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何晏话未说完,下颌挨过一个凶狠的力道。
一只温软的,飘拂着股玫瑰淡香的手,带着强硬的力道,按住他脑袋“砰——”的一下。
猝不及防砰地砸在了桌面上。
“操……”他腮帮子一阵酸痛,仰着头就骂,“陈旖旎你有病吧!你突然干嘛啊?”
沈何晏这声不小,惊得静谧的咖啡厅中四座回望。
陈旖旎还挺体贴地把鸭舌帽盖在他那张还算有辨识度的脸上,回头对旁人笑了笑:
“不好意思,教训一下小朋友。”
然后收了手,轻轻拍了拍。
眼角勾起一抹凶意,那只行过凶的手轻搭在下颌,又恢复了平素那副妩媚流转的模样,瞪他一眼,嘲讽地说:
“就你这样还拍武打片?你给别人当沙袋么?”
她轻轻晃了晃长腿,漫不经心地开始翻看ipad。
“……”沈何晏没好气地罩上鸭舌帽,揉着自己可怜的脸蛋和下巴,怕惹人注意,也再不敢造次。
以前上高中时,他可是见过陈旖旎被学校几个不良少女堵在学校操场欺负,她一挑三绝地反杀的。
那次请她家长也没请来。听说她爸赌博又输了钱,还被放高利贷的追杀,妈妈成天跟各种男人厮混。
他也是很久之后,隔壁班总被校喇叭喊名字的那个陈旖旎和她弟弟来到他家时,才知道大伯在外面养着的那个叫阮慈的女人,还有这么一对儿女。
应该是因为从小到大爸爸不疼妈妈不爱的,她一直比普通女孩子都要坚韧得多。
那时听说她还有个还在读小学的弟弟,学校给的微薄的补助只够缴学费,生活费需要她平时去学校旁的电玩城兼职挣取。
她大概就是那时遇到沈京墨的。
说她是百折不挠的野草,却也不是。她心智和外貌没长残,长成了这么一副媚骨柔然的模样。
可她那些骨子里倔强与坚韧全然未褪,柔媚中有着让人心惊的狠。
沈何晏也是谈过女朋友的,圈内圈外都有,以前上学时也有过。
那些女人基本都是一贯温软体贴的模样,等时机一成熟,就大张海口管他要包要跑车要礼物,甚至还有人想踩着他去攀附沈京墨。
陈旖旎跟沈京墨在一起的这些年,除了那次她说她要摆脱她妈,要他送她去法国读服装设计,从未开口要求过他给她什么。
有钱的男人在外养情人不算是什么稀奇事,他心甘情愿大挥手笔给她花钱,娇宠纵容,是男人的事,而做情人的,在金主那里讨点儿好处,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可她总是那么的特立独行,从不主动开口向他讨要。所以如此,有时看似是沈京墨把她吃的死死的,有时,却又像是她把他套牢了,让他离不开她。
这样的女人,如何不令人着迷。
“别惹我。”陈旖旎最后说了句,甩过来ipad,放低了声音,“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别的听不懂的明天拍摄去问摄影师,我都跟你说饿了,一会儿你得请我吃饭。”
“……好。”
沈何晏敛去自己素来的玩世不恭一下安分下来,听她轻缓着声音,娓娓向他解释。
他支起脑袋,听着听着,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不觉唇角漾起笑意,思绪全都缠绕在她清澈婉转的声音中。
好像回到了以前上高中,他在走廊罚站,听到她在隔壁班领读英语课文。那时他束起自己的耳朵,仔细去辩听。
还不禁心想,她骂起人来声音也这么好听吗?
“好了,你明天来拍摄吧。”
说完了,沈何晏也再没提乱七八糟的问题,陈旖旎轻松地舒了口气,微微向后靠入了椅背,眯了眯猫一般的眼睛。
手边咖啡散尽了一开始的醇香。
仔细想,许多事物好像都是如此,初初浅尝一口还好,中途也还算值得回味,可搁置久了,就失了原本的味道。
外面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一辆通体漆黑的轿车,犹如匍匐在夜色之中一匹蠢蠢欲动的黑色野兽,停靠在路旁。
有个西装笔挺的男人靠在一侧的车门边,寂寥地抽烟。
烟雾腾起,将他容色掩得半明半晦。
她目光晃了一瞬,直到沈何晏叫她:“陈旖旎。”
“……”
“去吃饭吗?”
她缓缓收回有些涣散的视线,敛眸微笑,看向沈何晏:“嗯,走吧。”
看错了。
*
吃过了晚饭沈何晏就去健身房了。他的助理顺路送陈旖旎回家。
快到家门口,陈旖旎突然想起明天要用的一份文件落在了沈京墨家,于是让助理送她去了白鹭湾。
海浪喧腾,那座位置得天独厚的三层海景别墅夹在半山腰的礁石上,只亮着零星一点璀璨的光。
远远一望像是一颗寂寥的星星,孤单地缀在一片黑沉的夜幕中。
她起先不确定沈京墨在不在家,也没想打电话过去问,准备拿了东西就走的。车子载着她到了大门口,才看清亮着灯的房间是二楼的书房。
他在家。
沈京墨坐在落地窗前的皮质沙发里,喝咖啡之际侧眸向下望了眼,看到那抹纤细洁白的影,晃出了车。
那车他认得,是沈何晏的。
他微微眯了眸。
面前茶几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手边随便摊开三两份文件。
他在跟澳洲分公司的人开视频会议。
s&r的秋冬新品售卖在即,在打通南半球市场之前,他们的产品基本都面向亚洲各大国和欧美的几个重要国家,很少向南边流通。
具体的事都商讨得差不多了,对方开始向他汇报他们那边市场调研的情况。
耳麦里,下属谨慎低缓的澳式英文混着细不可寻的电流声,汇报过一轮迟迟没得到回应,胆战心惊地顿了顿。
“……”
视频对面,从今晚会议开始到现在,沈京墨都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淡拢眉心,抿着一线薄唇,修长手指轻支着太阳穴,久无反应。
下属小心地察言观色一番,见他无愠色,才敢继续向下说。
门被轻轻敲响,动静几近细不可闻。
陈旖旎推门进来。
他的书房像是个小型的英式图书馆,打通了二三楼,内部如同一个柱形灯塔,中间合抱成曲面的墙上打着层层叠叠的书架,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墙上还挂着早些年沈家爷爷四处从国内外花高价收藏来的名画。
最顶悬着一盏散发着暖橘色光辉的水晶吊灯,晃碎了人视线。
她每次来都会被门边挂着的一副蛇发女妖的印象派油画吓一跳。她的东西就放在旋转楼梯最下方的一张沙发旁。
她脱了高跟鞋拎在手里,轻手轻脚走下玻璃楼梯。
走一步便向他那边望一眼。
他坐在落地窗前,抿着唇,神情倦冷。
一腿搭在膝,脚尖微点,整个人的侧影被暖橘色的灯光虚幻葳蕤成了张消沉剪影。
气质卓凡,一副颠倒众生的贵公子模样。
下午在击剑馆门前打了个照面就没了下文。
他好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微微侧眸朝她掠过一眼。
她大胆地迎上他的目光。
本想下来时脱了鞋就不会打扰到他,她安静地来,拿了东西就无声无息地走,如此被他发现了,她也丝毫不避不让,侧身轻倚在楼梯扶手上。
勾起红唇,朝他笑了笑。
就像是下午那会儿见面,眼神很张扬,又很挑衅。
他修长手指支在下颌,无声与她对视。
她穿一身栀子白。
就偏偏是这么一身清冷洁白,一丝一毫多余的明艳都不夹杂的颜色,才让人有把她就地扒光的冲动。
他不动神色地移开视线,用音调低沉轻缓的英语回应视频对面的人一二。
不再看她,容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她把高跟鞋并排放在楼梯下。
整个书房的地面都铺着高级绵软的羊毛地毯,脚踩下去,能微微感受到绵软的纹理轻挠着她脚心。
他越不在意她,这会儿就越挠得她上火。
她两指夹着单薄的文件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而后纤腰一晃,就从他沙发背后绕过去,坐在地毯上。
趴在沙发扶手,缀着樱桃红色的指尖捻着他衬衫的纽扣,轻快挑开游移上去,在他前胸皮肤上画着圈。
抬眸,由下而上地仰望他,轻缓着声音,“我走了啊。”
他不说话。
她徐徐起身,更斗胆,像只猫似地灵巧地靠近,牙齿轻轻咬开他衬衫前襟的纽扣,贴到他耳旁,吐着气又说一遍:“喂,我走了。”
他依然不言,容色愈发的冷。
“……”
视频对面的人已瞠目结舌。
她见他还是没反应,倒也不恼,眯了眯猫一样的眼,指尖似有若无地抚了下他喉结,拿着文件转身就要离开。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