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也能直接看透卓珺那为了掩饰丢脸而刻意放大的嚎哭,径自弯下腰去,伸手别过对方红肿左脸。
“要是觉得痛,你就给我好好记着,以后,再舞到我面前来一次,我就还你一巴掌——别说,我今天专程到这来,还真就是为了把欠你这么多年的巴掌统统都还给你,我做姐姐的,这么多年没把你打醒,以后只要身子骨健朗,我可以打你打到八十岁。”
卓珺挣扎着,“你有病,现在是法治社……”
即便如此,她手中但凡一用力,掐出半点红痕,卓三小姐还是立刻怂得一动不敢动。
哪怕娇蛮如卓珺,此刻也不得不明白:打不过归打不过,没人帮也是真没人帮,在拳头面前,该服软就得服软。
哪怕手上就扼着人家的脖子,卓青脸上神色依旧波澜不惊。
当着卓珺的面说,她同样也是说给卓振伟和监控那头的人听:“你现在捣出来这堆事,自己收不了场,害得不只是我和司予。你也害得,我最好的朋友,挨着病痛帮我妹妹挡刀,你害得宋致宁,好不容易安下心来过日子,又要出来向他家里服软——你要是有脑子,就给我好好记着,还想在上海混得体面,就不要想着再作妖作怪,否则,我向你担保,我今天打你这巴掌,会是以后打在你脸上的巴掌,最轻的一次。”
话毕,卓青将人松开,往地上一撇,便转身走向书房大门。
身后静了数秒。
在她即将踏出书房的那一步,复才传来卓珺嘶哑的一声低吼:“我做错了?根本就是你!是你和老太婆!”
“是你先不要司予哥,是你主动跟他离婚,我想要当他太太有什么错?是纪家人欠我的!是那个老太婆,她吊着我,最后眼睁睁看我只能嫁给姜承澜,还送我金如意,要祝我跟他情比金坚!我现在不开心,你们才开心了,你们都欠我的!欠——”
“那宋致宁有什么对不起你?”
“……”
卓珺一愣。
卓青甚至连头也没回,只是停步门前,沉声问她:“白倩瑶怎么对不起你,程忱呢?她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费尽心机找人代替她?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考虑,你的那些自私,会给人带来多少伤害?你有什么资格把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波及到无辜的人身上?”
“他们本来就、本来就过得够好了,我不是故意要害他们,是、是爸爸说……”
“卓珺!”
这声低斥,出自卓振伟之口。
卓青笑了笑。
这次,终究笑得畅快,笑得极尽嘲讽之能事。
“那你就去找老太太要道理啊!你敢吗?还有卓先生,你不满意当年司予截胡你的项目,怎么了,商场上难道不是能者先行,你倒是证明给合作方看,你比纪司予有能力,你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说话间,她径直抬步离去。
只剩下最后一句,隐约在风中飘散,振聋发聩。
“二位,好事为什么轮不到你们,最清楚原因的,不也是你们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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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青沿着走廊一路直行。
高跟鞋踩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在空旷无人的地段,甚至传来分外明晰的回音轻响。
沿路的女佣见她走过,纷纷停下动作。
末了,却也无一不是默不作声的颔首目送她离开,一个一个,都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也好忘记刚才一不小心听到的跌打摔砸、惊天秘闻。
卓青也权且当做一概不知,加快步伐。
却也就在她即将走下楼梯时,身后,倏然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趔趄脚步声。
她以为是卓珺贼心不死追出门来,当即站定,扭头。
眉心紧蹙,一句“你不要再给我现丑——”还没说完,却又在看清楚来人的瞬间,活生生僵在半路。
这个早已彻底老去、春华尽褪的女人,时隔多年,依旧无法控制自己下唇的颤颤不已,随时随地,嘴角都挂着若隐若现的口水。
哪怕身后有随行的疗养医生匆忙跟来,满面抱歉地冲卓青打着手势,试图把她拽回房间,女人那枯枝般瘦长干瘪的手指,依旧不死心地伸向卓青。
下巴抖着抖着,好半天,竟也真的给她才抖出一句:“囡囡,囡囡,回来了?”
是了。
卓青有些不知所措的,扶住她颤巍巍的手,轻声“嗯”了一句。
哪怕多年不见,记忆模糊,到底也不至于认不出,面前站着的,赫然便是她那如今本该在疗养院接受精神治疗的生母,昔日的卓家明珠,卓秋迎——才不过五十有七的年纪,如今看着,满头枯燥白发,树皮般的褶皱遍布整张脸,竟好像早已是衰残暮年的老人。
卓青看着两人相握的手,顿了足有半晌,都没想出来该说什么话。
记忆里的卓秋迎,除了偶尔清醒的时候,会愧疚的抱住自己不住哭泣,可更多时间,总是是精神错乱的模样,疯了般的打骂朝着自己身上招呼,歇斯底里般狂躁,把屋子里所有能看见的东西摔个粉碎才肯罢休。
与其说,卓青是这个家里跟她最熟的人,不如说,卓青是这个家里被她打骂最多,被她的病殃及最多的人。
自打七年前下定决心离开纪家以后,她也同样和卓家脱开联系,自然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的生母。
这声“囡囡”叫出口,于卓青而言,其间相隔,恍惚已经是无从追溯的漫长岁月。
“我……正好,正好回来。”
可至少今天,卓秋迎是清醒的。
虽然她依旧是个任谁看了都要叹息的病人,可至少今天,她还记得自己是个母亲,她还记得最亲切的称呼,会听到熟悉的声音,便手忙脚乱的跟出房间,会不舍得的,死死拉住女儿的手不放。
但如若卓家先祖有灵,瞧见这独一无二的掌上娇,昔日举手投足无人挑剔的卓家大小姐,而今却只成了卓珺嘴里的“疯婆子”,一个形容枯槁的病人,又不知会不会后悔——
当年也是他们力阻卓秋迎那奔赴自由的爱情,然后逼她嫁给了未来定能“振兴卓家”的上门女婿,最终,把她的余生都逼到癔症的漩涡之中。
卓青愣愣看着眼前的女人,后话不知如何出口,倒是一句“妈”哽在喉间,不上不下。
卓秋迎却并未察觉半分有异,只擦了擦口水,傻呵呵的笑说:“囡囡,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来、来看我了,是不是?”
她顿了顿,又拽着卓青的手,把人努力往二楼的客厅拖,“我最近看了,很多,录像带,你来看,你来——”
卓青看着她所说的那卷录像带,里头完全面孔陌生的小孩,正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之中,热闹地庆祝着生日,满面微笑间,吹熄蜡烛,喃喃着闭眼许愿。
可这副家庭和睦友爱的样子,当然也从来没出现在卓青的童年之中。
一旁的医生见状,忙愧疚低语:“对不起啊,”他冲卓青说,“病人情绪不稳定,只有看这卷录像带的时候心情会好点,但也确实不是什么、不是什么真的……”
卓秋迎突然猛烈地拍起手来。
“青青!青青!”
她拖着卓青的手,指着屏幕中间许愿的主人公,孩子气地欢呼起来。
顿了顿,又指着一旁的男人:“秋、秋……”再旁边的,叫“李、小李!”
见了老人,便手舞足蹈喊:“老太太呢!有钱的老太太,给小秋帮忙!”
卓青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只得看看电视屏幕,又看看卓秋迎,“……什么小秋?老太太又是谁?”
“小秋就是小秋啊!我最喜欢小秋,但是小秋有出息了,老太太帮他有出息了,然后、然后我就喜欢小李,嘿嘿,小秋说,以后他的孩子也要叫小李,我的孩子,嫁给他的孩子……嘿嘿,你!你嫁给……算啦,我都嫁不了,青青,你也不嫁他,你要嫁给一个喜欢你的,所有东西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你的!”
“……”
卓秋迎傻笑着,口水顺着下巴,流到脖颈间,流到领口。
“你要嫁给一个让你最开心的人,”她说,“不要像我一样,都烂掉啦,心烂掉了。”
……
卓青离开九间堂时,四顾一望。
纪司予就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傍晚的夕阳残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听到脚步声,男人侧头看来,迎面瞧见她,便放下手机,随手揣进西服外兜里。
“我刚想给你打电话,阿青。”
卓青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跑过去抱住他腰。
她的脑袋埋在他胸前,西服外襟,默默湿了一大片。
明明三十二岁了,说好不哭就不哭。
但是,她在心里补充,纪司予在的时候可以例外。
因为全世界都有可能笑她没出息爱哭鬼,但是纪司予不会。
他只会问她:“今天很累了?”
她点点头。
“好了,好了,没事了。”
然后,便微微弯腰,伏在她耳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拍她颤抖的背脊。
“该撒的气撒完了就好,”他说,“也是时候,该结束这场闹剧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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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66
2026年12月底, 卓青同纪司予在上海停留的第六天。
傍晚时分,她和医生聊完白倩瑶今天的大概情况,复又和在吸烟室吞云吐雾的白既明打了声招呼, 这才放心提着还剩下大半汤水的保温瓶, 从医院出来。
刚走到一楼大厅,掏出手机,准备给自家那位打个电话,两则推送却忽而争先恐后似的, 自手机桌面上方弹出。
是从前认识、但已经百八十年没联系过的许家太太转发来的两条信息。
“嗯?”
卓青手指一顿,习惯性地把提示栏下拉。
第一则,是一条新闻。
内容其实也就是她昨天睡前, 听纪司予说过要放出来的公关文, 什么【粉碎不和传闻,纪家兄弟携手出席陆家嘴新楼盘剪彩仪式】, 虽说措辞夸张了些,且照片上,纪司业那不情不愿、又硬是挤出三分平和模样的脸, 实在让她这种知道内情的人略感好笑, 倒是也没过分到哪去。
只是,至于第二则嘛——
卓青:“……”
这眼熟的自动截图封面,貌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