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那老舅和大舅也没闲着,泼墨作画,一起开办拍卖画展,所得的全部款项一分为二,一半以她的名义捐献给慈善基金会祈福,一半则存进了小公主的成长基金,用于她未来的兴趣培养——
这还没算上白家、宋家、桑桑和宋三,甚至后来交好的香港钟氏方面送来的贺礼。
以及,小谢专门为妹妹的出生,细心浇灌了个把月,种出来的一盆满天星。
【p.s.那么小谢出生的时候没有那么多贺礼怎么办呢?】
【再p.s.但是,也许,可能。我们大概永远也无法想象,谢怀瑾小朋友……不,很多年后的谢怀瑾大朋友,因为妹妹完全不感兴趣,所以不得不面对他爸留给他的纪家股份,桑桑阿姨没有小孩所以宋叔叔留给他的宋氏股份、白爷爷留给他的大部分公司股份——这样“甜蜜”的烦恼吧。】
当然,对当时的卓青而言,最头痛的还不是收拾这些礼物和依次回礼。
而是自打她出院以后,家里就接个不停的电话,偏偏每个电话里,那头还都给噼里啪啦甩出来一大堆想好的名字,什么纪迎秋,纪念在即将到来的秋天出生;纪念夏,理由同上——最夸张的就是自家大舅,个大画家,平时也没什么别的事,关顾着操心这事儿,竟然足给列出来了六七十个备选名字。
她一边听电话,手里抄名字都给抄走了半条命。
好在,这任务最后还是交给了直接旷工在家的某位大老板。
且在纪少黑着脸刨除了一系列诸如“纪念日”、“纪念品”、“纪念”的谐音名之后,经由谢怀瑾小朋友一指指定——
定了。
姓纪,纪怀瑜,小字阿嫣。
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
一个怀瑜,怀瑾。
凑了对儿女成双,百般皆好,但离别与新生,又终归总是相伴而来。
在怀瑜出生后的第三个月,也是他们带着一儿一女,最后回了上海、见过老太太一面后。纪老太太在一个深夜猝然长逝,享年九十八岁。
根据她留下的遗嘱,老太太有意将自身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纪氏的五成股权在内,尽数一分为二,其中,一半交由纪司予,一半留给剩下的三个孙子孙女。
纪司业等人不服,质疑遗嘱的真实性,并认为纪司业有刻意在老太太临终前意识不清醒时诱导其改变遗嘱内容的可能,以此为由,借机打响了世纪中旬最为声名赫赫的“家族争产战”。
当然,以双方的力量对比来看,最终的结果如何,实在显而易见。是也不过寥寥数月,这开场阔大的“战争”,便以双方的“友好合作”宣告终结。
↑
当然,眼见着遗嘱的分配方式并未作改变,胜败何如,也是明眼人都清楚的事。
由于此前便有纪氏的两成股份在手,经此一役,纪司予重新一跃而成纪氏的最大股东,入驻纪氏,同时扶持自己名下的金融投资公司,身家连年见涨。
但相比较于过去的雷厉风行,重登话事人位置的纪总,却又显然愈发收敛锋芒。仅仅作为纪氏的掌舵者统领全局,却并没有下死手将纪司业等人赶出纪氏,而是遵照老太太托顾姨转告的最后愿望,甚至做出一定程度上的让步,让那些个不肖子孙,有机会在可控的范围内各自大展拳脚。
虽然纪家人心依旧不齐,但是在有了年轻的“定海神针”,而非衰残且有心无力的掌权人之后,终究是在外人眼中,重新被拼合在一起。
在这点上,卓青并没有干预纪司予的选择。
无论纪氏的商业帝国如何风雨难侵,他们依旧过着平静的生活,围着偶尔小小任性的女儿手忙脚乱,也为小谢和怀瑜两个人你戳戳我、我戳戳你的互动而不住笑起。
倒也在万事尘埃落定后,一家四口,复又去了老太太墓前拜祭。
顾姨也陪侍在旁。
自从老太太走后,仿佛不过数月之间,她已经老去了数十岁。卓青知道她有很多话要说,带着两个孩子在墓前叩首过后,便一手推着怀瑜的婴儿车,一手牵着小谢,到墓园一角去看人造湖,给这一主一仆留下了片刻的单独时间。
“四少。”
顾姨倒也没有扭扭捏捏卖关子,沉默片刻,便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进了身旁人手中,“我家小姐,那次从北京回来,知道自己身体已经不太好,就写了这封信,交代我,等她不在了,一定要转交给你。”
他当然猜到了这信里头会写些什么,却终究是难得一次,那样明知故问:“为什么不是在她还在的时候给我?”
顾姨摇了摇头。
“四少,我家小姐活了一辈子,活了一个世纪,你跟我都知道,她脑子里,装的都是陈旧的规矩——那些规矩压在她身上一天,有些话,她活着的时候就说不出来。”
她陪在方敛晚身边七十多年,始终自诩是个尽职尽责的仆人,却从未像这天那样,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点明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无限曲折。
一生仅此一次。
一次,道尽了那年代女子的一生。
顾姨抹去眼角的泪,只躬身,冲他拜了三拜,也冲那墓碑拜了三拜,便再不说话,蹒跚着,扭头往墓园的入口处走去。
寒风凛冽,亦吹得他指间那薄薄两张纸页簌簌作响。
纪司予垂下眼,默默扫过那信纸上端方秀气的一竖竖小楷:
【司予:
展信安。
收到这封信,你或许有些惊讶吧?因为奶奶很少给你写信,确实,想起来,我连好好跟你聊一聊天的时候都很少,或许你也习惯了我们之间的不交心,所以这封信写下来,我时常都要停笔,也已经废了好几张信纸,不知道这一张能不能从头到尾写完。
但无论如何,我确实是有些话需要跟你说的,在我或许要不久于人世的时候,我知道,我欠你一个交代。
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无论是生病的时候,还是读书、工作的时候,你很乖,也很听话,在所有的小辈里头,虽然年纪最小,但你始终是天资最高的那个,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你能够干出一番事业,让我们纪家这艘大船,不至于青黄不接,或者在我离开以后偏离了轨道。但是我知道,这都是我的想法。一直以来,我都从没有问过你,你到底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我甚至不知道你那么恨我,在我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你恨不得我去死,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整晚整晚的流眼泪,每天晚上都没法睡觉。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教出来的孩子每一个都有他们的成就,但是每一个都不愿意真心实意地把我当做亲人,你一样,你的哥哥姐姐,你的爸爸,他们都是这样?
但是当我快要油尽灯枯,走到人生终点,回首这一生,我想我并不是不知道答案的。
就像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想,为什么呢,为什么当年在你被爷爷丢开的时候,我这个做奶奶的没有第一时间抱起你,而是因为怕跟我丈夫站到了不一样的战线,就也去附和着讨厌你?可是生病不是你的本意啊。如果能够选择,谁不想作为一个健康的孩子长大?为什么我当时就是那么害怕,我就是不愿意抱抱你?
我也在想,如果当时我在和你母亲吵架的时候少说两句,如果我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认为你母亲拖累了你父亲的事业,甚至忘记你母亲是一个心脏病人,最后间接催化了她的死,是不是今天我们的家里不会是这幅样子?就连你的哥哥姐姐,他们是不是也不会是现在这种性格?我这么多年总是试图劝服自己,希望你母亲的死,明越的死,和我没有关系,可是现实摆在眼前,我就是你和你的哥哥姐姐们童年时缺失父母关爱的罪魁祸首。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选择,可是从小到大,我只被教会了维护家族的体面,去做一个合格的主母,我甚至还没有学会怎么做一个好母亲,就被迫接过了所有孙子孙女的教育,我理所应当的用我小时候走过的路套在了你们身上,可你们都是孩子,连争辩都没有力气,更别说是反抗了……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去反省过呢?我是你们的奶奶,我也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成为有才干、对这社会有贡献的人,希望你们是正直而诚实的人,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你们心里的痛苦。
司予啊,奶奶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很快,也许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我想过很多次,应该怎么跟你说出那句欠了你很多年的对不起,可是,请你原谅奶奶,一直到死,我也放不下那点可悲的尊严,我抱着对你们所有人的愧疚离去,只希望我的死,能够让你们些许些许地放下这么多年压在肩膀上的大山。
对不起。
司予啊,奶奶知道你想要过更自由的生活,也想过培养你的大哥接班,可是他不是那块材料,而我也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纪家的未来,只能交到你的手上,希望你能够把你父亲未竟的事业做出成绩,引导纪氏重新走向正轨。
奶奶这一辈子,为我丈夫,为纪家,为了自己自以为是的好的未来,搭进去了所有的人生和精力。但你是幸运的,你遇到了一个尊重你,爱护你,愿意和你共同进退的妻子。我想,如果你还愿意接受我的祝福,司予啊,奶奶不应该祝你们白头偕老,相敬如宾,奶奶只想祝你们,无论岁月流长,人心如故。
司予啊,对不起,除了对不起,奶奶又还能跟你说什么呢?】
最后的那行字,老人写得极重,几乎划破纸页,字字深深。
纪司予来来回回把那封信看了四五遍,直至寒风吹得他双手通红,几乎僵硬,这才默默将信纸叠好,收回信封中。
一身黑西装的青年抬眼,沉默着凝视墓碑许久。
末了,复才终于在墓前鞠了三个躬,放下怀中久久不曾落地的、本该送归亡者的百合。
也借着墓前的烛火,将那封信燃烧殆尽。
他转身走向妻儿方向的脚步却是轻快的。
——大儿子正伏在女儿的婴儿车边,顽皮地做着鬼脸逗妹妹发笑,他的妻子站在一旁,长发被寒风微微吹起又落下,不时弯下腰去,捏捏这个的脸,揉揉这个的脑袋。
他们闹成一堆,又似乎有所感应似的,听到脚步声,蓦地齐齐回过头来,看向他的方向。
“司予?”
妻子向他招手,“谈完了吗?快过来看小谢,这孩子的鬼脸……噗,小谢,来,你给爸爸看看。”
“才不要咧!爸爸爸爸,你来看阿嫣,她刚刚好像会叫我哥哥了哦!”
“那是被你逗笑的声音啦……”
“才不是呢!阿青,她明明就叫我哥哥啦!”
是了。
这个冬天难捱又寒冷,可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走过,竟也不觉得漫长难忍。倒是像个初初许愿的孩子,许愿上天,只希望这余生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盼有花好月圆,人如初见。
长命百岁,岁岁常伴身边。
身后,信纸的余烬被风扬起,如一场迟到的送别。
寒风之中,唯独他步履坚定,快步向妻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花好月圆人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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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91
从我有记忆以来, 就一直跟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整个童年徘徊在上海和北京两地之间,过得相当之丰富多彩。
……好吧, 偶尔多彩到, 都差点让我忘了我其实也是个有妈妈的孩子。
当然也有想起这茬的时候。
可一要问起来,家里人就跟都提前打好草稿了似的,统一口径,都和我解释说:你妈妈自从生下你呀, 身体就不太好,医生建议她在国外静养,她实在不好回来, 你也就没什么机会见到她, 等长大点就好啦,大点就能见到了。
所以, 除了通过几次电话,知道我妈妈的声音以外,我和她之间其实一点也不熟。又说因为她怕我看见她不好看的样子, 甚至连视频都没有过。
说句不好听的, 我经常都觉得,或者说,小时候总是暗戳戳的想:要是我不是妈妈的孩子, 是我大舅的孩子就好了。
起码大舅很帅, 和我外公年轻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百分百。
而且,帅就算了, 他脾气还超级好!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还经常会来看我,给我买玩具买芭比娃娃,给我讲我妈妈的故事。如果做他的孩子,大美人舅妈还会给我买漂亮的衣服,天天给我梳好看的辫子,想想就觉得好幸福呀——
但是,虽然我嘴巴上经常说不喜欢妈妈,也不想听妈妈的事。
可每次只要大舅一讲起她,我还是特别特别认真地凑过去听,生怕漏了一点细节。
譬如,大舅常说,妈妈是全家人里性格最外放的“大女孩”,也是个相当唯美的浪漫主义爱情浪子,长得一顶一的漂亮,从前被称为沪上玫瑰,美得霸道又热烈,大家都觉得她“灿若玫瑰赛赵敏”。不仅如此,她还能把一群自以为是的富家子弟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直到遇见我爸爸,两个人克服困难真心相爱,她才慢慢收敛了脾气,最后生下我。
大舅也说,全家人都特别疼爱我妈妈,包括他。所以那时候妈妈不愿意嫁给白爷爷的养子,非要追着我爸追到天涯海角,大家也都没办法,只能惯着她,依着她,她一说婚礼要从简办,连嫁妆也只能“屈就”成一摞银行卡。
“你妈妈啊,当年真的是个小公主。”
大舅总是一边无奈笑着,一边向我感叹:“她的人生,总是过得特别灿烂,轰轰烈烈的。所以我们阿星呢,也要快快乐乐,顺顺利利地长大,活得像你妈妈一样也好,平静过完一辈子也好,外公外婆,我,还有舅妈都会保护你的。”
阿星就是我。
据说,这个名字还是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军/人爸爸取的,因为他的驻地在地球的那一边,那里的星星就像触手可及一样,特别特别亮,特别特别美,所以,大概他给我取这个名字,也算是……报予厚望吧。
只可惜,一路长到十四岁,我好像还是确实,咳咳,确实没有大舅他们口中说的我妈妈那样美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