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失笑,看着小谢过分的踊跃积极,只能暗自感叹,这大概就是父子之间天生的亲近作祟。
末了,还是在楼梯口目送着,看他牵着纪司予的手,一路拐过楼梯口——
谁知,正要扭头回家换衣服,准备去上班,她却又蓦地听得身后一阵匆匆脚步。
卓青步子一顿,扭头。
眼前的纪司予如昨日来时那副难得的休闲打扮,却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就杵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是刚下了楼,又忙不迭爬了楼梯上来。
她下意识便暗道不好,探头看了看他身后,“怎么了?……小谢呢?”
“在楼下警卫室等我。”
“……那你,”卓青指了指后头房门,“落东西了?”
“不是。”
这下连卓青也懵了。
又不是小谢出问题,又不是东西没带,也没什么工作上的事找自己商量,纪司予这是闹哪出啊?
她哭笑不得:“那突然又回来——”
话音未落。
纪司予忽而摸摸鼻尖,低声说:“阿青,我可不可以……抱一下你,再走?”
卓青愣了愣。
她仰头看他,脑袋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人都三十来岁了,为什么连说起这么纯洁的话还是会脸红啊?
可是。
纯礼节性的拥抱,也不是不可以。
她想。
于是也伸手,给了他一个分寸温柔的相拥。
纪司予亦没有让她尴尬,这怀抱一触即离,并不缱绻。
唯独他的眼神,倏然便柔软到无可复加。
“再见?”
“嗯,阿青……回头见。”
直至说了再见,看他转身离开。
卓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拥抱那一瞬间,纪司予附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他说:“阿青,我真的很高兴,因为小谢像你。”
这个在她面前总幼稚到像是永远长不大的男人,却也从不吝啬向她表达,他爱着这世界,爱着这家庭的唯一原因。
是世上有她,小谢像她。
多固执又多盲目。
她曾经发自心底的怀疑且讨厌,这份与爱情别无二致,又有根本区别的依赖。
可他好像,却也是真的。
有在努力又笨拙的,尝试学会这门缺失多年的人生必修课。
卓青目送他背影远去,站在原处,默然站了很久。
如若不是白大小姐的电话恰好打来,她甚至只顾着发呆,险些误了上班的时间。
——“所以,回上海感觉怎么样?”
一边匆匆忙忙换衣服整理包包,她一边夹着手机,向电话那头发问
难得起了个大早的白倩瑶,依旧没改一贯咋咋呼呼的作风。
先是给她絮叨着,汇报了自己这两天的饮食起居,又是抱怨了一通白既明最近紧盯自己吃饭,被喂又胖了两斤三两。
为了让卓青安心,还特意提起,自己专程去找了个心理医生看看。
“那个医生跟我名字好像哈哈哈,不过她应该是才刚毕业吧,感觉挺青涩的,有时候还需要我引导她说话……但真的超级妙诶!青青,我一说我的名字,她好像也听过,感觉跟我一见如故,特别熟一样,我跟她聊了好久,心情也变好很多。”
“那不是挺好吗?”卓青笑,“这么有缘分,当交个朋友也不错。”
说着,便提起包匆忙下楼,在小区门口拦了辆的士,往公司那头赶——卓珺自打上任,便铁了心专门跟她对着干,可不能在这种小事上让人抓了把柄。
好在,一上了车,倒是真的空出闲暇时间,可以和白倩瑶侃上一通大山。
“是真的很有缘分!”白大小姐一串惊叹,“我就是随便路上晃悠的时候看见广告牌,就上去找她了,结果一见如故!”
“聊了什么聊的这么开心?”
“就……说了说年轻时候的风流往事啊哈哈哈!我都怀疑她会催眠术了,不然怎么我说什么她都能预先知道下文,像是有人提前告诉过她一样。”
卓青虽然觉得这话或许有夸张成分,却还是耐心听对面说完,又和白倩瑶简单唠了会儿家常。
而后,便也刚刚好,踩着正点到了公司。
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进办公室,便先被江承逮住,向她炫耀昨天加完班后,又摸鱼刷本,终于给那个叫【我见青山】的金主爸爸刷出来初代七夕复刻外装的成果。
哪怕是作为昔日狂热骨灰级玩家的卓青,也不由感叹:“你还真是有热血,一流好主播。”
“可别!我跟青姐你比起来,完全就是门外汉~”江承嘻嘻哈哈,又拍了拍她肩膀,“他给钱,我办事,属于金钱交易,不过青姐,你是不是也没时间刷这个衣服?用不用我开你号帮忙?”
卓青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今晚自己刷吧,正好给小谢练的小号还没弄好。”
话毕,也就刻意略过江承脸上一晃而过的失落神情,径自回了自己办公室。
一落座,埋首工作,时间便过得飞快。
一天下来,虽然没看到阴魂不散的卓珺上门找麻烦,但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余韵犹在,被揪着加班还是少不了的。
直忙活到下午四五点,见头儿还没有半分放人的意思,卓青大概就能估摸到,今天少说也得要加班到晚上。
她之前已经请过几次假,这回更不好意思又说要提前下班,去接自家小孩——怕不是要引起众怒。
想来想去,只得先联系了李云流,确认对方正好有时间,且又在海淀区附近,这才给小谢打过去个电话。
“喂?小谢啊。”
她听着电话那头叽叽喳喳的嘈杂声,问:“放学了吗?”
“……嗯,没再闹肚子了吧?要是还不舒服,晚点再带你去医院找刘医生看看,乖啊。”
她叹了口气:“知道你等很久啦,对不起呀,今天我可能要在公司要加班到很晚,赶不及去接你,正好大舅也在那附近。准备他新画展的场地,待会儿让他带你去吃饭,再送你回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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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谢挂断电话后,就乖乖背着他的蜡笔小新小书包,站在幼儿园门口等大舅来接人。
他这天穿着一身厚实棉服,脖子上还裹着早晨时纪司予亲手给他系上的灰色羊绒围巾,整个人鼓鼓囊囊,像个圆滚滚的小团子,戴着口罩,也遮不住莫名红彤彤的脸蛋。
小桃子怕他孤单,默默在旁边陪他等了一会儿,但她妈妈难得抽空来接她,看了又看,她还是只能先跟着大人走。
倒是后脚出来的方耀,一边咕咕哝哝抱怨着冷,一边赶也赶不走地黏在他身边。
——自从阿青昨天在两人中间调解过之后,方耀就铁了心想要跟他做朋友似的,今天在幼儿园里,钦点他做“右护法”不说,还大搞偏心主义,说他从此以后可以第一个分享自己带来的零食,还能随便挑选自己家里的最新款玩具。
小谢虽然对这种“福利”没什么感觉,但因为阿青反复教他,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方耀的态度又确实很好,最终,也不得不勉强答应下来,忍住没嫌弃方耀这个老是寸步不离跟在身边的牛皮糖。
譬如这时。
方耀的胖手手总闲不下来,不是揪了旁边花坛里的野草,就是摆弄小谢的书包、围巾、脑袋顶的小呆毛。
虽然心里嫌烦,小谢也只裹着口罩,闷声闷气说:“方耀,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做的乖乖坐一会儿吗?”
他们俩等啊等,等到英英老师都下了班,小谢婉拒了她帮忙联系家长的建议,园长也灰溜溜从两人身边路过,瞥都不敢瞥这俩小灾星一眼。
幼儿园门口,突然驶过一辆很长很长且乌漆抹黑的车,过了十分钟,又绕回原地,且在两人不远处停住。
听话乖乖坐了好一会儿,终于闲得发毛的方耀,还是没忍住,指着那辆车向小谢介绍说:“谢怀瑾,那叫加长林肯哦!我爸爸的老板也有一辆。”
小谢吸了吸鼻子,闷声说:“哦。”
他对于这些车啊什么的不太感兴趣,连头也不抬,只瞄了眼腕上手表,发现已经是下午六点,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
小谢有点郁闷,脑袋晕乎乎的想着:大舅平时可是从来都不会迟到的,今天是怎么了?
是不是临时有事,不来接自己了?
可为什么连电话也不打啊。
正晃神间,却突然听得两声车载喇叭的巨响传到耳边。
小谢被吓得一抖。
猛地抬头,便见那黑咕隆咚的长车不知何时已经开到自己身旁。
方耀也懵了,看看车,看看他,确认这车里应该不可能坐着自己认识的人,只得小心戳戳他肩膀,“这……你认识的人呀?”
自从昨天见识了那个吓人的怪叔叔之后,他对于不显山不漏水的谢怀瑾小朋友究竟家底几何,已经再没有什么准确把握——就是现在跟他说,谢怀瑾家里富可敌国,他估计也不会太惊讶了。
小谢也观摩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
“不会,我大舅只爱轰隆隆的大摩托,不会开这种车的,好丑。”
话音刚落。
被他直接批评为“好丑”的豪车后座,车窗忽而缓缓降下。
一个满头白发盘在头顶、面容严肃的老太太,正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这个奶奶……瞧着就很凶。
虽然已经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高龄,可依旧坐得腰杆笔直,下巴微抬,面带三分生来天成的矜傲轻慢。
小谢看了看,又低下头。
只想着:如果这表情放在一个年轻一点的人脸上,估计没人会喜欢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车上的人没说话,小谢和方耀也没说话。
小谢是因为不想说,没力气,方耀则是吓的。
终于,过了两三分钟,那老奶奶开了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