤箱的情景对他的“幼小”心灵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为了景颂月那个女人,姐姐要把自己烤了。
“哼!”
只是,看见了路俏现在这幅样子一直不说话,他就完全顾不上生气了。
“姐姐,你怎么了?”
这个女人低垂着头,双手抱着膝盖--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把两条腿都搬到了大大的方凳上,双目微合,脸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像是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这样的她,对于天咏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可事实上,路俏对这样的动作很熟悉,熟悉的只要有一点不安全的感觉,她就愿意坐回这样的动作去思考,因为她曾经这样“坐了”了一百多年。
这样抱膝而坐已经成了她下意识的动作。
听见天咏有点急切地追问,路俏为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只有拇指头大小的小人儿。
“这些年,你们一直没有放松,对景颂月的追查吧?”路俏开始寄希望于有关部门的闲杂人等能有用一下。
天咏摇了摇头。
“早几十年一直没有网络这个东西,我也就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一个电脑里。方启航那个家伙,有点呆气还神经兮兮的,根本就顾不上景颂月,等到我哦能够上网络控制信息的时候,景颂月的尸体大概都已经,烂到找不到了。”
方启航的研究方向一直是人工智能,因为他希望用这样的方式减少战争中人们的死亡,弦炮手们超高的死亡率一直是横在方启航心口的一根刺,他研究的初衷,只是想把这根刺扒下来。
用别的东西代替那些人去牺牲和死亡--这就是方启航一直想要做到的事情。
他没有想到,国外的网络技术也是如此的先进,他悉心研究的人工智能在与网络科技相融合之后,轻而易举地就能变成另一个信息世界的“神”。
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方启航苍老甚至死亡之后。
“你如果还想找用的消息,大概也只有特检局和另一些部门了。”
所谓的另一些部门,自然就是这个国家的最高情报机构了。
而这一个部门也是路俏最不想与之打交道的地方。
“姐姐,你在怀疑什么?”天咏很是不解,在澜海之战之后,景颂月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异能者也抛弃了她,这样的她,大概也就是穷困潦倒的,死在了哪一个山沟沟里。
“死在一个山沟沟里?”
路俏慢慢地睁开眼睛,她看向远处那写随着车子的行进而不断后移的树
春天即将来临,或者说春天已经来了,那些树抽出了嫩绿的枝叶,静静地等着的命运给予它们的又一轮的风吹雨打,繁茂萧瑟。
这些树会永远安静且沉默,生是如此,死是如此,唯有那一树的翠会在某一个安静撞进一个行人的眼帘,提醒别人,春天要到了。
景颂月会是这样的人吗?
寂寞地生长,沉默的死去,在最后的无望中萎靡,一个人在老去之后安静的怀想着自己曾经有过的一切。
她会吗?
怎么可能?!
如果真会这么省心的就离开人世,那这个人就绝不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景颂月了。
可如果她还活着,这一百年里她做了什么?一百年年后的今天她想做什么?如果她知道自己还没死,又会做些什么?
这三个疑问让路俏有了非常不妙的预感,这预感来自于她久经战斗之后敏锐的直觉,也来自于对景颂月这个女人的了解。
许久之后,路俏从自己的思绪中把自己撤了回来,抬起头,她才看见天咏用直勾勾的眼神看着自己,小小的一张脸上,眉毛鼻子似乎都皱在了一起。
看着这样的弟弟,路俏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感叹一下世事无常,故友亲朋都没有了,敌人也没有了,以后只剩下你陪着我闲看花开花落,坐观云卷云舒了。”
曾经闭关了一百年醒来之后终于练成了面瘫神技的女人,仗着自己的特长开始一本正经地说瞎话。
却不知道她这副突然知性起来的样子,差点儿把她的弟弟给吓跪了。
“姐姐。”
沉默了两秒,天咏的cpu才恢复了正常。
“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去吃麻辣小龙虾吧!林卓她们都不肯陪你去吃,我可以陪你去啊!”你就不要随意感叹了!
天咏已经下意识把自己姐姐这种突然的反常归类于想吃麻小而不得。
“好呀。”
路俏轻轻摸了摸电脑四四方方的盒子。
就像是在抚摸曾经一个少年的脑袋。
而在遥远的另一个地方,某个早早睡去的男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又做梦了,梦里,一个女人的手上满是红色的裂纹,她的手筋脉全都毁掉了,再也握不起长长的大弓,她的翅膀没有了,再也不能飞上天空,她不能说话,却依然有一双温和的眼睛。
那双眼睛睁盯着梦里的自己。
这个男人听见“自己”说:“嫁给我吧,你做不成英雄了,就来全心全意地保护我,看着我用弦炮替你报仇,好不好?”
听到“保护”这两个字,女人暗淡的眸光在瞬间迸发出了明亮的光。
“我需要你。”
梦里的男人这么说着,他掏出了一枚戒指,趁着对方不能动的时候笨拙地套在了女人的手指上。
“按照在洋人那里的说法,这就是我把你给套住了,你这辈子就属于我了。”
这大概是这个男人一生中对这个女人说的最硬气的一句话了,他渴求她,从她把自己一次又一次救出来的时候,从他看着她在天空中翱翔的时候--他的心就告诉他,那是一种他从没有体会过的深切渴望。
女人点头了。
她似乎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却因为身体的原因难以成功,可她是笑着的,因为她的眼睛是在那样地诉说着。
喜悦,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喜悦冲刷着男人的四肢百骸。
在这样欢快的余韵中,画面猛地一转。
一枚戒指被遗落在了床头,那个女人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再次离开了。
再也没有回来。
再也没有。
……
南宫喘着粗气,最后那一幕中的绝望与无助是那么的熟悉,经历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要用一段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知道,那些其实都不是噩梦,而是记忆--属于方启航的记忆。
“我是南宫,不是方启航,不是……”
他第一万零一次地对自己说着。
他确实不是方启航。
方启航那么深沉地爱着路俏。
他却恨着那个女人,因为她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在这样的梦境中醒来。
在这样的夜里,男人露出了自己的真容,那样一章棱角分明的极品俊脸,也这么多年没有让人看到了。
“路俏,路俏……”
可悲的是,这样一个恨着路俏的男人,却还要默念着那个女人的名字,才能安然入睡。
她是他全部的绝望。
自然,也必是他全部的寄托。
第102章 安慰
还没有回到都城,公输钱就成了第二个与路俏他们告别的人。
他说自己要走的时候,大家正在吃莲藕粉蒸肉、清蒸全鸡、炮蒸鳝鱼,蒸菜一向是做的味道足口感细,公输全全原本吃的很开心,却没想到自己的小叔说下午就离开,火车票都买好了。
在事前,他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起过。
卿微注意到了公输全全的表情,或者说面无表情才对,那张如描如画的脸上沾了几粒米饭,也让人觉得有点零落的可怜。
“真可怜。”言咒师女士抓起一张纸巾擦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个家伙算是被他叔叔先斩后奏了吧?”
公输钱小心地看着路俏,接着说:“只有我自己走,所以全全这个孩子,还要麻烦路前辈了。”
路俏点了点头,继续吃着桌上的美食,继续带一个还算省心的孩子而已,她没觉得什么。
“现在想想过去的30年里面,我也只能称得上是浑浑噩噩,即使有公输姳的笔记在手里,我也只是一直安于现状,连改变姚家的局面的能力都没有,只能自己跑到花市,半辈子过去了,最有意义的想法,竟然不过是用我的控魂丝去治疗别人的牙疼。现在有机会让我能看得更多走的更远,你小叔我不能浪费时间了。”
吃过饭,他这么跟自己的侄子说着,点了一根烟,夹在手里并没有抽,他不抽烟,因为他医生的身份,他也不喝酒,因为怕自己的那双属于偶师的手会发抖。
所以他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女人,和一些放得开喜欢玩的漂亮女人谈一场似假还真各取所需的恋爱,就是他全部的消遣了。
现在他连这个消遣都没有了,因为有一个女孩儿还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试着让自己换一种活法,他为什么不能也换一种呢?
当一个最好的傀儡师,这个目标达成的难度对他来说还比不上让他戒色。
所以要开始的“修行之路”也是“修身养性”之路,已经“吃素”很是有了一段时间的公输钱盯着那香烟头上的那一缕烟气,叹了一口气。
有了牵挂的时候,才知道无牵无挂的日子是多么自在啊。
公输全全表示自己想要和跟小叔一起,被公输钱一巴掌拍了回来。
“你连基础的东西都还没有学好,哪里有资格外跑呢?”
公输钱对于公输全全的语气是一点都不客气,一点都没有把自己的侄子扔给了一个“危险人物”的愧疚之情。
至少路俏的身上有那么一股劲儿--这个世界在很多地方很糟糕,无论多糟糕,只要你够强,就可以无视那些糟糕的地方。公输全全缺的,其实就是直面这些“糟糕”的觉悟,他的天真和想当然必须被去除了。如果说在以前他还可以放任公输全全在一个半吊子的状态上打混,那么现在他要考虑的就更多,毕竟所谓“公输家”其实只有他和他的侄子两个人。
他这次出游,一旦有什么不测,留下公输全全,还能把他们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