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你先上去。”电梯就在身后,陆劭珩轻轻推了念玖一下,随即往前走了两步,挡在她跟前。
“好。”念玖刚按下电梯的上行键,那女人的声音就再度响起:“你娶了陈嘉音?你真的娶了陈嘉音?!”
她的嗓门很大,充满了质问和愤怒,以至于话音落下之后,还在挑高的宽敞大厅里回荡。
听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念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跳快了两拍,她偏过头,目光越过陆劭珩,直直地射向那个冲他们小跑而来的女人身上。
陆劭珩往旁边移了一步,挡住念玖的视线,见电梯门打开,又推了她一把,飞快地说了一句:“念念,你快上去。”之后便回过身,迎上那个气势汹汹的女人。
女人被迫停下脚步,视线却紧紧锁住陆劭珩身后的念玖,见她就要进电梯,立刻喊道:“陈嘉音!你给我站住!”
那充满了怒意的声音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念玖后背一僵,错愕地转过脸。
却只看到陆劭珩宽阔挺直的后背。
他严严实实地挡住她的视线,对那女人说道:“赵姨,她不是陈嘉音。”声音虽轻,语气却十分坚定,带着不容质疑的意味。
说完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握住她的手臂就把她往外拉。
赵惠芬就这样被迫跟着陆劭珩走了七八步,等回过神来,立即不管不顾地喊起来:“她不是陈嘉音?她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出她是陈嘉音!”
启元集团的员工素质还算不错,即便看到这种场面,也没有上来围观的,各个都低着头,自顾自地往公用电梯走,只有大厅的保安匆匆跑过来,问陆劭珩需不需要帮忙。
陆劭珩把人推到保安面前,干脆利落地说道:“送她出去。”
赵惠芬一落到保安手里,就用力推了他一把,保安没有防备,往后一个趔趄,她趁机就朝念玖冲去,一边冲一边恶狠狠地骂道:“陈嘉音你这个不要脸的臭表子,你把嘉骏害成这样,怎么还有脸结婚!你个杀千刀的,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保安很快就拉住了她,在同事的帮助下,齐力把她拉出了启元的大门,可她的声音似乎还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那一字一句仿佛浸了毒一般,带着最恶意的诅咒,冲破一切阻拦钻进念玖的耳朵里。
她呆呆地站在专用电梯前,一股没来由的恐慌骤然间从心底腾起。
可她明明不认识那个女人,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那种感觉非常不好,确切地说,是非常糟糕,糟糕得就像暴风雨逼近前的天空,乌云压顶,充满了恐怖又危险的气息。
她的身体情不自禁地轻颤起来,她捏住拳头,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告诉自己,她又不是陈嘉音,那个女人的愤怒与诅咒与她毫不相干。
陆劭珩很快就回到念玖身边,见她脸色苍白,又是心疼又是懊悔。
他没想到赵惠芬会闹到这里来,早在结婚之前,为了以防万一,他就和陈建明——陈嘉音的亲生父亲,也就是赵惠芬的现任丈夫打过招呼,并且再三交代他知会家人,尤其是赵欣怡和赵惠芬,陈嘉音已经失忆了,如今的她和陈家没有任何交集,请不要打扰到她的生活。
结果赵惠芬竟然当着念玖的面闹了这么一出。
他又气又悔,早知道今天就该狠心把念玖留在家里的。
陆劭珩压住心头的情绪,揽过念玖的肩膀,轻声安抚道:“念念,没吓到你吧?那个女人精神有点问题,她说的那些话你别在意。”他说着就按下电梯键,电梯就停在一楼,电梯门很快打开,他带着念玖跨进去。
念玖靠在电梯壁上,垂着头,闷声问道:“陈嘉音......是不是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陆劭珩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顿了顿,说:“发生过一点意外。”
“只是意外吗?”念玖仰起头来,清亮的眼睛盯住陆劭珩,固执地追问道。
陆劭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忽了一下,随即又对上她的视线,十分肯定地说道:“对,只是意外。”
念玖点了点头,垂下眼帘,直到电梯到达顶楼,都没有再出声。
见她脸色没有异样,陆劭珩悄悄松了口气,带她参观还在装修中的画室。
画室就在他办公室旁边,面积很大,一整面的落地窗,干净明亮。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窗边的木地板上落下一层蜜色的光。
墙边靠着七八幅成品画,还没来得及挂上墙。一旁还有两个大型的木质置物架,看着十分结实,只是上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摆。
念玖环顾四周,看起来似乎很满意,陆劭珩悬在空中的心慢慢地落回胸口,说:“画架和画桌等你自己来添,还有一些装饰品,比如绿植、盆栽什么的,都按照你的喜好来,你先选好,列个清单,报给丁炜就行。”
念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像是不经意般,随口问道:“这画室什么时候开始装修的?”
“上......”陆劭珩的声音微微一顿,继续说道,“上个月,原本打算用来做会议室。”
念玖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那是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呢?”
“今天早上你亲我的时候。”陆劭珩望着念玖的眼睛,黑眸深深,似乎沾着几分笑意,似乎又没有。
念玖收回目光,轻轻一笑,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
被赵惠芬一闹,念玖有些提不起精神。
她在陆劭珩的办公室里呆了一上午,原定的计划才完成了一半,她合上电脑,揉了揉酸胀的脑袋。
陆劭珩开会去了,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安静得有点过分,她靠在沙发上,想起不久前在大厅里发生的那一幕,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个10岁的孩子。
留着不长不短的头发,细细软软,有点黄,披在肩头,看起来有些乱,身上穿着褪了色的红色连衣裙,裙子有点小,裹在身上,勒得慌。
她的怀里抱着一只毛绒绒的粉色小兔子,正孤零零地坐在小区门口便利店前的长椅上,伸长脖子望着马路的那一头。
她在等她的阿珩哥哥。
虽然阿珩哥哥说八月二十九号才能回来,今天才二十号,可万一他提早回来了呢?
她怀着满满的期盼,一动不动地望着马路的那头,乌溜溜的眼睛亮得像是会发光。
却在这时,怀里突然一空,她猛地转过头,就见陈嘉骏拎着兔耳朵,一边用力地甩着一边得意地冲她做鬼脸。
陈嘉骏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比她小三岁,又皮又闹,活像个大魔王。
他仗着父母的宠爱,老是欺负她,她一点儿都不喜欢他。
为了保护自己,她总是离他远远的,就算被欺负了,也忍气吞声。
可现在,他的手里甩着的是她最喜欢的小兔子,那是阿珩哥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站起身,沉着脸,说道:“还给我。”
陈嘉骏不仅不还,反而还跑开了。
“快还给我!”她大声叫起来,见他往路边的垃圾桶跑去,急得拔腿就追。
陈嘉骏一边转头冲她大叫“来追我啊”一边飞快地往马路上跑。
小区门口这条马路平时车不多,对面又是一块平坦的空地,很多小孩都喜欢在路上来回穿梭。
可就当陈嘉骏跑下人行道的一瞬间,一辆飞驰的摩托车急速驶来,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张口喊道:“嘉骏——”
“骏”字还没喊出口,就听一道尖锐的刹车声划过耳膜,陈嘉骏被撞得飞了出去,而他手里的兔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之后,重重地落在了离他两米远的地方。
“嘉骏!嘉骏!”
撕心裂肺的喊声从她身后响起,她呆呆地站在垃圾桶前,余光瞥到一道身影从身旁飞快地掠过,疯了一般地扑向趴在地上的陈嘉骏,而他脚边的水泥地上,有殷红的血缓缓漫开......
噩梦由此拉开。
之后的每一天里,她饱受谩骂和毒打,犹如置身在地狱之中,再也等不到阳光。
她忍着身上的剧痛,在心底一遍遍地祈祷阿珩哥哥快点回来。
可他始终没有回来。
度日如年。
直到有一天,她的肚子被狠狠地踢了一脚,她往后一个踉跄,后脑撞在了硬邦邦的床角上。
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在全身蔓延开来,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那一刻,她心里想的是,终于解脱了啊。
只可惜,阿珩哥哥还没有回来,不能亲口和他道别。
一场梦,做得心力交瘁,念玖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一片。
她竟然哭了。
她眨了眨眼睛,就听一道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醒了?”
念玖转眼看去,就见陆劭珩坐在身前,专注的目光中带着担忧:“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睡着后不久他就回来了,原本想抱她去对面的休息室睡的,又怕吵醒她,只轻轻地将她放平了,拿了小毯子给她盖上。
可她睡得很不安稳,嘴里不停地说着梦话,却全是他听不懂的语言。
他一直在旁边守着,像是安抚睡梦中的小孩般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念玖怔忡片刻,总算清醒过来。她撑着手臂坐起身来,抿嘴笑了笑,说:“不好意思,竟然睡着了。”
陆劭珩见她没什么异样,悬在空中的心渐渐放回肚子里,转而问道:“饿了吗?想吃什么,我让人送上来。”
念玖瞥一眼墙上的挂钟,才发现已经快下午一点了,没想道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她有点不好意思,理了理头发,说:“都可以。”
“好。”陆劭珩起身去打电话,念玖的目光追着他挺拔的身影。
脑子里却依然缭绕着那个黑色的梦,梦境是那样真实,就像曾经发生过一样。
不,不是“就像”,是真的曾经发生过。
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像汹涌的浪潮,涌向她的脑海。
她垂眸,心里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着,细细密密地疼。
而她也终于明白,原来杨西英和许建新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的失忆,也不像杨西英说的那样,是因为一场车祸,而是......撞到了床角。
而她,就是陈嘉音,陆劭珩,真的是小时候住在她家隔壁的小哥哥。
而他的欺瞒,和那场早有预谋的婚礼,都是为了让她远离那些痛不欲生的过往。
她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口气,心底有个声音缓缓地响起:“阿珩哥哥,谢谢你,费尽苦心地把我带到你身边。”
复杂的情绪像巨浪般,在胸口翻涌,念玖极力压抑着,眼底却控制不住地聚起泪光,她仰起头,努力把泪意逼回去。
可泪水却越聚越多,像是泉水般,哗哗地从眼里冒出来。
陆劭珩正在打电话,无意中瞥了她一眼,见她泪流满面,心中一沉,当即放下手机,疾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紧张地问道:“念念,你怎么了?”
念念......
念玖突然想起,婚礼那晚,他那么坚定地告诉她:“许念玖,我只喜欢你,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他说,他喜欢的是许念玖。
可他还说过,别说你才24岁,就是84岁了,在我眼里看来,还是从前那个像小尾巴一样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跑的4岁小丫头啊。
原来她的阿珩哥哥一直都没有变,即使,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
那一瞬间,巨大的感动冲击着她的心扉,她再也忍不住,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埋在他的胸口,无声地哭起来。
泪水来势汹汹,仿佛要将深藏在心底的痛苦和委屈都哭净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