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手到一半却又顿住,伸出去的食指停在半空,微微弯曲起来。
月光潋滟下,女子跪坐的姿态显得如此凄婉而哀怨,仿佛在埋怨自己拢起来的终究不过是道影子,而不是月亮本身。
就像女主人最后在画的背面加上的那行字。
他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转头离去了。
总经理办公室外,华梨已经在秘书室里已经等候了很久,她有几份文件需要请余思危签字。
今天的她格外漂亮,当然,每天她都非常漂亮,任何人看到她都会觉得赏心悦目。不过今天不一样的是,今天是她的生日。按照以往的个性,她大概率是会请一天假专门去和朋友们开party庆祝,但是自从做了余思危的秘书后,什么party都没有这个老板来得有吸引力。
这次的party被安排在了下班后的cb里,午夜场,所以今天她穿了一件非常有心机的芥末黄贴身小礼裙,真丝质地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走动起来的时候活像一尾婀娜的美人鱼。
为了避免过于暴露,上班时间她在裙子外面加了一件白色西装外套,稍稍中和了一点妩媚到极致的女人味。然而超级美人儿的锋芒是遮不住的,一路上她收获了无数好评和回头率,女性望向她的目光里全是艳羡,男性的目光都是赤裸裸的欣赏和赞许。
“南创司花”,“首席白富美”,华梨知道,同事们都在背后这样称呼自己。
毫无疑问,她是全公司最美丽的人,有这样的女人在余思危面前晃荡着,他怎么可能会有心思琢磨别的女性?对于女性来说,美就是武器,而华梨拥有的显然已经是超常规的核武器。
只是非常奇怪,入职以来余思危对她一直是不咸不淡,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工作以外的兴趣。
——难道他是一个习惯了欲擒故纵的男人?希望女性主动出击?
——据说他的前任太太也是倒追他才到手的,看来传闻是真的?
华梨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她不相信面对自己会有男人不动心,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情况。以前只要她坐在那儿亮个相,追求者就会源源不断的上门排队,按照华太太的教导,她要做的只是从里面挑一个最好的出来而已。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大门应声打开,余思危从里面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
剪裁合身的西装,严丝合缝的马甲,无论何时何地,他看起来都那么完美而克制。
“余总。”
华梨肩膀一开,抖掉西装外套站起来,真丝礼服衬得她的肩膀雪白如玉,皮肤晶莹剔透。她振作精神甜笑着迎了上去:“有几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然而余思危只是看了她一眼。
“放那里吧。”他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脚步不停。
华梨的笑容僵了一下,没想到余思危面对她精心挑选的战衣竟然毫不在意。
如此明晃晃的大美人站在面前,是个人都会多看一眼吧?然而余思危却仿佛视她如空气。
“余总!”不甘心之下她出声叫住了余思危。
余思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带着几分睥睨众生的冷漠。
华梨忽然觉得自己的气势软了几分。
“今天……我想早一点下班。“她看着余思危,期期艾艾的说着,”因为,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鼓起勇气说完这一句,她满怀期待的看着余思危。
“好,早点回去休息。”
然而余思危只是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华梨留在原地,惨白着一张脸,对自己刚刚遭遇的滑铁卢简直难以置信。
没有反应,没有任何的欣赏,她精心准备的重拳砸进了一滩死水里。
——难道这个男人真的是铁做的心肠?再美的女人也激不起他半点兴趣?
正失魂落魄间,余思危忽然又从拐角处走了回来。
“华秘书。”他叫了一声华梨。
“是,什么事?”
华梨从怔忡中回过神来,面如死灰的脸上重新燃起了希望。
“生日快乐。”余思危遥遥忘着她的眼睛,表现出几分难得的温柔,“裙子很漂亮。”
华梨脸上露出喜出望外的笑容,快乐几乎要从她的眼睛里溢出。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晚上不要喝太多,明早有重要会议,不能迟到。”
然而余思危表情严肃的下一句,让她的喜悦全部都化为乌有。
第十七章 复仇
今天是s市容氏美术馆周年画展的第五个年头,像往常一样,身为主人的容子瑜人接待完所有贵宾和媒体,这才回到馆里去看那些她精心挑选出来的艺术品。
除了每年一度的周年画展,今天容子瑜更是有喜事一桩,那就是著名画家归年的封笔之作《天长地久》被她成功借出,要进行首次公开展出。归年被誉为当代弗里德里希,以浪漫主义的风景画为代表作,《天长地久》是他仅有的一幅人像画作品,独一无二,也是收藏界口口相传的传奇,无数人想一睹芳容,却最终被画作拥有者拒之门外。目前这幅画的拥有者正是余思危,著名的年轻商业奇才,也是她的继女婿。无论如何,能借到已是天大的面子,足以让那些外面等着看她笑话的人闭嘴。
大家都说,等南大龙死了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现在她就要让这群背后嚼舌根的人闭嘴,让他们知道,就算是继室那位女婿也是会卖面子的——只要她手里还有金刚铲,就不怕撬不动可以挖的矿。
风花雪月,琴棋书画,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跟着南大龙这十几年来,她一直享受这样随心所欲的生活,即使外界人嘲讽她这样的生活是因为攀附所得,她也毫不在意。对于她来说,坊间的流言蜚语根本不足为题,生活的快乐在于普通人无暇顾及或者无法企及的细节处,比如今天她选的这件定制改良白旗袍,那位裁缝的师傅可是专门给宋美龄做旗袍的,别说排队等档期了,一般人连名头都打听不到,合适的剪裁显得她的身材秾纤合度,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充满女人成熟的风韵。
早已习惯于艳压全场的她,满意的看着全场来宾,心中得意极了。
衣香鬓影间,视线里忽然出来一个格格不入的小姑娘。
那是一个身形纤瘦,带着帽子的小姑娘。
姑娘带着穿着宽松的驼色针织衫,松松露出小半个雪白的肩膀,下半身是阔腿亚麻九分裤,纤细的脚踝上套着一双皮质良好的休闲鞋,非常轻松随意的风格,乍一看并不起眼。她带着一顶帽檐宽大的米色渔夫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粉若桃李的腮,还有微微撅起嫣红的唇。
这身中性化的休闲打扮,在满屋浓纤合度凸显身材的鸡尾酒礼服中间实在扎眼,来往的宾客路过她,多半忍不住会回头打望,好奇渔夫帽下的真容。
容子瑜挑了挑眉。
女人修炼到了她这个阶段,金钱美貌和地位都已不缺,唯一会让她心里产生落差的,只有一样东西——青春。
锦衣玉食,美容保养,名贵化妆品,乃至定期远赴瑞士打针,所有一切都只不过是让衰老的过程变得慢一些,根本无法让她回到那个满是胶原蛋白的年华。那时她只需要一只透明唇彩就可以光彩夺目,不必像现在这样囤着满满一抽屉的口红,为了维持形象,包中更是要随时带上化妆品补妆。
她自己的青春过得并不算光彩,现如今一切的光鲜亮丽,都是用岁月的磨砺换来的。虽说不愿意承认,但是从骨子里,她不喜欢那些漂亮又家境优渥的天之骄女。毕竟她们的就是很多人的终点,这样的不公平无法让人产生好感,比如她那个凭空冒出来的继女。
不过还好,她死得早,也没什么可风光的了。
容子瑜再看那带帽少女一眼。
——这么年轻,能拿到她私人艺术展的门票,打扮得又特立独行,只怕是哪家新归国的大小姐吧。
容子瑜在心里鄙视着,心里却盘算着,等会儿让助手去打听看看那个戴帽子的小姑娘。”
——没有好感并不意味着不能交往,也许这姑娘可以经她手介绍给哪家商贾呢?一旦成功身为红娘,多攒几个局,多积几桩人脉,关键时候总是有用的。
南樯站在角落里,抬头望着眼前那副巨大的画。
几天前杜立远收到了美术馆的开幕邀请,然而他已经订好去美国访问两个月的行程,所以这张无人问津的票最后被南樯拿到了手。同时,她也收到了人事部发过来的邮件。胡经理告诉她,按照杜院长的意思已经为她办理好了病假,并且叮嘱她好生休养早日康复。考虑到她居住在疗养院里,还专门强调了一句“安心静养,减少不必要的外出。”
南樯这才发现,杜立远比她想的还要执着,他开始杜绝她可能会和余思危有的一切接触。甚至连接触余老太太的机会都回绝了。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杜立远的担心非常多余,她并不会爱上余思危,然而她必须接近余思危,因为他身上握有真相的钥匙。可这些话并不能告诉杜立远,因为她自己也不能确定,关于真相的内容里,杜立远会不会也占了一席之地?
对于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危机四伏的世界里,谁也不能轻易相信。
叹口气,将帽檐略微抬高,她仰头继续看画,
着那副自己看了整整七年,再熟悉不过的画。
画中女子身姿曼妙,虽然只有一个侧颜,也依然能让人感觉到她容颜出众。从画作完成到如今公开展出已经过去了很久,时间并未给画中人带来任何改变,她还是那么美,一种被人精心呵护的美。不像自己,早已面目全非,百孔千疮。
往事涌上心头,南樯只觉百感交集,视线逐一略过画中人的长发,薄纱,手臂,以及她指尖那湾朦胧的月影,最后定格在画家签名处。
那里有人用清秀的小楷写着——《天长地久》。
她唇边露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
余思危真是好手段啊,妻子死了,她的遗愿自然也不作数了。当初南蔷曾那么爱这幅画,小心呵护视若珍宝,拒绝了一切前来借画的人,就连自己的父亲也不答应。然而她死后不过大半年,余思危就将这幅画拿出来公之于众,并且还是借她生前最讨厌的继母容子瑜之手。而据她所知,余思危和容子瑜的关系明明非常普通,不过点头之交,怎么突然就如此慷慨呢?实在是奇怪,太奇怪。
——说不定不是借,是送!
心底有个尖利的声音忽然冒出来。
——那徐娘半老一肚子坏水的容子瑜,指不定用了什么龌龊手段让余思危妥协呢!
魔鬼的声音淅淅索索。
巨大的头疼将南樯的脑袋紧紧箍住,山崩地裂,她只有接连深呼吸好几次,才能稳住自己的情绪。
“都过去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不要忘了你的目的。”
她在心底一遍遍的安抚自己,给自己打气,于是魔鬼的淅淅索索渐渐隐去。
——她本该是一位活在画中美丽的传奇,如今却成了一只匍匐在地幽暗的冤鬼。
抬起头来望着那副画,眼角有滴清泪落下,不知不觉滑到了腮边上。
“这幅画很悲惨吗?”
身后有一个男声响起。
南樯回头一看,是个肤色黝黑的阳光大男孩,嘴角挂笑,一口洁白的牙齿漂亮极了。
电光火石间,她迅速转回头,将帽檐拉下。
“咿,我很丑吗?你为什么躲着我?”男孩第一次看见有女孩对自己有如此反应,奇怪极了,忍不住上前探头去看南樯真容。
南樯心中叹口气。
社交场合中总有一些被家人宠坏的富家男孩,将无礼的冒犯视作理所当然,她早已习惯面对这样的人。
“也许吧。”她冷冷回了一句,“这幅画的画名和画面没有任何关联之处,倒是挺可笑的。”
“怎么会可笑呢?”大男孩看着她,非常惊讶,“这画的名字可是画里的模特亲手写的,也是她的新婚礼物,所以她才写了《天长地久》四个字,这是一幅浪漫主义作品。”
他的表情认真而严肃,似乎是刚刚看完了画册上的介绍。
南樯轻笑一声。
“浪漫?”她从鼻子底嗤出来。
“有机会的话,去看看这幅画的背面吧。”
她并不想和愣头小子多费唇色,转头离去,只剩下一缕香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