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小周啊。”陈建国定睛一看,笑了:“这不是你高中同桌吗?”
说话间电梯到了她家所在的楼层,这老旧电梯感应时常出错,陈陈抬手为陈建国挡住感应门,追问道:“你怎么认识他的呀?”
如果不是确认自己从来没失忆过,她甚至怀疑自己以前带周时忆来过她家小超市。
陈建国盯着照片欣赏了会,满意地笑了:“你这同桌长得挺帅的,不过你老爸也不差,没被比下去。”
陈陈默默回应一个礼貌的微笑,没说话。
有一说一,她虽然很爱他家老陈,但对他后半句话还是不敢苟同的。
首先,从肤色上来看,陈建国同志就输得彻底了。
陈陈清咳了声,锲而不舍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哦,”陈建国随意一摆手,边开门边回头对她说:“他就在我们社区老年活动中心做志愿者啊,你不知道吗?”
社区?老年活动中心志愿者?
陈陈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误入了另一个让她新奇的空间。
冷漠如周时忆竟然去做了志愿者?
顾名思义志愿者都是个人主动的吧?
他不是一向最怕麻烦的么?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对他一无所知。
******
高中时期,陈陈一直自信自己是最了解周时忆的那个人。
至少是整个七班最了解他的人。
他不挑食,但也不喜欢重口味,食物反反复复都是那几种,对美食没什么研究好像也没什么兴趣,吃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他早上一般喝牛奶或白粥,白粥喜欢不太浓稠的那种,面包不喜欢夹果酱的,最好是朴素的吐司片或全麦面包。偶尔也会吃饭团喝豆浆,豆浆不喜欢五谷,只喝原味而且不放糖。哦,对,他不喜欢太甜的食物。
当然,当摆在眼前的选择有且只有加糖的五谷豆浆时,他也不会太排斥,参考第一条,吃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他会打篮球,但不经常打;跑步很快,但从不参加校运动会;唱歌很好听,但从不在人前唱歌。
他冬天只喝热水,随身携带保温杯,夏天热的时候会喝矿泉水,很少喝饮料,但他喜欢喝旺仔牛奶,而她就是他的牛奶供应商。
他不爱说话,不爱八卦,不怎么爱笑,是个寡言又冷感的男生,天生给人一种疏离的距离感,但其实如果你主动靠近他,他并不会嫌弃地把你推开。这一点,陈陈深有体会且百试不爽。
他智商很高,情商与智商成反比例存在,从不会说好听的话,尤其不会说哄女孩子开心的话,这一点陈陈也深有体会且深受其害,数次想要揭竿而起却惨遭镇压。
他有点腹黑,很会抓别人的弱点并且暗搓搓以此给人无形的威胁和震慑,这也是陈陈数次惨遭镇压的原因。
他很怕麻烦,能说十个字绝不多说第十一个,能用行动证明的事情尽量不用语言表述,不爱解释不爱出风头孤独得很有格调,却外冷内热。
低头换鞋的空当,陈陈把记忆里周时忆的性格资料调档查阅了一番,默默得出一个结论:他就是一个别扭又矛盾的家伙。
寡言和倾听,冷漠和热心,对付和挑剔,他身上集中了太多的反义词和对立面。
有时,也会让人摸不透。
她从前少不更事盲目自信,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懂他的人,现在仔细想了想,世界那么大,一辈子会遇到那么多人,她又算老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就懂他?
如果真的懂他,就不至于莫名就和他断了联系,并且一断就是十一年了。
算了,管他的,反正她又不打算嫁给他,看不看得懂他又有什么所谓。
总而言之,他是个好人就完事了。
陈陈摇摇头,晃走脑子里关于周时忆的思绪,软着嗓子扑向厨房:“妈妈,你可爱的小女儿回来啦。”
******
周时忆单臂枕在头后,望着天花板,漆黑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眸光懒散。
片刻后,他举起握在手心里的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消息提示。
又三分钟后,他再解锁屏幕,手指快速点开微信,置顶的那条对话框平静着,如此刻安静的房间般,悄无声息。
他慢慢闭上眼,神情恹恹。
身体里像被点燃了火种,无声灼烧着皮肤,浑身骨缝肌肉都在隐隐地痛。
周时忆好像昏昏沉沉堕入黑白梦境里,梦里,他沉默坐在座位前,拿出新领到的课本,门从背后被推开,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带着一身清晨的清冽朝气和淡淡的牛奶香甜,小鹿般跳到他身边。
眼前是一盒红色的旺仔牛奶,包装上的黑发小男孩瞪着眼睛对着他傻笑,眼前,女孩低头看着他,杏眼弯弯,声音清甜:“新同桌早啊,请你喝旺仔。”
他静静抬头,看她的笑容如茉莉花瓣一瓣瓣绽开,他手指触上牛奶,拿起,递回:“谢谢,不用了。”
女孩愣了下,笑容刹那间凝固,而后又重新绽开,漫不经心地嘁了声,嘀咕了句:“这么见外。”
随后,她赌气似的,从他手里拿回牛奶,抠下吸管扎开,又把原本放在自己课桌上的那盒也打开,两盒旺仔同时握在手里,两根吸管排排站,一起被她咬在齿间。
喉咙滚动着,她使劲吸了一口,眯起眼睛,发出满足声满足的喟叹。
周时忆静静别过眼,嗓子莫名竟有些干。
“砰。”
一声门响将他从深沉的梦境中唤醒,唇边微微一温,带着水的湿润。
周时忆睁开眼睛,看见张莫微笑的脸。
“退烧了没?”张莫问着,随手就要拿手背去贴他额头。
周时忆侧过脸去,避开他的手背,手臂撑着身子坐起。一开口,嗓音沙哑如砂磨过:“吃过退烧药了。”
“哦。那吃完饭再好好睡一觉吧。”
张莫把水杯递给他,起身出去了,片刻后拎着两个餐盒进来,“给你买了点粥。”
“谢谢。”
周时忆喝完水,在张莫把粥端到床边之前从床上下来,拉开椅子坐到了书桌旁。
“上午忙不忙?”
“还行。就是6床的病人状况不太好进了icu。”张莫语气习以为常,周时忆捏着汤勺的手指微顿了下,也没说什么。
他们这一行,目睹了太多转瞬即逝的生命,虽不至于麻木,却也能在听到这种事情时轻松做到面不改色。
白粥浓稠,大概是怕他没胃口,放了好多白糖,周时忆拿勺子慢慢搅动着,埋头一口一口喝干净。
张莫看他喝完,又重新帮他倒了水,让他吃了退烧药,才看一眼时间说:“我得回去上班了,你就安心在家睡觉吧。”
周时忆嗯了声,张莫便收起餐盒匆匆去了,门关上,发出一声轻响,空荡的房子再次陷入安静。
周时忆在椅子上坐了会,手机传出一身轻响,置顶聊天框显示一条未读微信。
陈陈:【好,见面聊。】
他静静看着聊天页面,起身换了衣服,拿起手机出门。
陈陈发完见面聊的微信,点开表情包页面想选个搞笑的表情包一起发过去,选来选去还没选到合适的,就被陈建国训话了:“好好吃饭,吃完饭再玩手机。”
她吐了下舌头,随手将手机放在桌面上,埋头扒了两口饭。
她妈妈陈美芽女士给她夹了片水煮鱼,随口问道:“那个周时忆真是你高中同学?”
陈陈一顿,怎么连她妈妈都知道周时忆了?
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夹了根青菜在嘴巴里咯吱咯吱嚼,陈美芽耐心等她咽完,又问:“他就是那个高二上完就被医科大提前招走的学生?”
“对啊。”陈陈咋舌:“妈,你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你告诉我的啊。”陈美芽回忆着,嘴边噙着丝调笑:“那年暑假你自己跟我说你同桌提前上大学去了,说到最后还哼哼唧唧抹鼻子,说自己其实挺舍不得他的,你忘了?”
陈陈:“……”
这她倒真忘了。
她还为周时忆抹过鼻子?可真幼稚。
陈陈哼哼笑了下,随时贯穿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聊天准则:“妈,你记忆力可真好。”
美芽女士没接她的茬,盛了碗藕汤放在她面前,一副意有所指的语气:“我当初一直以为你那同桌是个小女生呢。”
陈陈尘封的记忆随着滚烫的藕汤被慢慢唤醒,这会全想起来了。
当初和周时忆同批被提前录取的学生一共有三个,期末考试后,学校就把三位学霸的照片贴上了光荣墙,认认真真地宣传了一整个学期。
后来陈美芽来开家长会的时候,陈陈还特别与有荣焉地把周时忆的照片指给她看,激动的小手在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使劲戳着,“妈,妈,看,这个是我同桌!”
美芽女士当时还特别给面子地拍了周时忆的照片,说要拿回去给她家老陈看看呢。
可怎么转眼十一年过去,旧手机还在,怎么手机里的冷峻少年就无端变成了她回忆里的娇羞少女了呢?
陈陈决定收回她妈记忆力不错的话。
这边陈陈和陈美芽还没掰扯清楚,坐在对面的老陈又来添乱:“你那个同桌的他结婚了吗?”
“没。”陈陈回忆完往事,又埋头到水煮鱼的诱惑当中。
“那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陈陈一颗颗夹走鱼肉片上的花椒,随口回:“据说是没有。”
老陈有点不满意了:“什么叫据说?你们不是老同学吗?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那我应该知道吗?
“都那么多年没见过了,哪能那么了解?”,陈陈偷偷翻了个白眼:“我妈还是你老婆呢,不照样不知道你在我屋床垫底下藏了私房钱吗?”
陈建国:“……”
陈美芽冷哼:“陈建国你出息了啊。”
“这不是你快过生日了,我想攒钱给你个惊喜吗?”
高大挺拔陈建国同志诙谐地缩了下脑袋,又梗起脖子看向陈陈:“说你的事儿呢,怎么又扯到我了?不是我说你,你但凡对你身边的男生多一点关注,也不会单身这么多年!”
陈陈放下筷子,默默叹了口气:“爸,我跟您说实话,我这些年除了学习工作,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关注男性了。”
“你那不叫关注男性,你那叫追星。”
陈建国撇撇嘴,气笑了:“成千上万个女孩去追那一个男的,相当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竞争激烈程度可堪比高考。话说回来,高考还有一本、二本、三本院校可以选择,有一、二、三志愿可以填报呢,你天天逮着那一个男明星花痴,能成吗?”
“爸,你放心吧,”陈陈一脸真诚:“我同时花痴十几个呢,东边不亮西边亮,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说不定哪天我就能给你领回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