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摸鼻子,莫名觉得心里有点没底,把人请进来后,指了指门:“我可以把门开着吧?”
宋冕微微一滞,又很快笑道:“当然可以。”
徐翘没把宋冕带到沙发那边,而是在餐桌旁停了下来。
宋冕似乎也挺会看眼色,把医药箱就近放下,让她坐好,然后像上次那样戴上橡胶手套,拨开她额前碎发察看,一边问:“什么时候撞到的?”
“昨晚。”
“刚撞到那会儿揉过吗?”
徐翘一句“揉过”刚到嘴边,猛然间悬崖勒马。
这是程浪的人。她在失忆,不能穿帮。
她含糊道:“我不记得了欸。”
“不记得?”宋冕神情严肃起来。
“啊,”徐翘猜到他误会了,“应该不是伤到脑子,是我昨晚酒喝多了……”
宋冕略略松了口气。
“那个……揉没揉过,你可以问下程浪啦。”徐翘有点尴尬地说。
“他在场?”
徐翘点点头。
宋冕似乎想到什么,出起神来。
“宋医生?”
他回过神:“我想他应该给你揉过了。”
徐翘一愣:“你们医生这么神通广大,这也能靠‘想’知道?”
原本当然想不到,但结合程浪中午提到的“应急举动”就不难猜了。
宋冕一笑带过,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松开手道:“有没有其他不良反应?比如眩晕,反胃?”
“没有。”
“那就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局部血肿,不需要用药,七十二小时内冷敷,七十二小时后热敷就行。”看徐翘似乎不是很懂这些常识,他又补充,“冷敷用冰袋,热敷用热毛巾,这些操作没有次数限制,只是得注意每次时间不要过长,别冻伤或烫伤自己。”
“听起来好复杂,不敷行不行啊?”她皱起眉头。
“要是嫌麻烦,它自然而然也会好,只是时间会久一些。你可以让人帮你敷,”宋冕说到这里,朝四面看了眼,“现在没有阿姨在照顾你吗?”
“算是有……”
徐翘答到一半愣了愣。
什么叫“‘现在’没有阿姨在照顾你吗”,说得好像他知道她原本是众星环绕的千金小姐一样。
徐翘面露疑色:“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有阿姨照顾,你认识我?”
宋冕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猜的,之前在奥德莱登见过你一次,那酒店一般人应该住不起。”
“如果是这样,那你应该确定我身边雇了阿姨,为什么多问刚才那句?”
他那句下意识出口的“现在”,完全是了解她家变故和近况的反应。
宋冕收拾医药箱的动作一顿,默了默,轻轻沉出一口气:“对不起,徐小姐,我确实听说过你。”
认识就认识,多大点事,撒什么谎?
徐翘眉心短暂地一皱:“你全名叫什么?”
宋冕拎起整理完毕的医药箱往外走:“我该走了,徐小姐。”
“你留下名字再走。”徐翘站起来,“你现在不说,我也可以回头问程浪,结果都一样。”
宋冕背对着她,僵在玄关处,沉默良久后,回头道:“宋冕。”然后匆匆拔步离开。
徐翘愣了愣。
宋冕……
宋冕?
一段遥远模糊的记忆,带着多年前夏天的青草味,零零碎碎地闯入了她的脑海。
第35章
如果说,徐翘不堪为首的小学时代,还有什么人或事是值得她记住的,大概就是在那段黑暗的岁月里,她幸运地拥有过一个朋友。
那个男孩子高她两届,是学校里的大队纪律委员,虽然跟她一样,家境在圈子里不算出挑,但因为成绩拔尖,性格温和又乐于助人,长得也特别周正干净,处境并不像她那样糟糕。
她已经记不清第一次和他相遇的具体情形。
那段日子被她认定为“童年耻辱”,所以很多记忆都在长大后被她的潜意识淡化了,只隐约记得,似乎是有天,她在体育馆被赵宝星那群人刁难,他出现赶走了她们。
他是大队纪律委员,以正当理由约束欺负人的低年级学妹并不难,所以类似的事之后还发生过几次。
几次过后,她意识到他好像不是在管纪律,而是在帮她,所以主动询问了他的名字。
“宋冕。”——就像刚刚那样,他只说了这么两个字,没讲清楚是哪个“冕”就匆匆离开,大概没想讨得什么回报。
当年的她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追了上去,拦住他说,我家是做珠宝的,我送两颗钻石给你,谢谢你吧。
他摆手说不用。
她又问,这样你不是白帮我了吗?
他笑着说,那以后你当我朋友吧,朋友帮朋友是应该的,就不用送钻石了。
徐翘能把这段对话记得格外清楚,或许是因为,那是这座城市里,第一个愿意当她朋友的人。
而且他说的是“你当我朋友吧”,不是高高在上,施舍一般的“我当你朋友吧”。
所以她高兴地接受了他。
可两人不在同一个年级,说是朋友,却没能在后来产生太多交集。
徐翘的回忆里,只剩下那年夏天,偶尔放学后,他陪她坐在绿茵场的看台上,拿着一本语文书,一遍遍纠正她被人嘲笑的口音。
所以虽然这个男孩子在夏天结束后突然与她不告而别,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他在她心里连脸都模糊了,她还是能在听见他名字的时候,把他跟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青草味联系在一起。
徐翘站在玄关愣了半天,微微有些发懵。
说来也巧,如果早几个月,她还真不一定能立刻把这号人从回忆里扒出来。
之所以此刻轻松记起,是因为之前被程烨甩的时候,朱黎说她好可怜,初恋给了这么个渣男,她不服气,搜肠刮肚想了半天,说她初恋明明在小学,还通过自己也分不清虚实的记忆美化,把他描述成了“身披五彩圣衣,脚踏七色祥云”,救公主于水火的英雄骑士。
朱黎说“小学鸡一起读课文练发音”也算谈恋爱吗,她非说就算,强行把人从陈年往事里拉出来初恋了一回。
徐翘这会儿特别想跟朱黎讲讲这事,来消化和宋冕重逢的震惊,可她们已经断联好久了。
她只好先出发前往工作室,一边在车上默默梳理宋冕在她面前躲躲藏藏的原因。
当年他不告而别后,她生气伤心了好一阵,直到得知,他是因为家里生意遇到困难,跟着父母南下去了,才释怀一些。
这么一想,宋冕是不是跟现在的她一样,觉得自己家没落了,所以不愿意面对故人?
可是既然不喜欢这个圈子,以他的年纪,又为什么不在大医院工作,而来给有钱人当私人医生呢?
疑惑太多,换作以前的徐翘,或许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跟他问个明白。可她如今对他的处境有了“同理心”,突然就不敢这么我行我素了。
而且她刚刚居高临下,刨根问底的态度,应该已经让他挺不舒服了吧。
徐翘一路念着心事,游魂似的走上工作室的旋梯,冷不防迎面来了个人。
“啊,羽小姐,我正想找你呢!”对方拿着平板停住脚步。
徐翘抬起头,认出了来人。
这是跟她同岗的珠宝设计师,跟她年纪差不了多少,也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姓皮名诞,工作室其他人都叫他“小皮蛋”。
“找我做什么?”徐翘心不在焉地问。
皮诞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就是,就是那个吧,我最近能不能跟你共用大画室?我要参加这个比赛……”他把平板拿给她看,“需要准备手绘稿,你那边采光设备比较好。”
“没问题啊。”徐翘点点头,正要与他错身而过,一眼瞥见平板屏幕,“等会儿,这什么比赛?”
她指着屏幕上那颗目测净度与克拉数惊人的缅甸蓝宝石说。
“比利时一个民间珠宝设计大赛,这颗缅甸蓝宝石原石是彩头之一。”
“一个民间比赛这么大手笔?”徐翘惊讶。
“是啊,大家都挺震惊的呢,你知道珠宝收藏家汤森吗?”
“当然。”
“前阵子汤森在北城举办了一场珠宝拍卖会,那条用缅甸蓝宝石打的手链拍了两千万人民币,这事你听说过吧?”
“……”她不仅听说过,她还是那场竞拍中的失败者。
徐翘点点头:“嗯,略有耳闻。”
“这块原石就是汤森赞助的,不仅达到皇家蓝级别,比起拍卖会上那条手链的主石,净度还更纯,重量接近八十克拉。而且它居然是新人组的彩头。”
“新人组?”
“对,比赛分为专业组和新人组,专业组那边的奖品还没公布,新人组这边的金奖就是这块原石,你说刺不刺激?”
徐翘心神一荡,面上处变不惊:“是有点刺激。”——是非常刺激。
“虽然这种民间比赛权威方面含金量不高啦,但对新人来说还蛮值得小试牛刀的,说不定就崭露头角了,再说奖品这么丰厚,不拼一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离一夜暴富有多近。”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是太有道理了。
徐翘拍拍他的肩,若有所思地上楼走进办公室,平静地关上门后,飞奔到电脑前,疯狂搜索起这场比赛的相关资料。
在了解到距离报名截止只剩十个钟头时,她觉得自己可能暂时分不出神去思考宋冕的事了。
——
有时候人做一个决定,往往需要被时间推一把。
当你有足足一个礼拜考虑是否做一件事,很多负面因素会一天天打消你的热情,加重你的顾虑,可当你只剩下十小时,这事可能头脑一热就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