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径直找过来,高跟鞋一顿,稳稳停在她面前。
温柔女声,很快冲她轻声道:“你就是卓青、卓小姐吧,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卓青:“……”
到这一刻,所有的不对劲感觉都合在一处。
她终于感觉到是哪里不对。
——不仅是神态表情。
这个人连说话的方式,断句和尾音的落点,基本都跟自己一模一样。
遮住了脸,随便一听,或许连白倩瑶也会听错,直接说那就是她的声音。
简桑似乎也看出她面上僵硬。
弯唇一笑,那柔美弧度,亦是千百次演练过般的恰到好处——如她当年在礼仪课上千百次练习的那样。
简桑伸出手来,试图同她交握。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司予的……好朋友,我叫简桑,很高兴认识你,卓小姐。”
第59章
虽然简桑看似把架子放得很低, 一副诚心交友的势头, 但卓青确实是真的想不出来, 自己到底和她有什么需要畅谈的话题。
故而也不含糊,当即蹙眉婉拒:“简小姐,我赶着去上班,有什么事的话, 或许改天再——”
“是橙花居的工作吗?我和卓珺关系还不错,可以帮你请假。”
简桑却料事如神般,抢在她前头开腔:“你放心,卓小姐,我不会打扰你太久的,只是稍微聊一聊。”
说话间,女人复又挽住她手。
略微比她矮了三五厘米的个头, 却是状若恳求实则不容置喙的情绪暗涌,“卓小姐, 其实你也是我在克勤很尊敬的学姐,这次我赶来北京, 除了来探望老太太,很大程度上,就是希望能跟你见一面,聊一聊……你能抽出一点时间跟我坐下谈谈吗?真的拜托了。”
卓青:( ̄_ ̄)
这高帽子戴的。
说到这地步, 如果她还不愿意移驾,似乎倒让人觉得是她派头太高,不好相处了。
卓青心底叹了口气, 只得抬起手腕,瞄了眼表,刚好七点差一刻。
“好吧,”她最终松了口,“不介意的话,这个点也没有什么咖啡馆,我们就近去华熙那边找个麦当劳坐坐。我不想因为私事耽误工作,最迟七点一十要走——简小姐,希望我们不会聊到那时候都聊不完吧。”
话毕,两人却并未同行,只一前一后离开医院,过了马路,又各自在对面的m记买了份早餐。
简桑端着托盘,率先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卓青随后在她对面落座,和简桑的全份套餐不同,只买了杯豆浆。
她也不说虚的,刚坐定,开门见山便问:“简小姐,你到底是为什么事来找我的?”
简桑闻声,默默低头啜饮了两口咖啡。
沉默片刻,方才很是谨慎的开口,轻声细语:“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卓小姐,听说司予最近经常来找您……我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但是,您和司予已经分开了好几年了吧?”
“是,七年了。”
见她答得直截了当,简桑像是突然松了口气,没忍住低头一笑。
顿了几秒,再抬头时,却又挂上那副温和妥帖模样,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也是,难怪。这七年我经常陪在司予身边,从没见过您,刚才也只是靠以前的印象认出了您。”
话里话外,像是对她宣示主权,暗示这七年缺席,纪司予身边已经变了天似的。
可惜,这话倾诉的对象实在不太巧妙。
“嗯,那你记性还挺好——如果没有私下里查过我的话,一眼就能认出来只看过照片的人,不愧是前上海名嘴,很有眼色,”卓青摊了摊手,“只是简小姐,我还是要稍微提醒一下,我们时间真的有限,你可以不用在我面前绕那么多弯子,我能听懂你的意思,ok?”
离开纪家愈久,她已经习惯于打直球的沟通方式。
这么一点破,倒叫刚起了个基调的简桑瞬间面露尴尬。
好在很快,训练有素的简小姐便把表情调试过来,转而轻声给自己解释:“我知道的,我只是先问一下,以免有些我不知道的事影响判断,结果闹得误伤了您。”
“误伤?”
“是的,”简桑短促有力地点了几下头,终于切入正题,“不瞒您说,这七年,我是陪在司予身边最久的人。既然您确实也说了,已经七年没有跟他联系过,说明至少现在,我们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人,我们是平等的,我更加也不比你低一格——”
这是说到哪去了?
“等等。”
卓青越听越不对劲,见势不对,急忙打断对面后话:“听你这个语气,我像是什么竞争对手一样,简小姐,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您当然是我的竞争对手。”
简桑答得委屈又理所应当。
染了浅浅粉色的手指,不住掰着汉堡包的边角,托盘上很快落了半边面包屑。
许久,才声如蚊蝇的继续:“我想嫁给司予,本来一切都已经万事俱备,是您突然又出现,把很多事情搅得一团糟。我已经失眠了很多天,不知道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婚离了,也就是一拍两散,大家各自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为什么还要——”
“行了,我理解你的意思,”卓青一个摆手,止了她那泫然欲泣的话音,“但简小姐,你说得这么委屈,能不能告诉我,结婚这件事,是纪司予说的?是他站在你面前跪在地上举起戒指求婚了?还是他亲口答应了?”
简桑被她这一连几个问号问得呆了数秒。
很快,又回以一句不答反问:“这几年,我是唯一一个可以跟在他身边出席酒会的女伴,老太太也默许了我的‘身份’,卓小姐,司予已经三十出头,他不可能永远不结婚,对不对?”
对个头。
纪司予就算要再娶一个,也不会娶一个卓青2.0,不说什么“放着活生生的1.0版不要去找替身是全世界最蠢的事”,就是退一万步讲,天天对着一个像她而不是她的人,难道不是活生生一点点剜他的伤口?
从见到简桑的第一刻起,以她对纪司予的了解,就已经代替他向面前人宣判了爱情死刑。
可饶是如此,听得对面这样不加掩饰的说明来意,卓青也不得不承认,这大概是今年到头,她听到的最啼笑皆非的诡辩。
“就算结婚也是二婚,不是永远不结婚。”
末了,她只能用尽最后的耐心,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给人纠正,“所以说到底,只是简小姐你一厢情愿的‘我认为’而已,酒会女伴,应该还没有资格坐在我这个前妻对面大放厥词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正妻来抓小/三。”
更何况,谁是正谁是三,显然是不言自明的事。
虽然她如今已经是谢青,但那副刻意模仿的姿态,但凡认识七年前的她,谁会看不出来?
简桑:“……”
卓青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作势起身,“好吧,看来你说得也差不多了,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
话没说完,她便被简桑一把拉住衣角。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是觉得自己反倒有理了是吗?”
显然已经被问得有些恼羞成怒,连刻意模仿她而压低放柔的短句习惯,也被简桑抛诸脑后。
卓青脚步一顿。
眼神寡淡平乏地,她看向面前脸色逐渐涨红的女人。
“卓小姐,我希望你可以不要用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因为我现在是真的很认真很认真在跟您谈,无论你承不承认,过去七年,至少我是他身边唯一的面——”
“所以呢?你这个唯一面孔,跟他发展到哪一步了?”
卓青不打算太听下去,直接祭出了最后一招。
见简桑脸色一红,她复又柔声提醒:“别撒谎,因为纪司予不会对我撒谎,我随时都可以跟他对口供。而且,连这种事都要编的话,也实在不符合您大小姐和大主持人的派头,嗯?”
一语落地,却也显然戳中了简桑难于启齿,也不好与人分享的软肋。
简桑哑声反驳:“至少,但,我们之间……那也是因为我是忠实的婚前无、无/性……!”
“好了,我都懂了,”卓青反手拍拍她手背,拽开对方拉住自己衣角的五指,“简小姐,比起在这里跟我玩诡辩,作为过来人,我给你一个建议——你现在要跟我说的所有的事,决定权都在纪司予,去找他,比什么都有效,不是吗?如果你有信心的话。”
简桑:“……”
生在富贵家,虽然不算富甲一方,简大小姐也是从小就被惯着长大,一路过得顺风顺水。
美国常青藤名校毕业,精通三门外语,回国想进娱乐圈,就当了主持人,刚入行,就能主持地方台最有名的访谈节目,采访到心仪多年的学长,后来又顺利通过卓珺攀附上纪家,得到老太太的青睐——
她何曾受过这样直面且正中红心的打击?
以至于,纵是学了小十来年的礼仪课,学了无数的笑不露齿面不表心,这一刻,她的笑容也依旧僵在原地。
一站一坐,卓青抿了杯中最后一口豆浆,转身扔进垃圾箱里,想了想,又绕回座位旁。
虽然她现在一副云淡风轻稳居上风的模样,心底,倒也不可控制般莫名泛起一股无名火。
撞上枪口的简桑,当然就不得不受了她的最后三分敬告。
“我的礼貌是别人敬我三分,我敬他三分。所以,不要觉得你有多委屈,简小姐,如果别人一开始就认定你是第三者插足,你能端起一副旧社会正妻无限雅量的态度对待吗?”
卓青弯腰,附到她耳边:“以及,如果是老太太答应让纪司予娶你,你应该去找老太太,而不是我——但如果你非要问我,好,那我也问问你,你说你跟在纪司予身边七年,那他还是不是你印象里,克勤外高那个留在光荣榜上、校史陈列馆里的纪学长?学习成绩好,长得帅,高不可攀,比冰山雪莲还冰山雪莲?”
或许是被她语气激怒,简桑想也不想,当即将她推开半步。
也不管周遭投来的质疑眼神,几乎是马上,便回以扬高声音的质问:“是又怎么样?你难道不是因为他完美才喜欢——曾经喜欢他的吗?”
“不是。”
卓青摇头。
“不仅不是,而且,我是因为他一点也不完美,才愿意爱他。”
“……?”
“因为完美的人需要的不是爱人,而是合作伙伴。”
卓青不知想起什么,忽而又笑笑:“你跟在他身边七年,还能做出来他最不喜欢的事,蹦哒到我这来,看来,也并没有太懂他,连做商业伙伴的资格都有点欠缺啊,简小姐。”
如若真的了解纪司予,又怎么会不明白。
哪怕新人旧人更新换代,那都是常事。
可就像活着的人永远比不过死人,现在的人无法回到过去。
无论纪司予身边换了怎样的人,怎样性格怎样面孔,像或不像她。在纪司予心里,“卓青”这两个字,都是最无可替代的存在。
人生没有几个十年,也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卓青。
哪怕她不在了,这一点依旧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