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尧山那时正忙着转系,成绩不大理想也不敢去撩女神,只想着他总得成绩追上去,才有资格同她介绍自己。
他大一结束申调人力资源管理,大二补着大一的课焦头烂额,还未雨绸缪加了学校那年的考研群,又人品爆发得在群里遇上了谷陆璃。只是谷陆璃在群里也不大讲话,她不讲,他也什么都不发。
直到他大三成绩终于稳定,却又传来谷陆璃保研的消息,并已离校实习,他便越发觉得自己怎样都追赶不上谷陆璃。
大三即将结束时,导员也给了他个朦胧喜讯,说估摸着保研的名单里也有他,虽说不是确切消息,却也让他重塑了些勇气,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仍在准备研究生考试。
那日过去不久,某专业课考试后,宋尧山几个舍友在宿舍拉了灯凑在一处看小黄片,看到兴起,他正好下了晚自习回来,拉开门就听其中一位舍友粗俗骂道:“这女人会不会演啊,看那爱答不理的样子,演个黄片也端着副清高傲慢模样,被上也没有表情吗?”
屋里人跟着起了起哄,突然就有人又说了句:“诶你别说,嘶,这人怎么看着有点儿像对外汉语的那谁来着?那谁,啊对——谷陆璃!”
宋尧山手上正倒着水,闻言便蹙了眉,心里“蹭”一下拱了火,不待他反应,便又听最初骂人那舍友接了腔,笑得猥琐磨着牙应和:“对!就像谷陆璃!瞧她那副三贞九烈的样儿,就想让人按在身下这样那样狠狠蹂-躏,以为自己小龙女呢?小龙女还不也是——”
他话没说完,宋尧山摔了水杯,冲过来拉开拳,照着他脸就往死地揍。
起初说像谷陆璃的那位舍友一愣来拉架,宋尧山甩开他,转而一拳又揍向他。
屋里三人顿时抱成了一团,打得昏天黑地颇凶残,其他室友根本拉不住,开了门出去正要喊人帮忙,却不料那日正好有学生会突击检查,宋尧山算是彻底撞到了枪口上。
宋尧山翌日顶着一张花花绿绿的脸,被与他一贯交好的一位室友拉去食堂吃饭,那室友盯着他半晌终于道:“你是不是喜欢谷陆璃?”
宋尧山眼皮一动没吱声,右手肿得握不住筷子,换了左手艰难地夹一筷子掉一筷子,盘子里的菜都让他抖在了桌面上,一口没吃着。
那室友见状便也算得了个肯定答案,痛心疾首又劝他说:“你喜欢她什么?长得好看身材好?那样的女生有什么好?除了长得能看还有呢?而且她还不喜欢你!你倒好,为了她冲冠一怒为红颜,研也丢了,处分也背了,你是还能找工作啊,还是能再考研啊?”
宋尧山这才抬了头,手上筷子一扔,跟他开始细数谷陆璃到底有什么好。
他说了她很多,从大事小事一起出发,分析了她性格,最后顿了一顿眼神陡转疼惜得一字一顿低声道:“她是一个将自己关在了象牙塔里的孤独灵魂。”
那室友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来,简直哭笑不得:“你心理医生啊?!”
叶翎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宋尧山,她那时事务所刚注册,正想赶在放暑假前的六七月份来母校招聘几个人,就在食堂里从头到尾听完了宋尧山对一个女生的性格评价。
等他们吃完饭,她便追了上去,唤住宋尧山问他:“既然签不到工作,不如来我公司试试?”
叶翎那时已二十九岁,刚经历完感情上的分分合合,将重心全部移到工作上,对宋尧山尤其看重,说他重情、心细、有天分,打算好好培养他。
她签宋尧山的第二天,谷陆璃毕业了,宋尧山开始培训实习。
叶翎问过他:“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追?”
宋尧山眼神平静地回答她:“我还没那个资格。”
叶翎闻言大笑:“那就让自己有这个资格。反正你那位女神不近男色还得有几年,你还有时间。”
宋尧山愣了一下看着她,也笑了一声,说:“好。”
他那时整日带着一副土到极点的塑料粗框眼镜,发型剃得很不走心,卷得整个人像缩小版的释迦摩尼,普通t恤牛仔裤搭白球鞋,个头高人还驼背,缺乏运动又骨瘦如柴,外表清汤寡水得看着就乏味丧气。
人也学得有些呆,眼神木讷,虽说有着小聪明小心机,骨子里却挺自卑,总想着男生要比女生强才配得上,思想的根儿里还有标准直男癌的影子。
他的优势是洞察力与分析力,长相讨喜又亲和,这些都是他的武器,既是武器,便要能发挥得出、用得好才算数。
叶翎开始对他言传身教,让他首先要对自己有信心,用心经营外貌,剑走偏锋地反倒鼓励他将那些常年压抑着的小心思都倒腾出来,要聪明狡黠有乐趣,不然木得像个呆子长得再好也是明珠蒙尘。
叶翎将他整日带在身边,起初只觉他有天赋,却还不知他能有多大潜力,结果她自个儿也是头回带学生,经验不足,一激发还给他激发过了头。
宋尧山跟座火山似得毫无保留炸了把大的,压抑了小半辈子的天性真跟挣开了封印一样全释放了出来,恍然就像变了个人,连他自己也要压不住了。
叶翎却笑了,抱着双手绕着他走了一圈,径直拉着他去了眼镜店,让他当场摘了隐形眼镜换框镜。
男人的眼镜与女人的化妆,有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像是个克制本性的道具。
有些人带上眼镜就像是给灵魂套上了层枷锁,言谈举止会忍不住配合脸上那副道具,摘下眼镜茫然过一瞬后才会显露原型,宋尧山正好就是那样的人。
宋尧山很快成为职业咨询师这个新兴行业里的中流砥柱,脱胎换骨,却始终未曾迷失自我,也终于有了他所谓的能够去追求女神的资格。
他一直默默守着谷陆璃,连她隔壁专业的硕博生也找人牵线结识混熟了一个,方便时常探听她的消息,而他也终于等到她在那个被她遗忘已久的群里发了一句:“【征婚】现觅一男:三十上下,一米七九,不穷不丑,愿接受契约式形婚,上可闪婚下可闪离。长期被父母逼婚,厌女者优先。”
而这期间,五年的光阴已经逝去。
叶翎回忆完过去,见宋尧山也将一整瓶红酒喝了个干净,便出声问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当她是女神?”
宋尧山闻言一怔,抬手随意抹了把嘴角沾染的酒渍,大笑了几声,笑得眼神朦胧:“女什么神?女神崩塌还差不多。脾气大,脾气差,倔强偏激,怼人不留情,比以前还会变本加厉得罪人!”
叶翎笑着看他嘴硬,也不搭话,他自己顿了一会儿果然又心软,压低了声音喃喃说:“可是却更加舍不得,她别捏,自我禁锢,始终不愿放过自己,但她又清醒,保持本心。”
“我有时就想,把她那颗心拿去炼上一炼,兴许都能扔到昆仑山上去撑天,太硬了。”宋尧山将酒瓶推开到一边,整个人伏在桌面上,眼神里似有水光,嗓音已低到渐喑哑,“过刚易折,我怕哪天她身边没有人,真把自己折断了,会崩溃。我想守着她,好好守着她。”
叶翎也随着他渐消的话音,内心泛起涟漪。
他话音既落,又有人推开了事务所,踩着双硬底皮鞋,响声清脆地朝会客厅走了过来。
那人成熟干练,约莫三十五六岁,一派都市精英模样,头发理得很短,眉目间有些严肃,眉心已有了竖着的几条细纹。
他手臂上搭着条烟灰色的羊毛围巾,扶着会客厅的门也不进来,先跟宋尧山点了点头,这才对--叶翎道:“已经很晚了,外面下了雪,我来接你。”
宋尧山酒劲儿终于有些上头,他掏手机出来看了瞧时间,见居然已将近十二点,狠狠闭目缓了一下醉意,睁眼歉意地对叶翎道:“不好意思啊叶姐,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快跟易哥回去吧,我晚上就睡办公室了。”
叶翎应了一声没动,沉吟片刻却转头对那男人道:“你先去车里等我,我还有话跟尧山说。”
那人也没多问,转头一言不发就走了,对她很是顺从。
“您快去吧,”宋尧山只当她是担心自己,揉了一把脸强打精神地催她道,“别让易哥等久了,我没事儿。”
“你要真出事儿了,我才觉得稀奇,这些年白教你了。”叶翎道,“是真有事儿要跟你说。”
宋尧山手撑着下颌抬眸看她,叶翎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我跟乔易的事儿吗?”
宋尧山偏头想了一想:“三老板好像说起过一些。”
叶翎点了点头:“我也是大学的时候就认识的他,他是我初恋,毕了业我们就住在一起生活,他已经工作了,我还在念书。乔易那人你也看得出来,冷心冷清得厉害,一心扑在事业上,对我也不大上心。我生气时跟他吵架,他都不搭腔,有天实在受不了,我就走了,走了没两年他又追来。那时我也开始筹办事务所,对他爱答不理,反转了位置,也让他体会到了一把恋人被忽视的难受劲儿。”
叶翎很少讲她的私事儿,宋尧山已有些半醉,神志还算清醒,可脑子不大转了,闻言也不知她什么意思,只茫然地看着她。
“我就是想跟你说,爱情就像博弈,有时就看你能不能狠下心也伤对方一回,因为只有他也伤了,才会明白你的痛。”叶翎又道,“你那么会做局,想来这事儿也难不住你,是不是?”
宋尧山醉得眼里越发水润,红着脸像个懵懂少年的模样,他终于听明白了叶翎的话,却是抬眸看着她,含混地轻声说:“可是叶姐,我舍不得她难过,见不得她伤心,她过得已经够艰难的了。”
叶翎闻言轻笑了一声,起身揉了揉他的泡面头,像是对待弟弟般,低柔着嗓音说:“你比我善良。”
*****
午夜的钟声终于敲响,2018年2月28日也就这么过去。
谷陆璃洗过澡靠在床头盯着窗外的大雪发呆,直到手机振动,她才回神低头,见手机已自动更新了时间,屏幕上显示出“2018年3月1日”的字样。
“28岁快乐啊,谷陆璃。”她为自己一句话简洁地祝完寿,又轻叹了一声,将手机关了,躺平关灯。
她也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就跟她那个诡异的生日一般,莫名其妙就空了一块。
谷陆璃,汉族,女,出生年月1990年2月29日。
--第一卷 相识 end--
第18章 狭路相逢
谷陆璃在学校食堂喝了大半个月的小米粥,喝得三魂七魄都快飘出体外了,整个人丧到了极点。
谈方方捧着碗重庆小面坐她对面不住吸吸溜溜,时不时抬头同情地觑她一眼:“喝腻了就换换骨头汤什么的啊?你这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谷陆璃痛苦地勺子一搅粥,皱缩着五官,倒还是格外拎得清:“咱食堂的骨头汤跟刷锅水似的,我怕再把我喝回医院里,更别说统共也就那么几种粥,算来算去也就小米粥养胃效果最好。”
谈方方闻言没心没肺地瞎乐,幸灾乐祸太过,“哈”一声把辣椒油倒吸进了嗓子眼,登时掐着脖子捂着嘴,弓腰咳得惊天动地,回声嗡嗡地响,半个食堂的学生都被惊动了。
谷陆离见状扔了勺子就要给她去买水,她刚扶着桌子起身,迟肃然却来了,手上拎着一罐可乐“啪”一声开了递给谈方方,贴着谷陆离就坐下了,还笑着跟谷陆璃点了点头,眼神柔情似水。
谷陆璃:“......”
她后背“唰”一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他蹭过的手臂瞬间僵硬,内里的火“蹭”地就跳了起来,让她缓了两息强压了下来。
她在食堂喝粥的第三天,就让迟肃然抓住了规律,天天赶着她粥没喝完的时间来报道,啥话也不跟她说,就往她身旁直愣愣一坐尬刷存在感,追人的模式诡异又平和。
他反倒会跟谈方方随口扯上两句,聊个学术唠个日常,谷陆璃连亲口劝退他的立场都没有,乍一看跟他是来追谈方方的一样,也不知是得了谁的指点,含蓄地留足了后手,以退为进、以静制动,黏性一流、耐性十足。
谷陆璃就着起立的姿势,眼瞅着谈方方猛灌了几口冰可乐也已止了咳,果决而干脆地端起她那半碗粥就侧身回了迟肃然一个疏离冷淡的笑,连称呼都变了:“学长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迟肃然正目光灼灼地凝着她,闻言一怔,谷陆璃不等他起身,长腿一抬从他身后空座跨了出去,将碗放进回收车里,头也不回就出了食堂,竟连谈方方也不管了。
迟肃然望着她背影手足无措,起身想追又不大敢地扶着桌面踟蹰不前,他低头六神无主地觑了眼谈方方,给她双手合十摆了摆,做出了求救的姿势。
谈方方红着一张喜庆的圆脸,眼里还蕴着泪,认命似得无声哀嚎,只能也扔了自个儿半碗小面,拎着包快步追上谷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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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陆璃出了食堂门就听见了后面熟悉的脚步声,于是站着不动等了一下,谈方方果然就跟了上来,亲亲热热一挽她左臂,什么话也没说,先夸张地叹了口气。
“你真看不上迟肃然?”同门间说话一向直来直去,谈方方直接就在她耳旁道,“我觉他人挺好的。”
“不是看不上,就你说那话,不合适。”谷陆璃比她更直白,“更何况,我真对他没兴趣。”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可谁知道这傻子还挺坚持。”谈方方啧了一声,眼波一转觑着她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明着打趣她暗里又在帮迟肃然说话,“我还告诉他,贺超当年可比他还坚持,追足了你一学期,要是单靠耐力就能拿下你,那才是天大的笑话。但他那牛脾气你也知道,反正我怎么劝他都不听,对你是真执着。”
“那你就直接告诉他,我亲口说的,我是真的不喜欢他,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更不会喜欢他,感谢错爱。”谷陆璃闻言脚下一停,转头认认真真看着谈方方,眼底猛然恼出了一片冷光,不知怎的今日格外见不得她与往日一般得左右逢源插科打诨似的,措辞毫不留情面,显然是压抑久了,连嗓音都差点儿控制不住,“他再这样,很可能我下次就压不住我这暴脾气要发火了,他明知道我不可能对他——一个学长发脾气,明知道我讨厌男生,天天这么有恃无恐得黏黏糊糊地贴着我,四舍五入一下,这也算道德绑架了吧?”
谈方方让她那凌空一顶扣给迟肃然的帽子“啪叽”拍晕了一瞬,又罕见于她突出其来的强硬态度,谈方方睁着双圆滚滚的眼瞳,脸上笑意一僵,怔怔地眨了眨眼睫。
周围有学生闻声转头,气氛登时便有些尴尬。
“我不是在生师姐的气。”谷陆璃抬手掐着眉心,压着嗓子压出了股颓然与自我厌弃,“对不起。”
她这几日肉眼可见得烦躁,日子过得趋于平和,心里却似时常憋着团火想炸又没有理由炸,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没关系,”谈方方道,“走吧,先回宿舍再说。”
正值午饭时,她俩在食堂边的走道上一停留,就堵了别人的路,身后不住有人说:“麻烦让让。”
谷陆璃愧疚地点了点头,俩人顺着人流刚过了文哲系的教学楼,迎面又碰见系里另外一名博三的学长和宋尧山裹挟在学生潮中被一路挤了过来。
这是谷陆璃与宋尧山自那夜后第一次见面,双方打了个照面俱都明显愣了一下。
他如今连隐形眼镜也不带了,又换了金属边的框镜,一双星眸往镜片后一挡,又成了那副克制儒雅的的斯文精英模样。
谷陆璃眼神复杂地与他四目相对了一瞬后,便率先移开视线跟学长打了招呼。
宋尧山眼睫虚眨了几下,落寞隐在病容里,越发诡异地呈现出几分被遗弃的无辜出来,他中气不足地坦然跟谷陆璃笑了一下,虎牙尖尖微露道:“两位学姐好。”
他嗓子沙哑得连“好”的尾音也吞进了喉头吐不出来,话音未落就手握成拳抵着唇,闷声咳了起来,嘶哑低沉的嗓音像是把钝刀子,在谷陆璃心头缓缓划了一下,力道不重,却留下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麻感,令她浑身都不大舒服。
他一咳,谷陆璃暗搓搓就偏转了头,拿余光觑了他一眼,见他堪堪三月下旬的天里还穿着厚厚的羊毛大衣围了围巾,两颊略微凹陷,泡面头蔫蔫地耷拉着,整个人都不大有精神似的,她眉头不自觉就往一处拧了拧。
上周周二本该是宋尧山跟谷陆离搭档,可谷陆璃跟导师去做学术交流取消了课,说是往后顺延一周,结果这周就遇上宋尧山周一连去两座高校演讲,晚上回来又伤风倒了嗓,第二日大早给她请了假没来,这才不过周五,他就以这么一副病容来复了别人的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