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啊。”他说,又往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谢我?”她放下了手,抬起头来,“谢我什么?”
宋君临的大手捧上了她终于露出来的一张脸,微微地笑:“谢谢你,当我是一家人啊。”
谢灵境凝神看了他,手掌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摩挲后,整个人靠近他,双手搂了他的腰,脸埋进他怀里,是清爽的雏菊味,像是在春末夏初的青草坪上打滚。
“做人真的好难。”静默很久以后,谢灵境闷闷的声音自他胸膛上发出,搂着他腰的手紧了紧,像是找着个依靠,再不肯松手。
宋君临再度抱紧了她:“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知道。”她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像只小动物。
“从我进入医学院,励志要成为一名外科医生时起,我的老师们就告诉我,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将自己的内心,训练得无比强大,我们不能轻易地,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那绝对不是一个外科医生该有的举动。”
“我一直以为我做得到。”她轻笑,面颊贴了宋君临厚实的胸膛,聆听他胸腔内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那心跳莫名令她心安。
“你做得到的,还做得很好。”宋君临安慰她,轻拍她的背,“至于脆弱的一面,”就比如此刻,“你可以给我看到。”
“嗯。”她终于肯抬头,湿润的眸子清亮如星,“我相信你。”
第53章
假期结束,谢灵境依旧回去医院上班。
才将将换好衣服, 就听背后有人推门而入:“你回来得正好, ”带笑的声音不请自来,“有个新病例……嘿,这是给我带的礼物吗?”
谢灵境合上柜门, 哐当一声响:“你可真是自觉。”她转身说道。
莉兹捧了那个还打了白色蝴蝶结缎带的盒子, 估摸着差不多可以, 干脆就在手里晃了晃, 听着里头哗啦啦的响,遂笑:“你们中国人,不是很讲究尊师重道吗?我好歹也能算是你的导师了吧,你孝敬点东西给我,不是理所当然?”
谢灵境斜眼觑她:“你倒是入乡随俗得快。”
莉兹得意:“那必须。”
谢灵境罩上白大褂:“算了,言归正传,你刚刚说,有个新病例?”
“是啊, ”莉兹点头, “你手上事情处理完了,就来找我。”说完抱着那个蓝盒子, 喜滋滋地走了。
隔着门,谢灵境也能听见,她跟别人爽朗打招呼时的不标准“早上好”。
在莉兹办公室外,谢灵境碰上了同样好久没见的瑞德,他一脸兴奋地询问谢灵境:“今晚要去吃火锅吗?”
“吃火锅?”谢灵境纳闷, “为什么?”
瑞德歪了头:“就是那个……”他思考了半天,才勉强用中文说道,“接风洗尘?”
能顺利听出是“接风洗尘”这个成语的谢灵境,此刻相当佩服自己的听力,她当初该去选择成为一名翻译的。
“我看你们啊,”她摇着头,去握上门把手,“来中国别的没学会,吃倒是都很上进了。”
对此,瑞德只当是对他的夸奖,呵呵笑着,挠了头,跟在她后头进了门。
办公室里除了莉兹,还有别人在。
莉兹见他们进来,招了招手,介绍道:“这位是吴小姐,她是吴先生的女儿。”
那位吴小姐于是点了点头,用磕磕绊绊的英语,同他们打着招呼。
谢灵境于是笑:“我可以说中文,您要是觉得方便的话,我可以给您翻译下。”
吴小姐明显就松了一口气:“那就太好了。”迟疑了一下,又问,“你是……”
“我姓谢。”谢灵境自我介绍道。
“原来是谢医生。”吴小姐点头,双手不由自主地,就往肚子上抚去。
谢灵境这才注意到,她小腹微微隆起。
“恭喜啊。”她笑道。
吴小姐却只牵了下嘴角:“谢谢。”她看着谢医生和那位帅气的外国帅哥医生坐下,“想必谢医生应该也有看过我爸爸的病例了吧。”
谢灵境点头:“三级软骨肉瘤。”
吴小姐似是自嘲地笑:“说起来也真是可笑,马上就要退休的人了,结果还得了癌症。”
谢灵境和莉兹对视一眼,程式化地道了一声“我很遗憾”。
吴小姐摆了摆手:“我爸爸还不知道,家里人都瞒着他,他还以为只是太劳累过度,才脖子和脊背疼的。”
谢灵境与莉兹快速地交谈了几句后,方转向满脸疑惑的吴小姐:“针对您父亲的这种情况,化疗也不能缩小肿瘤,我们只能尽可能小心地,将其切除。不过您也要知道,这个肿瘤的位置是在脊柱,我们会尽量不使他四肢瘫痪……”
“不,”不等谢灵境说完,吴小姐便摇头,“这些,杨主任和这位医生,”她一指莉兹,“都已经告诉过我们了。我这次来……”她停顿,似乎很是勉强,接下来要说的话。
谢灵境也不催促,只静坐等候。
终于,吴小姐还是深吸一口气:“这次我来,其实是想说,我们能不能不做这个手术了。”
“啊?”一时之间,谢灵境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莉兹与瑞德不解,问谢灵境,她只迅速回复了一句。
莉兹遂一摊手:“为什么?”
这句吴小姐自然听得懂,她答:“谢医生你也看过病例,想必也知道,我爸爸三年前就已经做过心脏手术,如今又有三高,再动一次手术,我怕……”她的声音越讲越低。
谢灵境替她补全:“你是怕,他挨不过这次。”
看吴小姐只垂了头,不做回应,她于是耐心道:“关于手术……”
“不是手术。”吴小姐抬头,眼中似有泪光,“我爸就是个麻烦精!”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倒给其他人吓了一跳。
“吴小姐……”谢灵境试图安慰她。
“你们不知道,”吴小姐摇着头,“先前他做心脏手术的时候,因为照顾他,我妈半夜起来,在门口摔了一下,没了。我从外地回来,一面安排我妈的葬礼,一面还要照顾他,后来实在请不上假了,我说要请保姆,他骂我没良心,骂到我从公司辞职,回来家里,听他的话,去他公司做文员。”
吴小姐泪蒙蒙的一双眼,盯了谢灵境:“你知道我在以前的公司,可是销售骨干……”她撇过头,谢灵境看见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直直掉落。
“我听他的话,和他战友的儿子相亲,马上就要结婚了,婚礼就在春节,这时候,又来这么一出,我真的觉得,再没有精力去折腾一回了。你能明白吗,我的感受?”吴小姐抓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谢灵境轻拍她的肩:“您现在情绪有点激动,要不,我送您先去休息下,请你喝点东西吧。”
吴小姐摇头,缩回了手,擦了把眼泪:“真是不好意思,”她勉强地笑,“说了些有的没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谢灵境笑:“哪里,反正他们也听不懂。”
吴小姐没忍住,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送走了吴小姐,莉兹在办公桌后一摊手:“本来还想说,我还你一份礼物,现在看来,似乎是飞了。”
瑞德在一旁追问着为什么,谢灵境于是简略地复述了下,想起那位吴小姐的神情,她甚至想,介绍她去看下心理医生。
“我不明白,”瑞德一手拖了下巴,“既然她爸爸已经给她的生活和心理都造成了压力,她为什么还要和她爸爸往来,断了不就好了?”
这理所当然的口气,惹得谢灵境不得不发笑:“我看你这段时间,大概也就只顾着吃了。”她往转椅上一坐,旋转了三百六十度后,方叹气,“在中国,这种事要是能像你们说的那么容易,那就好了。”
“这有什么难的?”瑞德一脸奇怪,“搬家,换地址,换号码,换邮箱,容易得很。”
谢灵境蹙了眉,手里捏着支笔在转:“你知道,这世界上还有种东西,叫‘亲情绑架’吗?”
“啊?”瑞德自然一脸无知。
“算了,跟你也说不通。”谢灵境扔下笔,起身,“我去看看病人。”
话音才落,她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赫然三个字“宋君临”。她瞬间皱眉,他以前可从不会在她工作期间打扰她。
她接起,却听见那头陌生且急切的一个女声:“喂,谢医生?你先生和两个孩子都在急诊。”
待谢灵境和莉兹瑞德匆匆赶到急诊,迎面就冲过来两道小小的身影,一左一右,给谢灵境抱住。
“妈妈!”他们中气十足地喊。
听见这声音,谢灵境悬着一颗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一些。
“怎么回事?”她查看着两个小朋友,“有没有受伤,或者哪里觉得疼?”
两个小朋友齐齐摇头。
一旁陪护的急诊护士在边上解释:“是车祸,肇事者车辆在红灯的时候没有停,撞上了谢医生先生的车。”
“他人呢?”谢灵境急急问道。
“在这儿呢。”后方一道帘子拉起,露出宋君临勉强微笑的一张脸。一个骨科医生正在替他检查胳膊,是以他无法抬手问好。
“放心,”他努力笑着,“孩子们都没事。”
谢灵境看他凌乱的头发,这可不是他一贯的形象。
她将孩子交给了瑞德:“你能帮我带他们再去做个彻底检查吗?”
不是她不相信宋君临的话,只是在医院里,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数据。
瑞德自然应允,用一盒巧克力糖豆,就带走了两个小家伙。
“没有骨折,就是突然用力过猛,扭伤了肌肉。”骨科医生下了定论。
谢灵境却皱了眉:“还是去拍个片子吧。”她对骨科医生讲。
骨科医生望向病人,病人的一双眼睛,却只盯着他们院的交换美女医生看。
“那好吧,”知道拗不过这位看似温柔,实则执拗到死的谢医生,骨科医生向他的实习医生点头,“你听见谢医生的话了。”
小实习医生连连点头。
谢灵境拿起了听诊器,却被莉兹抢过:“亲爱的?”她一副“你懂的”表情。
谢灵境只好让去了一边。
“我没事儿。”宋君临眼睛望着她,笑,“你也听见了,就是些皮肉伤。”
谢灵境仿佛听不见,只转头对那个小实习医生道:“再安排个脑部ct。”
“啊?”小实习医生一脸茫然。
莉兹只转头,对他同情一笑。
“不用担心,”谢灵境双手环抱于胸前,一脸冷漠,“他有钱。”说着又仿佛是提醒了她自己一般,“干脆给他来个全身体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