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生气?”周奕抬了抬耷拉着的眼皮, 浑浊的双眼看着走廊拐角处的红色沙发, “有怨念不是什么坏事,但人做事情,总要讲究方法。”
“早年我和几个朋友去俄罗斯, 跟着当地的猎人打猎,那些最勇猛的猎人们遵守着一个原则。”
“山林里,不管是什么样的凶猛野兽,只要你把它当成了猎物,就一定不能给它反咬一口的机会。”周奕的嘴角狰狞地抽动着,黝黑的老年斑一直爬到额角,“子骏很聪明,但还是年纪太轻。把一头猛虎扔进牢笼里,等他饿得发狠了再放出来,它不会屈服,只会立马两眼发光地扑上来撕咬你。这是野兽的本性。”
“想要让它乖乖地趴在地上不能反抗,要么当场击毙,要么用□□打断它的腿。”
周奕说着忽然转移了话题:“听说,江泽予的眼睛出了问题,在强光和昏暗情况下不能视物?”
他问这句话的语气,并没有要旁人回答的意思。
惨白灯光里,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尖,一旁的刘秘书瞬间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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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穿过大半个北京,逐渐开往城东的郊区。
谢昳没有注意到窗外景物逐渐变得陌生,倒是忽然觉察出些许不对劲来。
“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定位的?还有,为什么你听到周子骏出狱的消息一点都不惊讶啊?”
是了,这段时间她总能发现江泽予和周子扬有联系,都是周家的人,没道理周子骏保外就医这么大的事情周子扬会不知道。
谢昳登时有了个合理猜测,于是忿忿不平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说,你是不是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暗戳戳的死男人,害得她今天险些在舟舟面前失态,鬼知道刚刚她在洗手间里有多震惊,吓得脸都白了。
江泽予没有否认,点头道:“我也是上周才知道的,没有要瞒你的意思,只是想等安排好再告诉你。前几日我通过贺铭联系上了负责周子骏案件的韩警官,我们花了一周的时间进行布置。昳昳,你的手机和平常背的包里我都放了微型定位器。”
他说话间,车子正好遇上红灯,江泽予从车前的抽屉里翻出个小巧的手机放在谢昳腿上。
是十几年前流行的那种九格按键式的诺基亚,非常不起眼,机身小巧适合隐藏,除了打电话发短信和可以倒在沙发上玩一下午的俄罗斯方块,基本没有别的功能,但优点是电池持久摔不烂。
谢昳把手机翻了个面,才发现这手机是经过改造的。
红灯变绿,江泽予发动车子,城郊柏油路没有太多使用痕迹,开起来很顺畅。
“以后这个手机你要一直带在身上,我在芯片里设置了自动定位、还有快捷键。你的定位能够实时显示在我的手机上,如果超过我十公里之外,就会向我的手机发送报警信息。并且长按数字“1”能够向我发送设定好的求助信息,长按数字“2”则是发送给韩警官,他会一直关注你的动态。”
谢昳听完他的介绍,顿时觉得手里这个颇具年代感的手机有种沉甸甸、滚烫的感觉,难怪他最近总是早出晚归忙得衣不解带,原来是在安排这些东西。
荒野有猛兽横行,可他在她身畔筑起高墙与碉堡。
责怪的话于是哽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了。
车子开得很快,驾驶座上江泽予的声音有些严肃:“昳昳,如果我不在你身边,只要你觉得有危险就按下快捷键,我会尽快赶过去,记住了吗?”
谢昳低低“嗯”了一声,握紧了手机问道:“那你呢?你有这些吗?你的定位也会发给韩警官吗?”
身边的男人闻言嘴角微翘,伸手过来揉了揉她脑袋:“有。”
他的小姑娘大部分时候都很高冷,但偶尔又可爱到爆炸。
“昳昳,你不用太担心,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什么改变。这些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周奕那边我有安排,也派人盯住了周子骏。何况,他也不会在外面逍遥多久。”
谢昳闻言彻底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思打量车外风景。高楼大厦逐渐消失在视野中,路的两旁是高大整齐的国槐以及稀稀落落的腊梅树。
不是回家的路。
“今天是我爸的生日,在接到你之前我正打算过去,正好带你去见见他。”
谢昳:“……”
“停车!”,她干脆利落地解开安全带,等男人不解地停稳车子后,踩着鞋高跟鞋大步往路边走去。
几分钟后,谢昳捧着一束枝干参差不齐的火红梅花回来,分成两束,然后又从包里拿了两根备用的头绳把尾端扎好。
未经修剪、带着枝叶的梅花开得狂野,随意束成一把,竟然有些原始的自然美感。
谢昳忙活完,白了一旁驾驶座上正饶有兴致看着她动作的男人一眼:“要是我不问,你是不是打算到了再告诉我?初次见面,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吧?都怪你,害我少不得要做一次采花大盗了,真是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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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父江母的墓碑挨在一起,设在北京城东的公墓,北方人扫墓大多在大年三十或者除夕、清明,所以这会儿公墓里几乎没什么人。
谢昳把两束梅花放在两个并排的墓碑前,看着墓碑上那对年轻夫妇的照片,规规矩矩鞠躬。
江泽予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就因为难产去世了。墓碑上的女子非常年轻,容貌惊人。大概是为了和她般配,他父亲的遗照也挑了张年轻的,和江泽予长得很像,非常俊朗,但眉眼间有些随意散漫的痞气。
“我爸刚去世那会儿,墓碑并不在这儿,是后来才迁过来跟我妈在一块儿的。”
江泽予往墓碑前浇了一瓶酒,谢昳注意到那酒只是最最普通的白酒,超市里一瓶十块钱的那种。
“他这人俗,开了半辈子小卖部,就好这口。不过每次只要喝多了,就开始嚷嚷着要去找我妈。他等了二十年,最终还是去了。
大一那年,谢昳认识江泽予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去世了,听他说是因为生病。
夕阳斜斜照着公墓旁的山侧,逆着光的山影逐渐朦胧。
两人扫完墓,谢昳突发奇想想去江泽予从前的家看看。她记得曾经听他说起过,就在这附近。
车子大概开了两公里,到达了一处旧式小区。里头连正经的车位都没有,家家户户的车子都随便找个楼房之间的空隙停。
结果两人转了几圈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见缝插车。江泽予只好暂时把车子停在他家楼下,又翻出钥匙给她:“昳昳,我去外面停车,你先上去吧,201。”
谢昳点点头,接过钥匙走进楼道。这小区很老,灰色的墙壁外层油漆脱落,楼道里的灯也是坏的,铁制的楼梯扶手锈迹斑斑。
不过打扫的倒是干净。
谢昳走到二楼,拿钥匙开了门。这房子不大,只有两个房间,而且朝向也很差,外边才是黄昏,屋子里就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谢昳摸索着开了灯,换上门口的拖鞋走进去。老房子很久没有人住了,所有的家具都用白色的尼龙布罩起来,但能看得出陈列十分整齐。门口刚进去那间大概是江泽予的房间,门上还贴着某个nba球星的海报。
谢昳走过去,推开门,里头的墙壁上贴了更多的海报,有几个球星的,还有beyond乐队的。
他原来也和很多普通男孩子一样,有着普通的爱好。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拨开了时间空隙,见到曾经那个还没经历过这些无妄灾祸的青涩男孩儿的人生。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的心脏一瞬间柔软了起来。
谢昳掀起窗边书桌上罩着的白布,发现了一个立着的相框。
相框里,男孩儿大概只有十二三岁,已经有着极其帅气的轮廓。或许是被大人逼着去拍的照片,男孩儿心里不情不愿之下,把浓浓的不耐烦写了满脸。
谢昳看得好笑,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他比现在轮廓不那么明显的稚嫩脸庞。
大门旋即被叩响。
谢昳拿着那张照片,满脸促狭去开门。
——“阿予,你小时候看着……”
——“江哥哥?你回来了……”
门口和她同时说话的,是个看着比她还要小几岁的女孩子,齐刘海黑发,生了一双大眼睛,长得清纯又可爱,看到她的刹那,脸上激动喜悦的神情瞬间黯淡下去。
江哥哥?啧。
谢昳挑了挑眉,挺直腰背,仗着自己比人家小姑娘高了半个头的身高居高临下昵了她一眼。她绕了绕自己的发尾,眼波流转间女人味十足:“我家老公在楼下停车,还没上来,这位妹妹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昳哥威武!感谢在2020-02-23 18:49:13~2020-02-24 16:2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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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韩寻舟曾经说过,年纪相差不是很大的男女, 叫“哥哥妹妹”的, 绝对不单纯。
谢昳秉持这个原则,眼神格外犀利地由上至下扫视着眼前的小姑娘——黑长直、大眼睛、嘟嘟脸蛋, 连衣裙是很普通很乖的款式,脚上还踩着一双杂牌帆布鞋, 家境普通的小女孩儿, 看起来比她小些,但不知道小几岁。
这外表极具迷惑性,谢昳在脑子里把之前看过的某部六十几集宫斗剧飞快过了一遍。
可预期中的俗套桥段并没有发生。
刘海儿姑娘手上拎着个袋子, 闻言抬起头看着比她高许多的谢昳, 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眨了眨,然后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声, 神情又恢复了惊喜, 连声音都高昂了许多:“啊我知道了,你是sunny嫂子对不对?我在网上吃过你们的瓜, 原来你和江哥哥,你们已经结婚了啊?”
谢昳被这声“嫂子”叫得浑身舒坦,再看这小姑娘腮边没褪去的婴儿肥, 俨然就是个还没毕业的小孩儿罢了。她在心里暗骂自己争风吃醋连个小孩儿都不放过, 于是浑身架势卸了一大半,让开身子请她进来:“还没结婚,不过应该快了。进来坐坐吧。”
谢昳懒懒散散往屋子里走, 回头问她:“小孩儿你谁啊?住这隔壁?”
小姑娘乖乖地把鞋子脱在外面,套上双拖鞋往里走,但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不是小孩儿,我今年大三了!我家就住在对门202。嗯……你叫我然然就行。”
大三?
谢昳飞速地在脑袋里计算了一下,也就是说比她小六岁,比江泽予小九岁。江泽予十八岁高中毕业的时候,她才小学二年级,就是小屁孩儿一个,构不成威胁。她于是彻底放心,趿着拖鞋走进客厅,把木制沙发上罩着的白布掀开,又找了条抹布擦干净。
非常不熟练地做起女主人招待客人的工作。
“坐吧,这房子估计几年没人住了,我就不给你找吃的了。你家跟江泽予家很熟吗?”
小姑娘乖乖地坐下来,把手里拿着的一个小袋子藏到身后:“以前是很熟的,江叔叔在小区门口开了家小卖店,我家是开五金店的,就在小卖部隔壁。然后我们两家又是邻居,所以来往很多,江哥哥没有妈妈,有时候我妈做了好吃的就会叫他过来一起吃晚饭。前几年我们家五金店开了几家分店,还是江哥哥帮的忙。”
谢昳坐她身边,歪着脑袋胳膊肘撑在沙发扶手上。
她注意到小姑娘进门之后就藏在身后的袋子,挑了挑眉,指了指那个袋子:“这个是要拿给江泽予的?”
小姑娘自以为藏得很好,被她发现后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伸手把屁股后头的袋子一点一点挖出来递给谢昳:“……是,江叔叔去世之后,他们家的邮箱钥匙就给了我爸爸。这是这几年别人往他们家寄的信,大多数都是他之前的同学……我就想着拿过来给江哥哥。”
她偷偷瞄了一眼谢昳的脸色,非常有义气地给江泽予辩解:“呃……这些信从前江哥哥念书的时候就经常能收到,不过他都不看的。”
其实她也不知道江哥哥看不看,但这种情况下,肯定得说不看才好。
谢昳接过来,打开袋子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水儿的粉红色信封,封口处不是贴的爱心就是玫瑰。
谢昳“啧”了一声,又看了眼被她搁在茶几上的相框上少年一脸不耐的俊俏模样。
行吧,这么受欢迎也不是没有原因。
不过对于他的学生时代,她倒是好奇得很,特别是……谢昳的眼珠子转了转,转身从包里拿出一支随身携带的口红递给她:“这个昨天刚刚拆开的,没用过,送你。”
因为是很贵的牌子,小姑娘连连推辞,但明显眼神已经黏在那支口红上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口红很难有抵抗力。
谢昳越看越觉得这小丫头蛮可爱的,于是摸了摸她脑袋,笑得很“慈祥”:“收下吧。小孩儿,问你个问题,你江哥哥念书的时候,有没有跟哪个女孩子关系很好啊?”
小姑娘果然很上道,闻言二话不说把口红揣到了兜里,一双大眼睛眯起来,笑得很甜:“我们小区里有好几个姐姐都暗恋他,不过我从来没见过江哥哥跟哪个女生一起过,我印象里他念书很勤奋的,性格比较孤僻不怎么爱搭理人。反正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那种。周末的时候他就一边帮叔叔看店一边复习功课,要么去隔壁高中的操场打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