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家长会过后,有个很烦人的同学看到了我的说说,结果到处编排我没有爸爸,我很生气地去问他,而他拒绝道歉,于是我把他给暴揍了一顿。那是我第一次在学校打人,也是最后一次——就一拳,我不当心把他的鼻梁骨打断了,他住院了半个月,然后我俩都被通告处分和批评。”
说到这里,楚英纵怏怏然踹走了脚边的石子儿。
原来他就是这样变成了“把人打到住院”的不良少年的。
又过了一会儿,时夜仍没有说话,他莫名地知道,楚英纵还没有说完。
果然,过了很久,楚英纵深吸一口气,又说:“你应该知道,我爸爸殉职了……就是在那后来不久的事情。”
时夜静静地等着。
这沉默让楚英纵觉得安心,于是他低声地、低落地说:“那个时候,我仍然对他很生气,我想惩罚他,我决定我要整整一个月不和他说话……
“可是,这一个月的时间还没有过完,他们突然告诉我:他死了。
“他再也不会回家,再也不会和我说话,更不可能知道我的成绩是怎么样的了。他的葬礼很隆重,很多人在为他哭泣;妈妈问我想不想上台为他做最后的讲话,想不想写悼念的稿子,但我什么也写不出来。整个高中,我见到他的时间,总共都不超过30天。
“他永远在忙,他有一项利国利民的大事业,可是他忘记了他还有妻子和儿子。他的儿子在怄气,在决定一个月不和他说话,可是他在死前都不知道这件事……他死的时候,那些人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我的校徽。
“——不是高中的,是我初中的校徽,因为那是他最后一次有时间接送我上学。他还记得我要别着校徽,不然要被扣分的,就买了一个备用的带着。那个校徽从此一直留在他的上衣口袋里,一直跟着他被大火烧成了一个小小的骨灰瓮……他终于回家了。”
楚英纵低着头,过了很久很久,没有再说话。
他的秘密好像终于说完了。
时夜并没有觉得冗长,只是低声地问:“我可以回头了吗?”
楚英纵没有回神:“啊,什么?”
“你让我不要看你。”时夜说,“现在可以看你了吗?”
——就好像他很认真地领受了那个命令一样,果然还是时夜啊。
楚英纵很短暂地笑了一下,又连忙使劲撩起衣襟去擦脸,匆忙地说:“你可以回头了。”
于是时夜回过头,伸手抱了一下楚英纵。
那一刻,夕阳终于落下原野。
漫天的霞光都收拢在时夜的影子里,好像是其中生出的羽翼,在灯光下拉长,笼盖住了楚英纵的影子。
太暖和了。
这个人说话是冷的,神情是冷的,可是他的拥抱太温暖了。
楚英纵死死地揪住了时夜背后的衣襟,哽咽着说:“不行,我太丢人了……你还是不准看我,不然我打你!”
时夜说:“……好吧。”
楚英纵的下巴就搁在时夜的肩膀上,后者能感觉到浓重的湿意。
就好像清晨的树林间凝聚起的露水,干净剔透,却稍纵即逝,几乎让人揪心。
过了一会儿,时夜问:“拥抱能解决问题吗?”
楚英纵:“啊?”
“上次你告诉我,你需要安慰。”时夜说,“然后你过来抱我的,我不太理解,不过后来查询了一下,这种索取拥抱的行为应该叫做‘撒娇’。”
楚英纵猝不及防,目瞪口呆地说:“虽、虽然上次是我主动,但是……那次我不是撒娇——呸,什么撒娇!明明是我安慰你才对!”
“嗯。”时夜想了想,拍了拍他单薄的脊背,然后说,“那么这次是我在安慰你,你能不要哭了吗?”
楚英纵说:“谁哭了,谁!”
时夜:“……”
他略略松开手。
然后楚英纵果然哇哇大叫起来:“不行!等下!先别看!”
他恶狠狠地在时夜的帽子上擦了一把,然后猛吸鼻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推开了时夜,说:“我说完了!该你了!”
时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