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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其君也哉
  是夜,狂风呼啸,震得门窗铮铮响动。
  张昀生的别墅近海,但门窗各处都结实,隔音效果拔群,窗帘一拉,也就可以对外事不闻不问,安生过一夜。
  张愔愔甚至睡得不省人事。
  於棠那栋小破楼里的那间小破屋,虽然挤在小区的一片楼里,貌似众志成城,但那格式已经老旧,风雨中摇摇欲坠。
  窗户瑟瑟然地震得人的神经紧绷,於棠感觉外头那股妖风随时破窗而入。
  这一夜她支着神经不敢睡得太死,在她昏昏然的时候,手机一响,就把她吵醒。是张昀生的电话,打来询问她这边的情况。
  於棠说:“没什么事,我刚才已经睡着了。”
  这话似乎有嫌他扰人清梦的意思,张昀生在那头沉默半晌,最后还是没忍住交代她一句:“有事给我打电话。”
  於棠没吭声。
  “听到没有?”
  於棠这才吱一声,像偶尔敷衍於母那样,先安抚了再说。
  张昀生还算了解她,应是应了,但不一定会照着做,这点小心思她倒是琢磨得勤快,他不过才大她4岁,却像年长了她40岁,跟她爷爷似的。
  整天操心。
  偏偏她不领情。
  於棠浓浓的睡意上来,不想跟他周旋,于是假意提醒他早点休息,口吻生硬。
  张昀生晓得她困了,也就不再打扰她。
  一夜过去,台风过境。
  清早推窗,远处天色浮碧,眼前几许清洒洒的湛新,空气透着潮丝丝的鲜润。
  四处焕然一新,花园却是一地狼藉。
  张昱尧下了楼,就见张从徕已经在餐厅里用早餐,她招呼他过去,一边让保姆去厨房端一碗热粥出来给他。
  她说:“瘦肉粥,你爱吃的。”
  那粥滚着热气,张昱尧放着,先喝了口牛奶。
  张从徕径自打量他几眼,说:“现在公司里,总经理的位置空了出来,我打算推你上去。”
  张昱尧面色淡淡,“我哪有这个本事。”
  张从徕一听他这种丢人现眼的论调,脸色蓦地阴沉下来,真是堪比台风天了。
  张昱尧却还是那副优哉游哉的模样,说:“以前万事有人担着有人罩着,我勉强坐稳副总的位置,我就这么点志向,总经理就算了,不方便混日子。”
  张从徕手头瓷勺子一松,磕在碗沿,脆生生地“将”一声响,祥和的早晨里格外刺耳,她隐忍半天,表情换了几换。
  从怒火中烧,到恨铁不成钢,再到哀转无奈,神色像是蒙了一层灰茫茫的霜。
  “你妈年纪大了,你就不能替我想想?我忍了这么多年,憋着一口气这么多年,你眼睁睁看着,难道就不知道心疼一下你妈么!!”她把餐桌拍得震动。
  张昱尧目光沉沉,不开腔。
  张从徕说:“你但凡有点出息,我也不用跟人家拼上这条老命!”
  张昱尧从家来跑了出来,开车去了自己在外面置下的一处房子。
  这几年他很是玩得开,他有身材有样貌,更有钱财,又擅长哄人,女人一个个心甘情愿跟着,不说别的,就这等样貌的金主,世间难寻。
  有时他哄得起劲,时常一掷就是千金,女人天生柔情,难免也会动几分真心,这么一来就更加你情我愿。
  张昱尧在屋子里坐着,一个电话过去,把人给叫来。
  沈央听出他心情不好,急忙忙拎着一堆食材赶来,她以前不会做菜,但为了他……其实也为她自己,尽量讨他欢心,她才能在他跟前待得长久。
  有个女人为自己瞎忙活瞎奔波,张昱尧心情爽利了些,最后一桌菜做好,他压根没心情动筷子,仍在沙发待着。
  沈央坐到他旁边来,笑着问:“昨晚台风,家里还好么?”
  张昱尧心思淡淡,没搭腔。
  沈央跟他好几年,算久了,偶尔他会跟她聊聊天,所以她对他家里那点情况倒是了解一二,她问:“又跟家里人吵架了?”
  张昱尧瞟了一眼过去。
  沈央知道他的脾气,心里犯怵。
  未料他却温和笑开,说:“我妈嫌我没出息,不能替她分担,你知道的,我最擅长的就是花天酒地混日子,哪能扛得住事。”
  这话,沈央以前也从他嘴里听说过,许多男人喜欢在女人跟前吹嘘本事,反正吹破天了也就那么回事,可他倒好,嫌弃自己比别人还殷勤。
  听他这语气,不像是在妄自菲薄,更不像是在故作谦虚。
  温润平和的口吻,道的是血淋淋的事实。
  沈央当然不能顺着他的意思回答,她说:“为人父母,望子成龙是常态,伯母也是爱子心切。”
  张昱尧似笑非笑地看她好一阵,忽然伸手轻轻拍一拍她的脸颊,说:“你以后跟人生了孩子,千万不能太爱子心切。”
  以前沈央听人说,张昱尧读书的时候,在学校可是个风云人物,家境优越,性格好,有才情,将来必定是学术界的一匹黑马,眼看着前途无量。
  当时他有个女朋友,才子佳人,十分登对。
  有人问,后来呢?
  那人说,后来啊,大概5年前,他就成了张本集团的副总,那年他25,研究生没读完。
  女朋友呢?
  早分了,出国了。
  沈央愣愣瞧他一会儿,回答:“好。”
  张昱尧慢慢收了笑意,把人压在沙发上,尽管逞兽|欲。
  ……
  周六晚,张昱尧去了趟医院,看着在病床上躺了10年的男人,那副躯体几乎油尽灯枯。岁月无情,它吸你气数,扒你皮肉,让你丑态毕露,让你原形必现。
  揭掉那副粉饰太平的皮层,原来你生来这么肮脏。
  这肮脏铭刻骨血,代代相传,一大家子。
  张从徕进病房,见到儿子在这儿出现,讶异之余总算有了点欣慰:“来了?吃饭了没有?”
  张昱尧回过神,说:“还没有。”
  他难得来一次,张从徕想让他在这儿多待一阵,但比起这个,她更心疼儿子晚上没吃饭,索性让他回去,反正来日方长,让他改天再过来。
  张昱尧也不逗留,走出病房。
  自台风天过去,晴了几日,接着开始雨水不断。
  今日也是阴雨天,路上泥泞,湿气充斥。
  这会儿他开着车,一时之间想不到可以上哪,绕来绕去,就绕到了临风会馆。他泊好车下来,远远瞧见会馆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个女孩。
  张昱尧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张愔愔,这疯丫头不知道又干什么疯事,他过去推她脑门,张愔愔倏地抬脸,带着些许惊喜的神色,在看清来人以后,又拉下脸来。
  他问:“你在这儿干什么?明天不上课?”
  张愔愔闷声闷气,“明天周末,休息。”
  张昱尧不再理她,径自走入会馆,没一会儿又走出来问:“你吃饭没有?”
  张愔愔皱起眉,不耐烦地回头:“你不去找你的沈小姐佟小姐,烦我干什么?”
  张昱尧不知道自己今晚哪来的闲心,过去拉她起来,“吃了饭送你回去,大晚上的你杵在这儿当什么鬼影?会馆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话说完,冷不丁淅淅沥沥地落雨。
  外头不能待人,张愔愔只得跟着他进去。
  张昱尧这回倒是没有呼朋唤友,和张愔愔一起在包厢里安安静静吃了一顿。
  这对表兄妹,要说多亲热也没有,但要说关系不好也不是,打打闹闹,总有那么一层亲戚关系在,没有实质性的利益冲突,互相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
  两人出来,外头雨势大增,雨水排山倒海似的,一茬茬泼入门廊。
  张昱尧让她在这儿等着,他去开车过来,张愔愔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他已经投身磅礴的雨幕,滚滚黑夜逐渐蚕食他的挺拔背脊。
  无论多少年后,张愔愔每每回想这幅情景,总觉得惊心。她等了一会儿,车灯照亮,一窜窜雨帘在黄色灯影里纷纷扬扬,她冲过去,上了副驾。
  车开出去,刺破骇人的暗夜。
  天边白光乍现,继而滚来一道雷鸣。
  车子迎着驰风骤雨,像汪洋大海的一只孤舟,浪尖儿上飘摇,它将你高高捧起,再狠狠扔下,几经调戏,你力不从心,被吞噬于惊涛骇浪里。
  时间晚了些,张昀生看了眼钟点,给张愔愔打电话,心想这回应该有点耐心,别急着开骂,先问问她在哪,晚归的原因。
  她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
  张愔愔几乎是由他一手带大……不,一路骂着长大,他一个大男人,生活简单粗糙,以前荒唐归荒唐,但对她的教育十分严格。
  缺少柔情,多的是硬性的条条框框。
  还好有个林姨,视她如己出。
  她打小就缺心眼,如今长大,他也就默认一个小丫头片子没什么心思,不为自己做任何考虑,可有可无,而她表现出来的,也确实如此。
  但仔细想来,谁敢说,这里面没有他不够细心的缘故?
  提示音响了几声才接起,他还没问话,那边有个男人的声音,浸了雨水一般地冰凉,告知他机主发生车祸,现在正在做急诊手术,请他帮忙通知家属。
  张昀生“锃”地一晃神,一颗心倏然下沉,直沉冰窟。
  天地间风雨凄凄,世界里兵荒马乱。
  纵然医者父母心,久而久之也是看淡他人生死。
  放眼四海万物,三尺微命,不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