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江画所预料的那般,当天她们直至夜里11点才抵达《宣城剑影》剧组入住的酒店,第二日天还没亮,见了陈森导演一面,三人什么话也没说便随着剧组出发往古城。
坐在颠簸的大巴上,牡丹有些发懵,目光一次又一次地从最前排那颗油光发亮的脑袋上掠过,还真看不出来长相唬人,身段壮实的光头陈森导演竟然喜欢狗血剧。
靠窗的江画用手肘拐了拐她:“看什么呢,”这丫头是没见过光头吗?
“没看什么,”她只是在反思为什么要以貌取人?
到了古城,牡丹还真以为是在古城里拍,结果却被领到了一处明显是伪劣建筑的“古城”外,吞了吞口水,低语问到跟着的吴清:“这就是拍摄点?”瞧着那小风一吹颤三颤的墙,明显是用纸板糊的。
“丹丹姐,这已经算好的了,”吴清虽然没跟过组,但却进过不少影视基地:“拍这种武侠剧,谁敢在真正的古城中拍?”要是弄损了,怎么赔,赔得起吗?
牡丹一想也是,真正的古城可都是文化遗产,只能用来营造古风。
陈森导演一声令下各方人员开始准备,就在牡丹想着要不要给道具小哥搭把手的时候,就听到一句,“新来的芍药呢,哪去了?”
顿时整个现场都是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动作,所以谁是芍药?
“芍药,你怎么还站着不动,”光头导演陈森两圆眼一瞪,额上的抬头纹都能夹死一队苍蝇,手指牡丹:“没听到我在叫你吗?”
牡丹闻言立马小跑上前:“导演,我叫牡丹,不叫芍药,这两花差别大着呢,姓都不一样。”
“噢,对对对,叫牡丹,”光头导演一拍脑门:“我说怎么扯嗓子叫老半天没人应的,”找出一张只有几行字的纸递给牡丹,“这是你的台词,你都要背熟,还有今天要补拍出府上香的戏,你先下去准备。”
“好,”牡丹双手接过那张纸,一眼扫过台词是真不多,一转身就见江画朝着走来,未等走近就出声了,“陈哥,好久不见。”
光头导演陈森一听到这声音,就立马想起一事:“小江啊,你可以去胡导那边拿合同和报销车旅费了,”带来的丫头相貌正合他对武林第一美人的设想,虽然看着有点呆,但不妨碍。
江画来找导演可不是为了合同和车旅费:“陈哥,我家丹丹是不是还要拍一张定妆照?”虽然没什么戏份,但宣茗伊可是引发一场江湖儿女情长、英雄爱美的重要小女配。
“这个等芍……牡丹换了装上了妆,我瞧瞧再拍,”光头导演陈森才不会告诉江画,之前那个小女配就是因为撑不起第一美女的名头,他才让她走人的。
“行,”江画也明白导演的意思了:“那我这就去找胡导拿合同了,”说着就给吴清使了个眼色,让她带着牡丹去换装,今天男女主角一个没到,明显是补拍,就不知道下午什么情况?
“去吧去吧。”
牡丹和吴清一进入用铁皮车厢改成的临时化妆室,就有一位已经戴上了假发的中年妇人迎了上来,“呦,我闺女来了。”
“您好,”牡丹从她的打扮上就猜出了这位便是扮演宣茗伊母亲的人,一个一出场就死在了采花大盗飞针下的配角,这么说来她们“母女”也算是同命相怜:“我是牡丹。”
“我是陈希芸,你长得真好,快去化妆吧,”说完她就转身对向站在边角处的一个披散着假发的男子:“这次你下得去口了吧?”
男子回身放肆地打量坐在化妆镜前的牡丹,守在一旁的吴清立马挡住他的视线,狠瞪了他一眼。
第19章
“哈哈,这个不错,”男子收敛了眼神,上前想要跟牡丹打声招呼,但吴清脊背一挺拦住了他,“你想干什么,”瞧瞧他刚刚那眼神,色中带着令人恶心的淫邪,她是傻了才会他靠近主子。
牡丹从椅子上起身:“您好,我是牡丹,”说着还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吴清憨丫头的背,她可没忘记今天要拍遇见“采花大盗”的戏,“还请多多关照。”
吴清一听这话,立时从他们中间闪到一旁,原来她拦的是“采花大盗”。
“你好你好,我是曾光民,”此刻男子完全没了刚刚的无礼:“之前一直在酝酿情绪,没吓到你吧?”情绪现在也不用酝酿了,导演可算是找到了“第一美人”。
“曾老师,您的演技真的太好了,”吴清也是条汉子,知道误会了未免给自家主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那彩虹屁是开口就来:“我都被惊得失礼了,”说着就鞠躬道歉,“不好意思。”
曾光民听到这话是真高兴,立马拉起吴清:“你也觉得我演得好是不是?”不等吴清回应,他又立马补充,“这次补拍对着牡丹姑娘,我可以演得更入神。”
“演得再好,也就是个跑龙套的,”一个还未褪去婴儿肥,画着烟熏妆的姑娘嚼着口香糖进了化妆室,瞥了一眼牡丹,就将提着的粉色小香包包轻柔地放到了牡丹刚刚坐的那张座椅上。
“跑龙套怎么了?”曾光民问完便直接转身离开了,牡丹见状只是淡而一笑,就拉着吴清走到边上坐下,正好剧组的化妆师来了,“你是陈导新找来的‘宣茗伊’?”
牡丹起身:“对,我是宣茗伊的扮演者牡丹。”
“armand,剧组化妆师之一,”将化妆箱放在台子上,戴了银灰色美瞳的armand摆手示意牡丹坐下:“陈导说了要先给你上妆,”小指划过牡丹额上的发际,长长的指甲带起散落的小碎发,“有天生的美人尖,发际线完美,肤质也相当好。”
“多谢夸奖,”牡丹看着镜中的自己,从小到大有许多人说她长得漂亮,但很奇怪的是却从没有男孩子追过她,就连情书都没收到过。
armand轻笑:“我不是在夸奖你,”他这是从业多年形成的职业病,收回手,“你介意我将你的眉毛修剪得稍稍细一点吗?”
这妹妹的脸型不似时下流行的瓜子脸,而是更趋近于颇具古典意味的鹅蛋脸,不过她的下巴比标准的鹅蛋脸稍微宽那么一丁点,就这么一丁点瞬间让整张脸少了几分婉柔,增了些许清冷。
“不介意,”牡丹抬了抬双眉,她遗传她爸,天生一双浓黑长眉,平日里她也只是按着原有的眉形来修剪。
“那行,”在进组之前,他就跟陈导商讨过剧中角色的妆容,其中武林第一美人“宣茗伊”是最难把握的,好在他和陈导的构想一致,第一美人应是既绝色又清冷,如广寒仙子一般。
牡丹按照armand的要求,闭上眼睛。armand在脑子里已经给牡丹上了妆,他打开化妆箱,取了一支眉笔,轻轻地在牡丹眉上描绘。
江画签了合同,报销了赶来丽城的机票,便忙不迭地去往化妆间,看着化妆师。
牡丹底子好,面上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瑕疵,这可省了armand不少事,完成整个妆容仅仅用了不到一个小时,换上浅色对襟广袖襦裙,系上腰封,就连江画都看痴了。
armand压抑不住兴奋,从化妆箱里翻出一支口红,拿了一支没有用过的唇刷,给牡丹点上眉心红痣,后仰细观,不自禁地赞道:“perfect。”
“跟我出去,看看陈导那边准备得怎么样?”江画还是想要争取一张定妆照,毕竟有了定妆照,在宣传的时候才可以多多露脸。
“多谢,”牡丹对着armand弯唇一笑,就随江画出了化妆间,独留armand呆愣在原地。
烟熏妆姑娘呸的一声,将嘴里没味了的口香糖吐在了地上,抬脚碾了碾:“人都走了还看,”翻了个白眼,将手机啪的一声扔在化妆台上,“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armand冷嗤一声:“你先去把你那张鬼脸洗干净再说,”年纪小小就喜欢把各种好的坏的往脸上涂,他最讨厌这种自毁的行为,“那个陈希云过来化妆。”
江画带着牡丹去找陈森,吴清拿着一顶帷帽跟着,她现在特想换上丫鬟的棉布襦裙。
没等她们走近,坐在小板凳上的光头导演陈森就已经注意到了上了妆的牡丹,大腿一拍,手一指:“就是她了,”这简直是活的“宣茗伊”,“各就各位,准备……”
“导演,咱机组还未就位。”
“瞧我?”光头导演撸了一把自己的光头,开始四处找人:“那个管道具的,抬顶轿子出来,我们先拍张宣茗伊的定妆照。”
“得嘞。”
江画满意了:“陈哥,怎么样?我就说我们家牡丹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定妆照稳了,她也不用再周旋了。
光头导演上下打量着牡丹,是越看越激动,这脑子也跟着灵活了不少:“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他要把序幕重新剪接,“序幕开头就是一个远镜头瞬间拉近对准坐在轿子里的武林第一美人宣茗伊,然后宣茗伊一个抬头,”想想都觉勾人。
“高见,”牡丹也没有其他可说的。
道具组将轿子抬到了不远处的灵隐寺山下,光头导演迫不及待地让牡丹坐进轿中,管理仪态的老师上前调整牡丹的坐姿。摄影师已经找好了位置,拿来梯子爬高,开始调整镜头:“来,鼓风机打开。”
风来吹起轿帘,美人抬眸,一见倾心。咔嚓一声,摄影师定照,不等下梯子,光头导演就等不及叫道:“快给我看看,”拿到相机,看到照片,其额上的抬头纹都浅了很多,“仙落凡间,清尘而绝世,”就是这个感觉。
直到快11点,所有的准备工作才全部完成,第一场戏非常简单,牡丹都觉这是在捡钱,她坐在轿中,看着微微晃动的轿帘。对,安稳地坐在轿中被抬着就是她的戏份,毫无意外一条过。
接下来就是停轿入寺的戏,这也是《宣城剑影》各种争端的起始。光头导演眼都不眨地盯着镜头。
轿子落地,骤起大风掀开轿帘一角,倾城之姿外露,丫鬟奉上帷帽,美人抬起如玉皓腕取帷帽戴上,后……出轿。
“停,”光头导演望向直挺挺站在轿外的牡丹:“芍……宣茗伊,你是大家闺秀,一举一动都要轻柔,在你身上只有静若处子,没有动若狡兔,再来一遍。”
牡丹领会要义了,导演这是嫌她动作太粗鲁,不淑女。
第二遍,出轿时,牡丹翘起兰花指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腕放到了躬身向前搀扶的丫鬟手上,后慢慢地站起身子,矫揉做作她也会,成功出轿,这次过了。
“好,”光头导演走上前开始给牡丹讲戏:“接下来这场戏非常关键,”拉着杵着的牡丹走向寺庙前的台阶,“一、二、三,对,”手一抬,牡丹卡在脑袋上的帷帽偏了,但没掉,“这家伙掉了之后,你被惊到了……”
掉个帽子还能被惊到?牡丹明白为什么这第一美人会安安稳稳地在府里等着被杀了,老鼠都比她胆子大。
“action,”光头导演一声令下,开始走剧情。牡丹在丫鬟的搀扶下,先是上前给她母亲屈了屈膝:“母亲,一路舟车劳顿您还好吗?”
“我很好,”雍容的妇人笑看了一眼戴着帷帽的闺女,便扭头望向矗立在山上的灵隐寺:“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上山吧。”
母女两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上了台阶。风越来越大,吹得牡丹的裙摆跟发了疯似的乱舞,可她脑袋上的帷帽依旧牢牢的护着她的容颜,事实证明,有些事情是不经考究的。
帷帽给自己加戏,光头导演也很无奈:“那个啥,你那个帽子就不能意思意思地戴吗?”鼓风机都拼老命了,帽子还不动。
再次上台阶,这次牡丹把帷帽就轻轻地往脑袋上一放。风起,帷帽开始晃动,没一会风就漂亮地将帷帽掀了,完成了它的使命,只可惜在帷帽飞离的瞬间,牡丹下意识地一把抓住……
“你练了阴爪功吗?”光头导演额上的抬头纹一跳一跳的,就刚刚那一手的力道,他都忍不住叫绝:“重来。”
牡丹看着自己坏事的右手:“咱能不要多管闲事吗?”吴清拿着手机偷偷地录着小视频,到目前为止,江画对牡丹的表现还算满意。
经历了一连串的事故,宣茗伊母女终于进了灵隐寺大殿,这里就是毁了她们一生的劫地。
跪下叩拜佛祖,极为虔诚地求签,“宣茗伊”闭目晃着签筒,啪,一根签落地了,纤长白皙的手指捡起地上的竹签,秋水美眸扫过签上的签文,双眉微蹙,低语呢喃:“大凶,”音未落,忽闻一声尖叫,跪在她边上的母亲也被毙命。
宣茗伊大骇扭头看向梁上,一满面淫邪的男子正笑看着她,她右手稍稍用力,咔一声手中竹签断了,一声尖叫:“啊……”
“停,”光头导演手耙脑门:“芍药啊,你是大家闺秀,是羸弱小女儿,瞧瞧你手里的竹签,你是隐藏的高手吗,怎么能把它折断?”
“导演,这竹签断了真不怪我,”牡丹将手里那根薄比蝉翼的竹签举起:“您这道具做得太‘精致’。”
剧组顿时响起声声轻咳,有几个憋得五官都有些扭曲,光头导演深吸一口气:“你娘死了,感情要悲伤,再来……”
牡丹开始酝酿情绪,试想有一日蓝丽娟女士跟她大姑、二姑开战不慎被伤,轻启红唇:“大凶,”变故开始,宣茗伊见她母亲倒地气绝,忽的扭头望向梁上,感情流露,桃花目中恨意浓浓……
光头导演双手掩面:“哪来的杀气?”左脚直跺,“你是大家小姐,深闺女子,不是李莫愁。”
好吧,牡丹长呼一口气,心中暗念不能有杀气,不过只念了两遍她就觉不对:“导演,亲娘都死了,难道小女配就只有害怕、悲恸吗,她不应该想凶手死吗?”
用力揉搓自己的脸,光头导演已经被问得没话了:“有杀气可以,但你要控制,一个柔弱女子再想凶手死也不可能会拥有绝世高手的凌厉。”
“也许她就是隐藏的大boss呢?”牡丹嘀咕着多了一句嘴,但却叫光头导演灵机一闪,“你说什么?”
牡丹刚想回身跪好:“啊?”她刚有说什么吗?这都能被听见,他练的什么功?牡丹赶紧矢口否认:“我什么也没说。”
“你有说,”光头导演急得吐沫都喷了出来,抹了一把嘴:“你说也许她就是隐藏的大boss,”一言惊醒梦中人,这大有可为啊,“就按着你刚刚那样来演,”说完一招手便让机组开始准备,“不过你绝世神功现在还未大成。”
“这,”牡丹望向江画,有什么事情好像偏离了轨道。
江画赶紧上去找光头导演:“陈哥,这……这不对了,”她接的是个小女配,一点演技都不用的,现怎么觉着小女配要飞升了?
光头导演厚实的大掌一挥:“没事,等会你去胡导那重签一分合同。”
他没事,但她这边有事儿:“陈哥,”虽家丑不可外扬,但现在情况不对,只得杵近如实招了,“我家这个真的就是个空有样貌的花瓶,挑不起大梁。”
“谦虚什么,”光头导演一把将江画拨开:“她刚刚那杀气拿捏的就很好,”愤怒、恨意交杂,但因神功未成又无能为力,江画还想再说,但已经没人理她了。
牡丹听到“再来一次”,只得硬着头皮上,照着原样给他来一遍,没想到竟一条过,这不禁让她产生一种自己天赋异禀的错觉,只是这错觉她不想要。
补拍了开头,宣茗伊在斗不过采花大盗后,未免被辱正想自杀之时,好运降临,被灵隐寺的方丈大师救了,回到城主府中,向她的师父也是她的奶娘哭诉,然后……然后今天的拍摄就结束了。
忐忑地回到酒店中,牡丹赶紧将江画拉进自己的房间:“怎么办,我感觉这部戏要扑?”而且还是因为她。
江画把刚刚在车上,陈森导演塞给她的合同递给牡丹:“你自己看看吧,悲惨小女配直接变成隐世黑莲花。”
牡丹连忙接过合同,开始翻看,没翻两页就见着片酬,明晃晃的一集4万rmb,顿时她就觉黑莲花也不难演:“画儿,黑莲花有多少集戏?”
“全剧68集,作为黑莲花,宣茗伊戏份不会少,尤其是后期,”若是换个稍微有点底子的艺人,能拿到这份合同,她都能连夜爬上灵隐寺烧香叩谢佛祖保佑,可偏偏牡丹不行。
“你签了吧,”此刻牡丹完全没了忐忑,将合同递给江画:“我觉得我在演戏上还是挺有天赋的,”40集,4万一集,那就是160万,交了税,她也能到手不少。为了钱,她愿意努力。
江画呆了,是被吓呆的:“真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