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也是倔得可以,不管她如何动手,他都一声不吭。
虚弱倒在地上,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双手抱着头,和一坨“旧衣服”没半点分别。
反倒是女人嘴里一直骂骂咧咧:“就是有个人,你个臭小子,敢往家里领外人了。”
“是不是想走?”
“也就欺负我近视,要不是这样,早就让我逮住了!”
“打死你,打死你臭小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一拳一拳重重落在皮肉上,何栖迟忽然想起方才和他的对视。
一双眼睛明亮又澄澈。
何栖迟咬了牙,从草垛间冲了出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把女人推开。
找到地上小男孩的手,把他拉起来。
“谁啊!臭小子你敢找人来!”
小男孩怔忡抬头,和何栖迟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何栖迟皱着眉,大喊:“看我干什么!快跑啊!”
何栖迟拉起小男孩,玩儿命的往前奔去。
何栖迟六岁,还没上学,在村庄里也不兴上幼儿园,散养的这几年里,爬树上墙,逗鸟摸鱼,何栖迟什么都干过,虽然是个女孩,却因为胆子大,性子虎混成了这一带的孩子王。
何栖迟自己跑起来,女人是捉不住的。
可是她现在拉着个小累赘。
小累赘实在太瘦了,腿上似乎有伤,看得出来他是拼了全力想要追上何栖迟的,却力不从心。
女人马上就要追上来的时候,他想要甩开她的手,可是何栖迟没放。
他挣脱了几下,何栖迟回头吼:“你是不是傻!不许动了!”
小男孩好像愣了那么一下,也就一下。
然后就真的不动了,只是更加努力的跟着。
虽然速度上不去,可架不住何栖迟对这地势的熟悉,哪里有草堆,哪里有小路,哪里能抄近道,哪里不好走,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刚刚听女人说她近视,何栖迟就专挑那些不好走的路,女人一会儿鞋子被铁丝勾住,一会儿在泥坑里陷一脚,速度自然慢了下来。
最后,何栖迟拉着小男孩从一个极隐秘的小栅栏里一钻,两个孩子身形小,穿过草堆,踩着旁边的石头,利落爬上草垛。
小男孩正踌躇的时候,一只小手从草垛上伸下来:“上来!”
小男孩把自己的手搭上去,踩着石头借着何栖迟的力道,一跃上了草垛,坐在何栖迟身边。
小男孩低着头不说话,何栖迟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放心吧,她不会追上来了,这是我家。”
小男孩还是保持着低头弯腰的姿势,没有动。
“你叫什么名儿啊。”
“……”
何栖迟看着他:“几岁了?”
“……”
何栖迟以为小男孩认生,于是自报家门:“你别害怕啊,我叫何栖迟,我是负责保护你的。”
可他还是不说话。
何栖迟想起伯伯家的姐姐逗小孩时的模样,小手从兜里翻啊翻,摸到一个圆圆的小东西。
“给,吃吧。”
一颗牛奶糖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夕阳西斜,女孩脸上的笑容温暖纯真。
小男孩抬起头,何栖迟把手往前递了递,“拿着吧。”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把那颗糖好好的藏在自己衣服内兜里。
何栖迟觉得,虽然小娃娃不说话,但是也挺可爱的。
“你记住刚才带你跑的那条路,要是她再打你,你就往我家跑。”
小男孩一直没有出声,何栖迟想,大约他是个小哑巴,不会说话。
也不勉强,善解人意道:“听懂了么?听懂了你就点点头。”
他抬起头来,那双眼睛亮得仿佛缀满星子。
他就这样看着何栖迟的眼睛,缓缓地,极郑重的点了点头。
何栖迟笑眯了眼睛,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乖。”
她实在太喜欢这个不说话的小娃娃了。
比二虎洪亮那些人可爱一万倍。
-
转过这个年,何栖迟七岁了,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村子里只有一所小学,离何栖迟家挺远,二虎洪亮何栖迟他们仨联络了一辆车,每天早上接送他们。
何栖迟的班主任温和又漂亮,好像是过来支教的大学生。
她的自我介绍还没做完,村长带着一个小孩站在班级门口。
“张老师,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村长往旁边一让,一张极漂亮的小脸露了出来。
张老师走下讲台过去和村长交接,班上的同学登时小声议论起来。
同学里面还有挺多其他村的,并不知道小男孩的来历。
“好好看啊,他是谁啊?”
“不知道,但是穿得好破啊。”
“村长亲自带过来的,贫困生吧?”
小女孩都好喜欢他,一直一直盯着他看。
门口的男孩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眼睛都未抬一下。
何栖迟不管他们,看到他之后激动极了,声音不大不小的叫了一声:“哎!”
这声之后小男孩终于有了反应,循声望去,隔着一整个班级遥遥看到最后一排的何栖迟。
何栖迟野惯了,现在又没有老师,干脆站起身来,高高的朝他挥手。
小男孩的目光从一开始的阴冷逐渐变得柔和下来,甚至缓缓勾起唇角。
“他笑了他笑了!”
“真好看啊,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我不管,我要跟他坐同桌!!”
张老师和村长谈完回到班级,看到何栖迟站在椅子上挥手有点生气。
“安静!何栖迟,坐下!”
何栖迟也不恼,坐下之后和最前面的小男孩对视一眼,调皮的吐了一下舌头。
第一节下课,小男孩无疑成了班级的台风眼,大家纷纷朝他这边靠拢。
可是小男孩始终很安静,低头,把上一节课的东西收拾好,拿出下一节课要用的书本,铅笔,橡皮,一一摆放整齐。
一言未发,不管谁说什么,都入不得他的耳。
二虎没什么耐心了。
他本来就烦这个瘦弱的病恹恹的家伙,就因为他的出现,班级里的风头全都被他抢走了,就连他一直喜欢的小美都不搭理他了。
二虎见众人说什么都不好使,伸出粗糙的一双手,捏在男孩细腻白净的小脸上,“哎!跟你说话呢!你是聋子还是哑巴啊?”
大家一开始觉得二虎的行为非常粗鲁,但是二虎生得壮实,有传闻说他爸是黑老大出身。
一时之间也只能把这种不满咽下去,没有人敢为男孩说什么。
二虎年纪小,也不懂得控制自己的力道,不管他怎么说男孩都没有反应,仿佛真的听不见他,也感觉不到他一样。
二虎愈发用力,指尖下男孩的小脸都捏出了红红的印子。
何栖迟洗了手回来,刚好看到这个场景。
“哎!你干什么呢!”
男孩听到何栖迟的声音,略略抬起头。
何栖迟像一只小蛮牛似的冲进人群,狠狠一脚踹在二虎腿上。
“你给我踢疼了!”
何栖迟也挺生气:“你干嘛捏他脸!”
二虎也挺有理:“他一直不说话,我看看他是不是哑巴。”
哑巴这个词戳在何栖迟心尖上。
她也觉得男孩是个小哑巴,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被二虎这么当着众人直白的说出来,像是把男孩最后一块遮羞布给掀开了。
于是何栖迟火了,音量陡然拔高:“你再说一句试试!”
何栖迟的点子也真是背。
早上踩凳子刚好被张老师逮住,刚喊的这一句也赶在老师迈进教室的点上。
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都已经上课了,何栖迟,还大喊大叫!”张老师见过调皮的孩子,但是没见过这么调皮的,居然还是个女孩。
“这节课站着听!”张老师无奈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