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这么久的心理防线再次崩塌,眼泪不受控制地想往外涌,强忍着摇头,说,“没有。我天天吃好喝好,睡得也好,没瘦。”
徐忠一笑,胳膊使着劲,想抬起来,有些勉强。
宋以岚看出他的动作,头往下低了低,送到他手边。
他抚住她的眼角,心疼地把那一点湿润抹掉,轻轻说,“几天不见……怎么还,学会骗人了?”
她心里一涩,一肚子的话到嘴边,只剩了摇头这一个反应。
“……怕了?”他想象得出这几日宋以岚的心情,觉得愧疚,费力地又缓了口气,想陪她多说句话。
宋以岚又摇头,“怕的时候我就想,你答应过我的话,你从没失信过,我信你。”
她冷静下来,默默在心里劝自己,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能再哭了。
“外面那些人,还有这里的医生护士,他们都说你是英雄。谭将军说,这次不仅抓了烈虎,俄罗斯境内的上家也一起落网了。”她想自己多说一点,徐忠多听一点,他才能不那么累。“救下人质,解决掉坏人,是所有人的英雄。你能回来,又是我的英雄。”
他笑着,苍白的嘴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值了……”
徐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精神不好,没过多久忽然偏过头,疲惫地闭上眼。
他的手还在不自觉地使着劲,宋以岚不用想也知道,他这一身的伤,麻药劲过去,哪一处不是要命的疼?
医生在这时候赶到,做完基础的检查,又问了徐忠几个问题,徐忠只用摇头和点头回答着。
不久有护士小跑着过来,给徐忠挂上新的药水。
“叔叔阿姨去吃饭了,正在回来的路上。你的队友们这些天都在轮流守着,谭将军下午带出去开会,马上就会回来。”宋以岚见他精神支撑地很累,却像有什么心事,不愿睡过去,“你还想见谁,想做什么,告诉我。”
徐忠嗯了一声,示意自己没别的需求,耐心地等着他们回来。
徐忠的父母最先赶到,他们听说徐忠醒了,饭吃到一半就匆匆往回赶。
推开病房门,焦急地往病床上看。
原本合着眼养身的徐忠听见这动静,睁开眼,轻轻叫了声,“爸,妈……”
宋以岚起身,悄悄出了病房,留给他们一家独处的时间。
没等多久,她在病房外碰上开完会回来的谭宗南和队友们。
大家一听说队长醒了,但凡还有假期的,都抢着往医院跑。
“叔叔阿姨在呢,先等等吧。”宋以岚提醒他们。
“嗯。”谭宗南手上拿着一张盖了红章的纸,眼底覆盖着一层忧虑。
“怎么了?”宋以岚好奇,“跟忠哥有关么?”
谭宗南把文件递过来,没有说话。
文件开头是,关于开展英烈家属对徐忠同志私通犯罪团伙举报调查的通知……
举报?私通犯罪团伙?
宋以岚一惊,抬起头看谭宗南。
谭宗南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读。
文件只有短短几行,宋以岚快速读完,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三年前牺牲的队员家属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徐忠私通烈虎的证据,认为是他作为队长故意下达错误命令,勾结犯罪分子,才致使全队重大伤亡。
“谁?”宋以岚联想起alan提到过何子杨的新行动,他派人联系的老人,都有一位参军的儿子。“英烈家属,是哪一位英烈的家属。”
谭宗南摇了摇头,“匿名举报,只公开了部分证据,有多年的往来信件,还有徐忠盖过个人证章的协议书。”
宋以岚猛地抬头,“不可能!”
“你信他,我也信他。问题是怎么让军事法庭信他。”谭宗南把文件折进来收好,“你们从何子杨的方向下手,看能不能找到他收买家属或者造伪证的线索。军方这边交给我。”
宋以岚迅速有了思路,她点头应下,准备给alan打电话。
“暂时别告诉徐忠,这边的进展还没到正式受理执行的阶段,先让他安心养伤。”谭宗南最后叮嘱道。
风波一茬接一茬地往他们身上盖,徐忠才刚从鬼门关爬出来,又要面对子弹移位的危险和军事法庭的公诉。
宋以岚把走廊上的窗户打开,落日西沉,天边跳动着金色的火焰,给整个天空添了几分凛然的气质。
她任由冷风吹在自己脸上,目光深远,幽黑发亮,从这些天的低沉中走出来,开始有了重新战斗的决心和勇气。
伤到那种程度都没能把徐忠从她身边带走,何子杨的那些小把戏,更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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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忠醒来有两个多小时,精力已经到了边缘。浑身上下哪里都疼,最重的两处枪伤牵扯着神经,轻微的呼吸起伏都会引起难耐的痛感。
“我去把外面那群孩子叫进来,你见过他们放下心事,也好休息。”阮正芝哭得声音有些沙哑,但总算渐渐稳住了情绪。她不忍心徐忠坚持地这么辛苦,主动说道。
徐忠点点头,清咳了两声,缓缓地说,“床,摇起来,一点…”
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惦记着做军人的一点尊严,不愿软绵绵地平躺着。
体位的变化刺激着大小伤口,徐忠下意识闭上眼,眉头拧在一起。锥心的剧痛被猛地放大,即使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是死咬着嘴唇才勉强压抑住喉咙里的声音。
“徐队。”
雪鹰的队员们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地在徐忠面前报道。
他们一共来了12个人,这样一站,竟然显得病房有些拥挤。
徐忠没力气发出能让他们全都听见的声音,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从靠近房门开始,一个个看过去所有熟悉的面孔,扫视完毕以后,开始凭着记忆力比对他亲自敲定的任务出动名单,他很快意识到了问题。
他没看见齐皓。
梦里的硝烟还在继续,刺眼的火光卷着建筑碎片直冲云霄,爆炸声和枪炮声像是就在耳边。
信息中队的部署在中心房区的一侧,爆炸引起的冲击波把那整栋楼房掀起来,四层的小楼瞬间崩塌。
齐皓在哪里?
他有没有撤回来?
这一次的伤亡情况怎么样?
徐忠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急促,胸口在艰难地起伏着,惨白的脸色越发难看。汗珠从他的脸颊流下来,连保持意识都变成了难事,却一手按在床边,发抖着想把自己撑起来。
“徐队!”/“阿忠!”
几个人没料到他突然的举动,离得近的谭宗南迅速把他围住,小心地让他重新躺好,“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说。”
徐忠抓住他的小臂,眼圈通红,把喉咙里的痛呼缓了又缓,才喘着粗气吐出三个字,“齐皓呢……”
怕谭宗南听不懂,他咬着牙,忍痛忍得浑身发颤,无力却坚定地说,“你别骗我……这一次,伤亡,怎么样……”
谭宗南看出徐忠还沉浸在三年前事故的深深自责里,这种自责让他无比在意这一次的结果,到了有些偏执的程度。
“齐皓这些天被调到信息中心,保密期还没过,暂时不能来看你。程南伤到了大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谭宗南挑着重点说,“其他人都是些皮外伤,别瞎担心,养好你自己。”
徐忠盯着他,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会儿,才如释重负地呼吸着,松开了抓着谭宗南衣袖的地方。
谭宗南丝毫不怀疑如果任务重蹈覆辙,他会陷入更深的自我折磨。
他想起刚收到的举报调查通知,只觉得徐忠此时的眼神极其刺眼。
第49章 立马昆仑(1)
宋以岚开始白天在医院里事无巨细地照顾徐忠,晚上回到酒店,再马不停蹄地跟alan连线更新何子杨的调查进展。
徐忠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精神也一天比一天要好,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到了他身体足够承受长时间的飞行的时候,谭宗南开始着手安排他转回军总院。
可另一方面,军方有关举报的调查也越来越快,他们能瞒徐忠的时间也越来越有限,从何子杨,从英烈家属,甚至从烈虎下手,他们都没能找到有力的回击证据。
宋以岚把画好的线索图导入手机,趁着徐忠睡着的时间,坐在旁边见缝插针地理线索。
何子杨的人接触过的老人alan已经排查得差不多了,他们虽然都有一个当兵的儿子,却没有一个跟特种沾边。即便隔着保密协议,很多事不能绝对,就从他们儿子回家探亲的频率来讲,也不太可能在特殊部队。
除此之外,这些老人近期都没有过与家庭收入不符的经济活动,没有巨额的意外收入,从某种程度上也否定了何子杨收买他们的可能性。
【倘若何子杨把看起来有理有据的物证交给老人,老人很可能出于爱子之切主动提交举报,找不到收买的直接线索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的解释虽然合理,却意味着他们的调查再次陷入僵局。
她回好邮件,莫名地感觉到徐忠的目光,一抬头,看见他果然醒了。
宋以岚把手机熄了屏装回包里,收了收心事,走过去坐在床边,兑了杯温水,插上吸管喂给他喝。
病房里常有他的父母、以前的战友、还有一波接一波来探望的人,他们已经很久没能这样独处。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笑盈盈地望着彼此。
“睡傻了?这么看着我。”宋以岚这样说着,自己却也没移开目光。
徐忠放下吸管去拉她的手,一双眼睛像长在她身上了。
他只要一闭眼,看见的全是那年的爆炸。
睁开眼看见阳光里的宋以岚,才觉得跟做梦似的。
“没听医生说伤到脑袋啊。”宋以岚给他背后垫了个靠枕,抿着嘴笑,“还认识我么?”
“认识。”他也笑,身上有了些力气,手里一使劲,把她拉到自己面前,“老婆,不敢不认识。”
他声音还很沙哑,在这种氛围里,倒意外地迷人,听得她心里怦怦跳。
她撑着自己,想起他那满身的伤,不再往他身边靠了。
“谁是你老婆。手续办到一半自己跑了,我不想嫁了。”宋以岚瞪他。
徐忠不依不饶,铁了心把她往自己身边拉,宋以岚吓得直躲,半个身子悬在空中无处借力,被他一使劲失了平衡,只记得躲开他的身体,尽可能跌在旁边的空处。
“伤还没好,你疯了?”
单人病床很窄,她这样一跌,不得不跟他靠在了一起。
“想你了。”他呼出来的气息喷在她脸上,热腾腾的,又有些发痒。
她刚想说我不是每天都在,忽然从他的眼神里明白过来,不再说话了。
他盯着她的嘴唇看,离得近了些,呼出的气息也越来越烫。在宋以岚就要闭眼的时候,他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