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翘从客房挂断电话出来,刚巧听见这最后一句,抄起走廊里一只装饰用的花瓶就想砸下去,冷静了三秒钟,朝额前碎发吹了口气,搁下花瓶往楼下走。
程浪在同一时刻起身上楼。
不料两人即将在楼梯中段会和时,玄关那边关到一半的门卡了壳,程烨猛一嗓子:“哎我手机落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急急往回走的脚步声。
这怎么还带杀个回马枪?
徐翘扭头就要往上跑。
程浪迈上两级台阶,眼疾手快一个楼梯咚把她压在栏杆边,低下头去:“这么急,宝贝儿?”
徐翘一懵之下明白过来,僵着没有动。
原路返回的程烨一眼看到程浪摁着人在楼梯上吻,一声“艾玛”。
程浪挡着徐翘,半回过头,带着些微克制与忍耐的意思,看他一眼。
程烨比个“告饶”的手势,在沙发边匆匆找了一圈:“咦我手机呢,哦,我给收进自己兜里了!我这脑子!”说着一拍脑门,迅速往外走,“对不住啊二哥二嫂,你们继续!”
门“砰”一声关上。
徐翘一把推开跟她借位接吻的程浪:“干吗拦着我往上跑啦!”
“因为我弟弟好像跟你很熟。”不知是因为大冬天穿得严实,没有真正贴肤触碰,还是程浪的病情正在一点点好转,他暂时没感到不适,指了指往上延伸的楼梯台阶,“如果不拦着你,你在跑过平层之前,就会被他捕捉到背影或侧影。我没记错的话,去年在玉锦坊,他就是凭这个认出你的。”
徐翘一噎,提起这事,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说起来,这么久了,他跟程浪倒还没开诚布公地聊过程烨的事。
“我跟他不熟,那是我自己美得有辨识度!”
“哦,是这样。”程浪点着头,神情却透着股淡漠。
“干吗这个表情,我就跟他就在一起一个礼拜,手都没给他碰过好吧!”
“哦,是这样。”程浪再次点了点头,同样的话却有了点不一样的满意滋味。
臭男人。
徐翘瞪他一眼,记起正事:“他刚才叫你查什么人啊?我接了通郁金的电话,没听到。”
程浪笑了笑:“羽立。”
徐翘露出吃瓜吃到自己的惊讶表情。
“赵小姐跟我这弟弟或许还有些藕断丝连的瓜葛,我猜测是赵家那边蹲不到你又查不到你,赵小姐按捺不住,私下请了他帮忙。”
徐翘被这一出戏剧化发展逗笑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我们怎么办?”
“就帮赵小姐这个忙,让她求仁得仁吧。”程浪微微一笑。
徐翘可太喜欢他这副气定神闲,鸡贼搞事的样子了。
她脑袋那么一转,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一想到接下来要干票大的,两眼放光一兴奋,得意忘形地伸出手来,比了个击掌的手势。
程浪缓缓眨了眨眼:“做什么?”
“感谢你们家小公子深夜送人头,提前庆祝革命胜利,give me five啊!。”
程浪低头看着她笑弯的眼,没有动作。
“不five就不five!”徐翘收敛笑意,一脸被扫了兴的模样,转身就要往回走。
程浪将人一把拉回来,揽进怀里。
徐翘一愣,下巴僵硬地悬在他肩膀上方:“干干……干吗!”
程浪把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轻轻一摁,仿佛是个击掌的印证:“give me five。”
第52章
徐翘发现程浪好像越来越危险了。
这种危险不在于他本身,而在于她明知道他趁人之危,明知道他借题发挥,却偏偏不觉得讨厌,偏偏总能在无法拒绝他的时候,想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比如,我现在真的无处可去,那暂时在他家避避风头吧,就住几天而已啦!再比如,马上要虐菜赵宝星了,这么高兴的时刻,抱一抱庆祝庆祝好像也没什么哦,而且他手上还有伤,别乱动了吧!
但事后一清醒,回想起来,其实这些理由全都是借口。
无处可去,她可以跟朱黎求助,她们已经恢复了联络。
表达喜悦,击个掌还不够吗?孤男寡女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徐翘一边苦恼,一边又在跟程浪分开的时候,出神地想,他用了什么沐浴露,怎么这么好闻。
两人商量了几句赵宝星的事,好像这当真只是个提前庆祝胜利的拥抱,然后分道扬镳各回各房。
程浪掩饰着拥抱过后无法避免的汗湿状态,重新走进浴室脱了浴袍,站在花洒下打开了水。
细密的水流冲刷过身体,像是软玉温香在怀的触感一样缱绻温存。
热气氤氲里,他的心脏搏动得比刚刚发病时更快。
他闭上眼,压下这股躁动,把水温调低了十度。
另一边,徐翘把门锁上后没有立刻开灯,背抵着门板,将心里那个呼之欲出的秘密悄悄藏进黑暗里,沉沉吐出一口气。
——
接连两天,徐翘窝在家里继续赶设计稿,努力忽视掉程浪对她专心致志搞事业的影响。
程浪朝九晚五地在丽山公馆与兰臣集团之间两点一线往返,晚上回家倒也不打扰她为伦敦展会冲刺准备,只是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无声处理一些本该在集团加班完成的工作,好像在刷什么存在感。
直到第三天傍晚下班回来时,他才第一次提出,问她今晚有没有空。
“没看我忙着呢吗?”徐翘在落地窗边画稿子,手里笔不停,“不跟你出去玩。”
“不是找你出去玩,我看起来很像你事业路上的绊脚石吗?”程浪笑着走到她身后,“梵翠那边的事有了进展,如果你有时间,一会儿我给你视频连线一场谈判。”
“和谁啊?”徐翘终于停笔,“有你在,谈判这种事还需要我出马?”
“金禄前任创意总监梁鹊小姐。”
程浪一句话回答了两个问题。
徐翘听到这个名字,就明白了程浪希望她出面的原因。
说起来,她和梁鹊的渊源,用一句“老相识”来定义倒也不为过。
毕竟助梁鹊一举成名,登上佛罗伦萨国际设计双年展的那件处女作,其实是被她挑刺后,根据她的意见修改的结果。
所以虽然徐翘比梁鹊小几岁,却算是亲眼见证了她从一位籍籍无名的珠宝设计师,到年纪轻轻稳坐金禄首席之位。
按徐翘对珠宝一惯的高眼光高要求,梁鹊谈不上是天赋型珠宝设计师,但她对待设计算得上用心,也有打磨作品的韧性,给赵宝星当枪手还是屈才可惜了。
“她那边现在什么情况?”徐翘问,“她真是心甘情愿给赵宝星当枪手的?”
“不完全是。”
程浪告诉徐翘,金禄那支核心设计团队中,其他人确实是被赵总开出的优厚条件吸引,才转投梵翠,但梁鹊不同。以她的资历,金禄倒了,不一定非要选择梵翠,之所以接受梵翠抛出的橄榄枝,是因为当时急需一笔大钱。
梁鹊父亲早亡,从小被妈妈带大,有个好赌的舅舅。
舅舅这些年频频欠下高利贷,债主听说他有个事业有成的外甥女,常常找她讨债。她起初能帮则帮,可时间久了,被吸血吸得积蓄全无,再也不想管舅舅的烂账。
然而这事一旦起头就不容易了断,那些灰色地带的人并没有放过她。
那阵子,她跟妈妈天天受到三教九流人士的骚扰——家里门窗被砸烂,被泼鸡血,上下班路上被冷不丁蹿出的流氓恐吓,半夜睡觉都能接到可怕的诡异来电。
报警、搬家也只能平息一阵风波,没过多久,这些糟糕透顶的事又卷土重来。
而她考虑到自己的名声,一直没有公开对外求助。
这时候梵翠找上了她,说愿意替她舅舅一次还清所有债务,只要她为赵宝星当枪手。
程浪已经尽量精简形容,但徐翘依然听得寒毛直竖,想着自己遭逢大难后,从头到尾没受到任何人身威胁,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缓了好半晌才问:“这种情况,我要怎么说服梁鹊公开揭发赵宝星?她是收钱办事,不好轻易反水吧?”
“如果这钱真是拿给她舅舅还债了,确实比较棘手,”程浪笑了笑,“但高特助调查到,她舅舅当时根本没欠这笔巨额债务,是赵家串通她舅舅和债主演了场戏。赵家其实只是给两边人支付了演出费和疏通费而已。”
徐翘发出一声惊叹:“社会社会,原来比你黑心黑肚肠的大有人在啊。”
“嗯?”程浪扬眉。
“哦,但没你聪明,都是白搭。”徐翘把话圆过去,“那我一会儿需要说些什么台词?”
程浪搬来一把高脚椅,在她旁边坐下:“来,我一句句教你。”
——
一个钟头后,徐翘化了个气场十足的谈判妆,在程浪家找了一处空白背景墙,接通了梁鹊的视频:“梁设计师,好久不见呀。”
屏幕那头,梁鹊显然吃了一惊,半天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说:“徐小姐?把录音笔寄给我的人是你?”
梁鹊口中的录音笔,正是证明赵家串通她舅舅和债主的证据。连同录音笔一起寄过去的,还有一封关于这通视频邀约的信。
但程浪没有表明身份,梁鹊完全猜不到联系她的人是谁。
徐翘笑眯眯地点点头:“是我。”
“你怎么会找到我?又怎么会调查到这些事?”梁鹊皱起眉头,“你不是跟徐总走了吗?”
“梁小姐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是别关心我的人生经历了。我找到你,对你总归没有害处。为一笔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债务,赔上设计师职业生涯,我想梁小姐的境遇,不会比现在更惨了。”
梁鹊抿了抿唇。
“我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徐翘拿食指关节轻轻叩着桌沿,“但赵宝星发布的那套珠宝,原本是为我私人定制,我这人呢,在这方面不是特别大度,而且梁小姐也应该清楚我跟赵宝星,乃至徐家跟赵家的关系恶劣到什么程度。”
“所以你找到我,是希望我站出来披露这件事?”梁鹊不可思议地问。
“对。”
梁鹊摇头:“徐小姐,我想你不能体会到我目前的处境。就算你提供的证据属实,可我现在已经上了赵家的船,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得罪不起赵家。”
“你得罪不起,我得罪得起啊。如果我没有能力保证你在这场纠纷里全身而退,也不好意思跟你开这个口,你说是不是?”
“你能为我做什么?”
“只要你按我说的公开事实,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出国深造,包括就业的机会,让你顺利摆脱吸血的舅舅和赵家的威胁,带着你母亲远走高飞,开始全新的生活。”
梁鹊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消化了会儿才说:“如果我不跟你做这个交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