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机缘巧合, 临下飞机前,跟那个叫陆尧的高级特助撞见了两次。
“谢小姐。”
对方依旧表现得温文有礼,但相比较于第一次搭讪时的强烈目的性,却收敛许多, 仿佛一下明白了自己的定位似的,脸上那满面笑容,也瞬间调整到职业性的范畴。
绝无半分亵/渎之意。
卓青冲人点了点头。
简单交谈两句, 视线复又微妙地, 向他身后瞄了一眼。
她问:“您一个人吗?”
陆尧答:“是的,临时出差。”
哦。
□□。
她笑了笑, 一下也说不太明白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只拖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在空姐们温柔目送下,一马当先, 头也不回地, 径自下机离开。
手机重新信号满格,微信页面上,争先恐后地缓冲出各类推送消息。
宋致宁的回复早在两小时前便发来, 答得很是简要:随时都有空, 恭候老同学大驾。
还相当真诚的,在后头跟着发来一个定位地址。
黄浦江畔,汤臣一品a栋。
……宋致宁现在住的汤臣一品?
卓青眉心微蹙。
不说前几年刚刚转手到他手中的九间堂顶级豪宅, 就是宋家大院,也比这看似富丽堂皇, 实则低了一整个财富量级的普通高档别墅更显尊贵。
她不由心忖:照眼下这个情况,之前听说,宋致宁为了和桑桑结婚、同他母亲直接撕破脸皮的消息……或许并不假。
虽然这种做法,确实与她想象中宋致宁的圆滑性格,实在相当之不符合就是了。
却也没空多想。
在机场简单用过早餐之后,她便直接打车赶往目的地。
这天下着濛濛细雨。
程忱撑着把黑色长柄伞,在大门外等候她多时,一见车辆停稳,便快步走到后排,代为打开车门。
伞递到这头,为她遮蔽风雨。
而今已然二十六岁的桑桑,也是声名赫赫的大厨,程忱,冲她羞赧笑笑:“姐,幸好没来迟,我睡晚了。”
说话间,等卓青向司机扫码结完账,行李箱已然被稳稳拉在程忱手中。
任由肩膀被淋湿半头,那伞依旧不偏不倚遮盖在车边,程忱说:“姐,上海这边天气也冷了,怎么不多穿几件衣服,别感冒了。”
女孩一贯是个沉闷性子,对上她的时候,才难得话多些。
虽说并没什么辞藻丰沛,可她听得出来,那句句发自真心——也正因为真心,才让她许久之前,在得知桑桑和宋致宁阴差阳错走到一起,甚至促成他们初遇的,便是自己推荐桑桑去尝试的锅贴店之后,便已有种两面不是人的局促感。
卓青努力端起笑脸。
下车后,一如既往,伸手抚过妹妹圆润不少的脸颊。
无言间,只得没话找话的感慨两句:“我们桑桑,不愧是马上就要嫁人了,越来越知道关心人,真好。”
程忱倒也没反驳。
温和笑笑,随即便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领着卓青,刷卡过了小区大门。
穿过连接四栋楼盘的独立穹顶大堂,踱步走过通往a栋的长长廊桥,两姐妹手挽着手,闲话家常了一路。等到刷好电梯上的认证指纹,直把人送到18楼门口,程忱这才止住脚步。
女孩指了指楼下,“姐,你去和致宁聊吧,我去买个菜。”
“买菜?可外头不是在下雨——”
“嗯,没事,超市离这不远,我每天早上都喜欢出去晃晃的,”程忱笑,“致宁的胃不好,最近都在喝粥,家里没有别的菜了,但你来了,我得做顿好的呀,现在去,还能赶早,买点你喜欢吃的。”
“桑桑,”卓青依旧不放心,伸手拉住她,“我可能不会留在这吃饭,外头冷,你别出去了,乖啊。”
做姐姐的,好似永远都无法意识到膝下弟妹的成长。
哪怕桑桑已经是她昔日初为人母的年纪,也即将成为宋家那位放浪形骸的三少,万花丛中过后、唯一打算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卓青眼里,她依旧还是当年那个满身病痛、柔弱无力的小姑娘。
她对她充满怜惜,也充满着不知从何说起的矛盾心情。
程忱反手拍了拍姐姐手背。
一双杏眼弯弯,那面庞生来带有的三分稚气未消,话里却早已带上成人世界才能体会到的体贴退让:“别担心,我们在这住了大半年,该熟的路我早都熟了,”甚至安慰,“而且,你们谈你们的事,我在这也不好啊。”
卓青:“……”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桑桑,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只是因为太懂,因为谅解,或许也因为对爱人和对姐姐的信任。
所以她选择留给彼此最大的空间。
卓青松开了手,笑得有些勉强:“那桑桑,你注意安全。”
程忱说:“嗯,姐,你忙你的事情,等差不多快结束了,再打电话给我。”
简直就像是直接把整个家让给她似的。
卓青心情愈发难言,只能目送程忱在电梯里向自己招招手,最后消失在合拢的门缝之间,万籁俱寂。
而后转身,深呼吸,摁响了门铃。
=
宋致宁睡眼惺忪地来开了门。
估计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连拖鞋也懒得趿拉,直接赤脚踩在地上。
好在有室内恒温系统的加持,确实温度适宜,倒半点不觉得冷。
卓青把外套脱下,挂上衣架。
“桑桑说去接你,结果我反而睡迟了,”宋少打了个呵欠,指指斜前方的沙发,“你先坐会儿,饿了的话,厨房里应该有粥,桑桑熬的,好喝。”
卓青应了句:“嗯。”
到这时,转过头,穿过入门处的长廊,这才正式打量了一遭眼前环境。
没开灯,没开窗,但隐约也能辨明,是个少说也足有百来平的客厅。
宋少还算体贴,顺手摸起遥控,自动窗帘随即上拉,落地窗外,江景一览无余,冬季□□点钟的太阳尚不算晒人,洒落一侧长沙发上,室内灯光自动调亮,愈发显得那堆胡乱堆成山、尚未来得及收拾的衣物……咳,很有朝气。
宋致宁半点不觉得羞,光明正大地随便把衣服往一边挪挪,让卓青选了个还算空荡干净的位置落座。
等他去洗漱间,把自己给简单收拾完,换了身休闲服出来,两人便就这样,倚在沙发上聊了会儿天。
橙花居的老板,至今还没见到宋致宁面的那位李总,要是知道这场面,估计得气死。
谁让,八千万的并购合同,对于宋致宁而言,其实真的不是什么特别值得一本正经应对的公事。
说到底,还得看应付的对象是谁。
又是老婆的姐姐,又是好哥们的……前妻。
那当然得不一样。
宋少思及此,悄悄瞄了一眼腕上手表。
九点半了。
某个说要来找自己的大忙人,这会儿还没到,难不成,还得专门铁了心避开卓青来?
但宋少毕竟是头(看)顶(热)义(闹)字(不)好(嫌)青(事)年(大)。
“对了,还没问,”为了给纪总拖拖时间,索性直接唠起家常来:“桑桑说你想过平静点的日子,也不跟我提起你,怕我走漏消息。现在好不容易见到,老同学,说说过得怎么样了?”
“平平淡淡,混口饭吃。”
可卓青倒是一语带过,直接切入正题,“我在橙花居上班,最近恰好跟你手下的星辰it闹了点不愉快。老板天天压榨我们这些底层员工,实在不行,我只能找你,看能不能换个人情了。”
宋致宁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眼。
chanel的包,lv silhouette系列及踝短靴,风衣是burberry当季新款——他倒是没见过哪个底层员工混得像自家老同学这样淡定风光的。
“原来是这样,那我不听不行了,”宋少桃花眼一弯,笑得洞察人心,“你先说说,我力所能及的范畴之内,当然能帮就帮。”
卓青便把此行的来意直接开门见山给他说了,没和人客套。
末了,宋致宁撑着下巴,长叹一声:“原来绕来绕去,还是这个并购案泄露的事情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别的新鲜事,譬如你们要把江承给解聘了,让我去找我姐夫说说情呢。”
江承的哥哥,是北方江氏集团的掌权人,江瑜侃。
自打江氏集团数年前势力迁徙南下,和宋氏的恒成集团达成战略合作,又娶了宋氏的一把手宋笙之后,两家之间的关系便密不可分。
卓青有些稀奇地一挑眉:“你怎么想到这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这件事,江承确实有错,但是毕竟也不是他主动想要泄露消息,再加上他是我们组的组员,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只要这件事能有转圜的余地,我会尽量争取能让他继续待在橙花居。”
宋致宁听着,捏捏鼻梁,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
“那就难办了。”
“嗯?”
“既然来找我谈这件事的人是你,那我就直接说了,卓青。”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沙发靠背,话音漫不经心:“几千万买橙花居的股份,有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我看中了它的商业价值,但——只是挣钱而已,如果只是因为钱的事,你都来找我了,我二话不说,直接答应。但是。”
但是。
他笑:“我买橙花居,还刻意提着要求保密,是为了给程忱一个惊喜,我知道她从小到大,都很感谢你,我这个做老公的,能帮着给你提供更好的环境,恰巧橙花居,还撞了她一个‘程’的音,添添喜气,几千万花得就值了。
本来是件好事,谁知道,竟然被那个姓江的小子随便就给搅黄了,新仇旧恨,加上他以前帮着他哥,在我们宋家内部夺权的时候,可没少给我下绊子,我可不是什么心善的大好人,谁让他要去体验生活,那就得接受社会的毒打。”
卓青:“……”
江承这小子,还有这种故事,她怎么没听说过?
宋致宁看清她面上疑惑,不忘友善提醒:“当然啦,我们宋家的家务事,那时候你还没嫁进纪家,也不可能知道——可我都把你们老板吊了好几天,就是为了逼得他松口,宁愿得罪江瑜侃,也得给我把江承开了。结果你现在找上门来,我真是又意外,又难做人啊,你说是不是,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