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予手里拎着个保温盒,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眼神瞥到挂在一旁还在滴水的针管,抬眼看她,语气讽刺:“慢性胃炎,胃溃疡出血,险些胃穿孔。谢昳,五年不见,看来你过得不怎么样。”
她是过得不怎么样,有必要这么揭人伤疤么,真小气。
谢昳这会儿饿得没力气,于是自动忽略他满口的嘲讽,笑得感激又疏离:“谢谢你送我来医院,医药费多少?等我一会儿回家打给你。”
江泽予闻言没什么表情,把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按了床头的呼叫按铃:“医生让你住院一周,还有别的检查要做。”
谢昳也不跟他犟,乖乖地“哦”了一声,重新躺回床上给自己盖上被子,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看他。
他按完铃,把病床一侧的折叠餐桌翻起来,替她打开保温桶,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到病房里的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报纸,随意看起来。
却没解释那桶粥的来历。
vip病房在医院住院部顶楼,一侧有面巨大的窗户,透气又光明。保温桶里是金灿灿的小米粥,散发着滚烫的热气和淡淡的米香。
谢昳饿得狠了,也顾不上担心他有没有往里头吐口唾沫,拿了勺子便开始喝粥。粥很烫,经过口腔的降温,软软糯糯的一小口一小口下到胃里,暖和得整个人都舒展开。
期间护士听到按铃声过来,看清状况后重新替她扎上针,脸色很不好看。谢昳倒是配合得很,笑眯眯地让小护士替她扎在左手上,扎完针继续喝粥。
江泽予从报纸后头抬起眼,看着她那乖巧好说话的模样,抿了抿唇。
这副配合的样子,就好像刚刚拔了针管的不是她自己。她从来都是这样,行事永远没有章法,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有人知道,那双笑意盈盈的眼里到底藏了什么情绪——哪怕是快要疼到休克,她都要借着车厢里的音乐压着,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从来看不懂她,也怨她不让他看懂。
“你再讨厌我,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说句疼,很丢脸吗?”
谢昳闻言咽下嘴里那口粥,抬起头看他,疑惑地眨眨眼,显然是不记得昨晚具体的细节了。
江泽予摇摇头,懒得再和她解释。
谢昳只好继续喝粥,半碗下肚,心满意足地砸吧砸吧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这粥真不错,不会是你自己煮的吧?这么关心我……谢谢你啊,前前前男友。”
江泽予闻言终于忍耐不住,出言讽刺:“昨天是四个‘前’,今天是三个,几年不见,你的记性倒是变差了。”
谢昳险些呛着,这人一向来爱抠字眼,可这些什么前男友全他妈是她瞎编的,她怎么可能记得清楚到底有几个?
但这种时候,怎么能认怂?
谢昳眨眨眼睛,冲他撩了一下头发:“这话说的……其实我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几个,你知道的嘛,国外比较开放。”
“谢昳!”
江泽予瞪了她一眼,蓦地站起身子往门外走,下颌崩得很紧。他走到门边,勉强压下怒气,逼着自己不要和一个病人计较:“我给你请了个护工,这几天你好好在医院待着……好自为之。”
他说完,拉开病房的门,逃一般快步走出去。
这下,病房里便只剩了谢昳一个人,浑身不自在的感觉散去大半,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
就这么安安静静坐了几分钟后,她把藏在被子里,紧紧捏着床单的左手伸出来,放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手背上扎了针,冰冰凉凉的液体经由血管进入身体,针眼处有一些肿胀。这都是当下真实的感觉,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那么真实的。
指尖似乎还有曾经触过他唇角的温热触感,掌心似乎残留着那年他眼睫眨过时留下的细微痒意。
谢昳忽然笑了。
怪不得网上都说,防火防电防前女友,曾经那么亲密的人,那种熟悉与情意不仅仅存在于记忆里,而像是刻进了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头发,每一段骨骼,只要有机会,时时刻刻都能复苏,从心脏到血液,发丝到脚尖。
不管过了多少年。
只可惜,这样的桥段,可以发生在任意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身上,但不包括他们。
啧。
谢大小姐垂着眼睛,得出了一个深刻的结论——是时候该找个男人了。
-
医院门口,成志勇坐在车里颇有些坐立难安。
秘书这个职位一向来都属于高危行业,不是因为工作量大、辛苦,也不是因为工作内容危险,而是心理压力大——通常会被迫得知老板各种各样不为人知的隐秘,知道的越多越容易战战兢兢。
但他跟随江总的这四年,几乎没见过一点儿带“花边”的隐私。择优发展到今天,北京城里多少名媛、明星多纷纷往江泽予身上扑,可这位爷愣是油盐不进,处理这类事情一贯绝情、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除了生意上的合作,他私底下就连只母蚊子都不见。
谁知道昨天一整晚爆表的信息量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一个五年不见的前女友,一个学医的“现女友”——他真是云里雾里、摸不清头脑了。
而且更匪夷所思的事是,前女友住院,老板竟然在医院里守了一整夜,今天一早又回家煮了粥送过来,照顾得无微不至。
但要说老板有多喜欢她,那感觉又不像,至少这五年来,他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成志勇想起他昨晚上离开病房的时候回头看的那一眼,老板坐在病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躺着的人,那眼神凉得连他都后颈发凉。
那种感觉很熟悉……像什么呢?
成志勇这边正抓耳挠腮地想着,恰巧看到江泽予冷着个脸从医院里出来。
他绕过去替他打开后门,男人曲了长腿上车,沉声道:“走吧。”
成志勇点头,又绕回车前发动车子,打了方向盘开出医院的停车区域,犹豫了会儿仍是开口:“江总,关于上周收购的项目,今天晚上和对方公司有个会议,要推掉吗?”
江泽予皱眉:“推掉做什么?”
成志勇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挠挠头:“那个……谢小姐还在住院,您今天不用来守夜吗?”
他话音刚落险些咬着舌头,因为后视镜里,老板忽得坐直了身子,又露出了与昨晚一般凉凉的眼神:“她住院,我为什么要来守夜?”
成志勇看着这熟悉的眼神,福至心灵地拍了下脑门。
得,他算是看出来了,他那个念小学六年级的儿子被前桌女同学甩了之后,一晚上在家要死不活地绝食,可不就是这个表情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又名《江·小学鸡·泽予的漫漫追妻之路》。
李惟大佬: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年,还是蔓蔓给我买奶茶、做午饭,不像你,上赶着给人家熬粥。
江泽予:听说……您老还跪过键盘?跪坏了一个又一个?
李惟:……今天天气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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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江泽予没走多久,谢昳便换掉那副乖巧模样,再次拔掉针管成功溜出了医院,对他临走前说给她请了护工的事恍若未闻。
明目张胆地从住院部大楼走出来,她心下咕哝,这么快出院并非怕再见到江泽予,根本原因是她太忙——周末便要交稿的合作美妆视频还没剪,还得录在微博、b站还有油管征集的fifty facts about me(关于我的五十个问题)的视频,哪有时间耗在医院里。
这么一想,她心里瞬间痛快许多。
回到家才傍晚,谢昳顺手把保温桶放在料理台上,先给自己倒了杯冰牛奶,想了一会儿,又破天荒地把牛奶放进微波炉里转了三十秒。
微波炉运转的声音“嗡嗡”作响,等待的时间里她拧开台面上的保温桶,里头的粥还温着,剩了一小半。她作势要往水池里倒,转念一想又从洗碗机里拿出一个碗,把剩下的粥倒进去,放进冰箱。
不能跟粮食过不去,不喝白不喝。
“叮——”,三十秒过后,谢昳打开微波炉,把微温的牛奶端出来,往客厅走去。
客厅靠窗的一侧有个巨大的实木工作台,专门用来剪视频、写文案。谢昳戴上眼镜坐进大大的转椅里,点开premiere pro,导入巨大的视频素材包,熟练地操作起来——博主这个工作,看着光鲜亮丽又轻松,其实非常需要自律,每天都得给自己安排合适的工作时间。
一晃过了两个多小时,已经入夜。
视频才剪到一半,她导出来看了一下成品,这才发现镜头衔接生硬、视频逻辑不顺畅,甚至连最基本的字幕都病句百出。
简直就像个刚入门的菜鸡。
谢昳沉默地看着那乱七八糟的视频,就像她此刻乱七八糟的心情。
她毫不留情地按了删除,两个小时的成果瞬间作废。
谢昳抬起头,茫茫然环顾四周,忽然觉得家里好像有点冷。周遭环境太黑暗又太安静,电脑屏幕发出的荧光照得她面色惨白,桌上那杯两个小时前还温着的牛奶忘了喝,重新变得冰凉。
这才恍然记起,这么长的时间里竟然忘记开灯,也忘记开空调。
她“啪”的一声关上电脑,从衣帽间拿了睡衣冲去淋浴间,把莲蓬头的水开到最大。
——“谢昳,五年不见,看来你过得不怎么样。”
再次见面的所有细节像一部循环播放的电影,在脑海中滚动了两个小时,然而到了最后最让她在意的竟然是这一句,不,应该说是这两个字。
“谢昳”。
时隔五年的重逢,他把她的名字念的四平八稳又字正腔圆,这样的称呼不是陌生人更非密友,倒像是那种认识了许多年的泛泛之交。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这一声称呼明晃晃地挑起来,让她难以忽视又不甘心,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公寓楼层太高,每一次出热水都很慢。喷头里的水冰凉,脸上却有另外的一片温热,谢昳抬起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
“艹。”
明明在她的印象里,他从来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她。
-
大一那年的圣诞节,整个工学院考完了c语言,而谢昳在“忆湘园”定的整整三个月的青椒炒肉盖饭,也在前一天送完。
教学楼下,纪悠之见江泽予往食堂的方向走,不免好奇:“江泽予,你今天怎么去食堂吃饭了?你的青椒炒肉呢,老板忘了送?”
他和江泽予是室友,平时关系不算近,却也知道他这人有很多怪癖——比如对于青椒炒肉的热爱简直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整整吃了三个月不带恶心的。以至于连他看到青椒和肉出现在同一个盘子里,都会引起些许的胃部不适。
“嗯,从昨天开始不送了。”
时值初冬,寒风凛冽,教学楼下高达的银杏树落光了叶子。
江泽予穿着件薄棉袄,回答中莫名透露出一丝不舍,似乎这份青椒炒肉他连吃了三个月都没有腻。
他说完,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你要 一起去吗?”
纪悠之受宠若惊地抬头,成为室友一个学期,他还是第一次被江泽予邀请共进午餐,只可惜——
“我去不了,一会儿和几个朋友有个聚会。对了,韩寻舟和谢昳是你们自动化系的吧?你应该认识的。”
江泽予闻言蓦地停住步子,脊背似乎僵硬了半分,然而纪悠之忙着在qq群里回消息,压根没看到。
“你和谢……”,唇齿之间似是被粘住,后一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没能说出口,江泽予咳嗽了一声:“你和她很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