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个的年轻人点完奶茶,说出火锅店的地址,让店员做好后送过来。原来这是给剧组点的奶茶,但是解宴最开始点的红豆芋圆,却到了她手里。
解宴应该有事,从奶茶店出来就有一辆车在等着他,解宴说送她回去,桑暖摇了摇头。
“就几步路,很近的。”
他也没有强求,关上车门,下一秒,那辆黑色的轿车从她面前开走。
舒舒最后还是看到了桑暖手里的奶茶,她还是不放心桑暖一个人出去晃,走出火锅店没几步就看到了在吸芋圆的桑暖。
她吞下嘴里的芋圆,朝舒舒笑了笑,眼弯成月牙。
舒舒无奈地喊了她一声姐,但喝都喝了,只能妥协。
“只有这一次。”舒舒对她强调。
桑暖点头,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解宴点的奶茶没多久就送到了火锅店,桑暖很有自制力地喝下半杯,剩下的,一口也没有再动过。
《离城》是民国戏,林西坞又是出了名的要求高,所以影片大多都是实地取景的。影视城的戏份大多已经拍完,接下来《离城》需要辗转多地拍摄。
转机的那天是个阴天,有种风雨欲来的趋势,桑暖以为飞机会延误很久,没想到才过了半小时,就上了飞机。
她收到小姨发来的消息,问她有没有时间回去一趟。
桑暖拿着手机,短短一句话,她看了三四遍,仿佛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不认识一般。紧接着,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小姨又发过来一条――过两天,就是你妈妈的祭日。
空姐在提示各位乘客将手机关机,桑暖像是找到什么理由一样,用力地按下关机键。
没两秒,手机屏幕就变得漆黑。
桑暖的记忆里,母亲出现的画面很少,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她与父亲离婚时那天,盛夏正浓的时候,她穿着碎花的长裙,长发披散,仿佛不是一个已经生下七岁女儿的母亲,而是一个二八的少女。
她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表情如同她身上长裙的图案,如此鲜妍生动。
两个小时的路程,不算太远,桑暖下飞机后,还是回复了小姨的消息。
她会去的。
桑暖并不是大众所猜想的那样,是富商之女,相反,她二十四年的人生中,大半都过得非常艰辛。
她的父母年少相恋,可惜门户不对等,一个是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民之子,另外一个却是书香门第。外公曾经说过,如果母亲和父亲在一起,就不能再回这个家。
可是少年人的爱情总是热烈的,各种的阻碍和隔阂,都没有他们的爱情重要,桑暖母亲头也不回地出门。
她的心中,是她的爱情。
可是在一起之后,生活的油盐酱醋茶将他们的风花雪月吹了个一干二净。两个人拼尽全力的工作,也买不起稍微宽裕一点的住所,
桑暖从小的记忆里,记得最多的是母亲垂泪哭泣,她抱着桑暖说,自己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没有漂亮的首饰和花哨的长裙,她就像一朵过早消逝青春的花,渐渐疲惫枯萎。
每次母亲这样说,父亲在旁边沉默地抽烟,他原本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却变得笨口拙舌,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连离婚的时候,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
桑暖撑着脑袋,坐在保姆车里回想。
后来,离婚之后的第二年,父亲就去世了。
一场最普通不过的车祸,带走了她的父亲。
从老家赶回来的爷爷握着她的手,大半辈子操劳农活的人,掌心说不出的粗糙。桑暖记不清那天是怎样过去的,只记得爷爷的身子佝偻得不成样子,还有他的手,攥得桑暖发疼。
第6章
有一个杂志在采访桑暖的时候问了她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进娱乐圈。
桑暖的回答是因为家人,只是这简单的四个字,余下的再没有多说。她不是习惯将自己私生活公之于众的人,也不习惯他人窥视她的生活。所以外人对她背景,总是多番揣测,但始终不能得之一二。
桑暖是由爷爷抚养长大的。
父亲去世后,桑暖本该是由母亲抚养。但是,她血缘上的母亲避她如同洪水猛兽,只愿意每个月给她一笔抚养费,却坚决不愿意养她。
那时爷爷摸着她的发顶,黢黑的脸上皱纹深深,他说:“暖暖,以后跟爷爷一起住了好不好?”
所以在爷爷生病之后,她才会为了那三十万块钱的治疗费,参演了她的第一部 电影。
可惜最后,那三十万还是没能救得了她最亲的人一命。
此后医院的病房,多次变成了她的噩梦。
桑暖的戏份在这几天不算密集,她让舒舒和剧组去协调能不能将她的戏份一天之内全部拍完,她要空出两天,去参加母亲的祭日。
母亲得病的时候,曾辗转联系到桑暖。那个曾狠下抛下她的人,病时意外的脆弱,她想看看她唯一的女儿。
那时桑暖在拍戏,辽阔的西藏,天高地广,她的心却不一样,很窄很小。她拒绝去看一眼她的母亲。
后来小姨过来,找到了她。
桑暖和小姨的关系不错,似乎是为了要弥补母亲对她的过失,小姨对她很好,每次来看她,都会带许多东西。她会对桑暖说,母亲不是不爱她,只是很忙,没有时间来看她。
只是桑暖一直都知道,小姨说的是谎话。
那天晚上,西藏的温度很低,桑暖却穿着单薄的衬衫,一遍一遍骑在马上补拍镜头。下来的时候,腿几乎站不直。
小姨看到她,却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她放下桑暖给她倒的水,显得手足无措,开口也只是一句:“我、小姨来看看你。”
桑暖笑了笑,工作人员扶着她,慢慢走过来。
“我明天请假,去看看她。”桑暖先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是,又在后面执拗地加上一句,“就只有这一次。”
像是验证了她的话,这一次之后,她就再也没能看到她的母亲了。
桑暖本来想一个人回去,可俞姐让她带上舒舒。
春天过了大半日子,温度总算升上来一点,不会让人恍然觉得,还处于凛冽的冬日。桑暖站在母亲坟前,墓碑上的字迹的笔锋还像是新刻上去一样,她看了那墓碑很久,把手中的白花放在了墓碑前。
小姨在旁边,说没想到她会过来。
桑暖说:“我也没想到。”
她蹲下来,将那一捧花整理得更好看了一点。
“也许是,和自己和解了吧。”
可能年岁日久,退去了她年少的执拗与激烈。
桑暖把衣领拢紧了一点,站起来。
小姨问她,要不要到家里去坐坐,桑暖想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
“还要回去拍戏。”桑暖说,“下次过来一定来看你。”
小姨也知道她忙,没有挽留。
登机前,舒舒给她买了一杯果汁。
“回来一口水也没喝,我觉得你肯定渴了。”舒舒很克制,没有多问一句她的家庭情况。
桑暖抱了一下舒舒,赞她贴心。
到剧组时已经是晚上,桑暖来不及换衣服,就赶到拍摄场地。拍的是群戏,十里洋场战火纷飞,原本是官宦子弟,名流富豪流连的销金窟一夕之间变成断壁残垣。男主,也就是梅如的哥哥攥住了秦扶风的衣领,质问他:“我妹妹在哪?”
周围是肆虐的炮灰,秦扶风的军帽歪在了一边,笔挺的军装也变得凌乱。可是他的表情纹丝不动,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他没有说话。
梅文慢慢松开了手,他穿着和秦扶风相同的军装,明明是他胁迫着秦扶风,可仍然像那个十年前家破人亡,却无能为力的少年。
“你们说的,只要我加入国军,我妹妹就能衣食无忧,一生喜乐。”
“可是现在,我的妹妹,她在哪里?”
秦扶风站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梅文,眼神冷漠,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这是和面对梅如时,完全不一样的秦扶风,冷漠且不近人情。
饰演男主的演员演技精湛,爆发力很强,感情也能收放自如。从质问到绝望那一段的感情变化能毫不卡断地流露出来,又不显得夸张。但是解宴的表演完全不落下风,没有被老戏骨压着,秦扶风那种冷漠嘲弄处理得明显游刃有余。
统筹姐姐看到桑暖,舒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要明天回来,今天的几场就排不了。”
桑暖笑:“还好赶回来。”
今天的演员每一个都很在状态,进度顺利得不可思议,导演想留住这个状态,一鼓作气把戏都拍下来。
这一场群戏过后,剧组在收拾场地,为下一场戏布景。服装师选好衣服给桑暖,还是旗袍,在《离城》里,桑暖穿得最多的就是旗袍,各色式样的,无袖长袖,墨绿深红。
化完妆后,桑暖走到拍摄场地,导演招手让桑暖过来。下一场是拍男女主角重逢,兄妹相聚的戏份,桑暖私以为这是全剧最赚泪点的部分。
林西坞仔细在和他们讲戏,那种分离多年的无奈,绝望,拼着那一点支离破碎的希望也要找到唯一亲人的感觉,全都要在眼神里体现。
桑暖走到摄像机前站定,调整情绪时眼光扫到解宴,他坐在不远处,支着下颔,眼睫略有些疲倦地半垂着,上次见到的那个瘦高个的小陈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可他的视线,却一直注视着这里。
似乎注意到了桑暖看他,他抬起眼,眼尾自然地弯起,冲她笑,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加油。
似乎每一次见到他,他都是笑着的。
或许今日的黄历要添上一句宜拍戏,桑暖原本以为这场戏要ng个好几次才能让林西坞满意,可居然是一条过,只要再补拍几个特写镜头就可以了。
补拍完镜头后,已经是深夜,气温降到了很低。
桑暖披着羽绒服,她看导演的兴致很高,看来想要一气将这一段都拍完。
舒舒困得眼皮一直在打架,可还是强撑着让自己不睡着。一滴雨水打在她脸上,舒舒愣了一下,紧接着又有一滴打在她眼上。
“下雨了。”她对桑暖说。
很快,雨点变得急速而迅猛,舒舒赶紧抽出伞来,递给桑暖。
因为这一场半夜突如其来的雨,打断了拍摄。
这几天的来回奔波,桑暖本该是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但是她却失眠了。她坐起来,靠在床头,酒店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外面的雨声似乎没有任何阻碍就传进来。桑暖随手找了一件衣服出房间。
凌晨的酒店,看不到多少人。桑暖从楼梯出去,酒店一楼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开着。她进去,转了两圈,拿了两罐啤酒,两杯酸奶,最后停在收银台旁,卖关东煮的地方。
桑暖拿过一次性纸碗,满满当当加了一碗的关东煮,拿起最后一串贡丸时,她才发觉,自己拿了这么多,但也不能放回去,只能一起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