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那家俄国餐馆,梅的糖爹请梅吃饭,也是在那家餐馆,梅狠狠敲了富小景一笔。
“不用了,我今天不太舒服,想回去早点儿休息。”
“那我开车送您回家。”
车子刚启动,富小景便问道,“您之前跟我说,顾垣和艾琳是天作之合。我很好奇,这对天作之合怎么就散了?”
“这个对你很重要吗?”
“我就问问,您不愿意说就算了。”
“其实他并没和艾琳正式交往过。我跟你说过,顾是很传统的中国男人,朋友如手足,女伴如衣服。他舍不得把艾琳从朋友发展成女朋友。当然,你们小女孩儿可能不懂这种心理。”
“听上去,您好像很了解他。”
布朗夫人微笑,“至少比你了解。”
富小景觉得这句话倒是无可反驳。如她所愿,在她花钱不眨眼行为的刺激下,布朗夫人说出了真心话。
“您觉得我和他的关系能维持多长时间?”
“那我就不清楚了。要是你足够听他的话,可能会久一点,不过也说不定,总有更年轻的女孩子排队等着。他对女人还是很大方的,这个你应该深有体会。”
“谢谢您的提醒。”
红灯停时,富小景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盯着后视镜里的布朗夫人,“顾垣说他母亲很早就去世了,这是他来美国前还是美国后的事情?”
富小景看着布朗夫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下去,所有问题好像都有了答案。
像是要明确自己的答案,她继续说道,“我小时候,总有人说,要没我这么一个拖油瓶,像我妈这样漂亮的女人一定能嫁得不错。布朗夫人,您在美国这么多年,我想请教您,在美国再婚,带着孩子也是减分项吗?”
“女人笨一点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作聪明。顾很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
“抱歉,我冒昧了。您保养得真好,一点儿都看不出年纪。”一点儿都看不出会有个三十岁的儿子。
“我知道你在讽刺我年纪大,我一点儿都不介意,只有除了年轻一无所有的人,才会拿年纪说事,这只会暴露出你的无知和庸俗。顾垣的眼光可是越来越差了。不对,他不是眼光差,他不过是想气我。他在达到目的之后,很快就会把你甩了。你趁这个时间一定要多买几个包,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既然富小景把事情戳破了,布朗夫人也不愿意再和她藏着掖着。
“那是,我当然比不上您,可以一直理直气壮地花顾垣的钱买包。您这么喜欢艾琳,是不是因为艾琳买包不会花顾垣的一分钱,没准还能送您一个。”
“请你说话注意分寸。你比不上艾琳,不光是因为你穷,你是各方面都比不上她。别以为顾现在宠着你,过几个月,艾琳依然是他的座上宾,而你……”
“而我也会过得很好。我有一点很不明白,您以前花丈夫的钱,现在花儿子的钱,是谁给您的自信看不起我的?”
布朗夫人冷笑道,“我用我丈夫儿子的钱,合理且合法。至于你,纽约□□易可是非法的,我建议你以后去内华达州发展,在那里,你用顾垣的钱买包才合理合法。”
富小景继续按原定方向不急不缓地开着车子,“我很好奇,把顾垣说成一个女票客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跟顾垣是什么人没关系,你是什么人,他就怎么对你。他可不会那样对艾琳。”
“您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把儿子嫁入豪门?您当初不管儿子,现在花起儿子的钱来倒很积极。人们都说顾垣有投资头脑,他哪比得上您啊,他还得看各种报表,您可是一本万利。”
布朗夫人还是一贯的优雅从容,伸手去转自己手上的戒指,“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个月抛的床上用品罢了,还妄想当起金主的家来了?顾垣就算再不挑,一个床上用品用上半年也就够了,你还是先操心自己能不能被用到今年夏天吧。”她说话的神态像是在谈论读书心得,如果富小景堵住耳朵,绝对不会以为这位夫人在骂她。
“虽然布朗医生早已去世,我也理解您独守空房的空虚,但您也不至于变态到如此关心儿子的床事吧。”
“不知廉耻!”
“我还年轻,就算现在不知道廉耻以后还可以学。可像您这种已然年过半百的人,现在要是还不知道廉耻,可就太令人悲哀了。我很好奇,您在美国养尊处优,当着高贵的医生夫人,怎么当初就能坐视自己儿子活在贫民窟?”
布朗夫人脸上的从容终于在此时崩溃,“我们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嘴。”
“正是因为你,你儿子才会认为钱可以解决一切,包括女人。我能这么花你儿子的钱,不是我有多大魅力,而是要归功于你。”
“我不想再跟你浪费唇舌,请你停车。”
“我也想过把您丢在路上,但您的司机恐怕不能及时赶到,出租车也不是那么好打。抢劫犯就喜欢您这样的夫人。虽然您看不上我,但我这人说话算话,说送您回家就得把您送到家门口,少一步也不行。”
布朗夫人此时纵使极其厌恶富小景,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很有道理,只能勉为其难地和她同处一个空间。
富小景尽管心跳越来越快,车速倒是一如既往的平稳。她可不想因为超速上庭,何况这还是顾垣的车。
“我不希望顾垣知道我们这段谈话。”
“你现在也知道怕了?”
“我没什么害怕的。顾垣现在不承认你是他妈,不是为了报复你。可能你永远不能明白这一点。”
“你在教育我?”
“他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被抛弃过。毕竟你以前从没承认过他是你儿子。”
“别假装了解我们。”
“有一点您说的对,我和他不过是几个月的交情。您和他可是一辈子的交情,您也五十多了,这辈子也就一个儿子了,还是对他好点儿吧。”
富小景把布朗夫人送到家,回57街的路上,她买了两瓶伏特加,一瓶黑牌,一瓶红牌。
打开车窗,寒风吹进来,她又想起那天,她去买红牌伏特加,被大黑个按到地上打,顾垣叫了救护车,告诉她不要担心钱,还送了她一瓶黑牌伏特加。
富小景一手晃着杯子,杯里的冰块叮当作响,橙汁放多了,这次的螺丝刀太甜了,甜得她牙齿发酸。
她一手握着酒杯,一手连按回车键,文档里都是关于顾垣的田野笔记。一直按下去,文档又扩展了将近一百页。大概到今年夏天,能写到这么多。
可是等不到了。
她叹了一口气,回车键换成了删除键。
其实可以直接一键删除文档的,但她怕自己后悔。
八十多岁的老糖爹发短信给她,问她明天有没有时间一起喝咖啡,她说当然有。
到最后,瓶子里的伏特加只剩一半,文档终于空白。
富小景跪坐在地上整理之前买的包,买包的瞬间当然是快乐的,被当成贵宾接待的瞬间也不可谓不爽,尤其是店员前一秒还在对你不假辞色,转瞬就热情如火,实在是田野调查的好样本,但快乐总是很短暂的。
她一一清点自己的包,只有锡器灰的康康包用过了,其他包都算紧俏,很容易卖出原价,甚至有的还可以小赚一笔。
富小景坐在66层的落地窗前仰头灌伏特加,手机播放器里放肯尼基的回家,天上悬着一轮月钩子,钩起的都是她回家的心。
她给富文玉打电话,说“妈,我爱你。”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
富文玉那边还没睡醒,一听女儿的电话,马上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宝贝儿?”
“今天是纽约的表白日,要对最爱的人表白。”富小景随口杜撰出一个节日。
“宝贝儿,妈也爱你。”
挂掉电话,富小景想,母亲养她这么不容易,她一定不能让她再担心了。她要好好生活,和靠谱的男孩子谈靠谱的恋爱,过上靠谱的日子。
第57章
“ewan,我终于知道徕卡为什么要和爱马仕搞联名款了,就是卖给你这种对摄影毫无兴趣的。”
周泽和顾垣是大学同学,后来顾垣成了他老板,说话仍然毫无顾忌。周泽爱好摄影,赚来的钱一大半都烧在了摄影设备上,自从去年这套全球限量100套的相机套装上市以来,他就想弄到手,无奈一直没有机会,没成想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今天竟被连业余摄影爱好者都算不上的顾垣搞到了。其心情就像是自己高攀不上的女神突然派去给地主老财叠被铺床了,不是不愤恨。
顾垣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喝了一口空姐送来的苏打水。他在洛杉矶连轴转了一个多星期,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昨天更是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如今上了包机,才有短暂休息的机会。
周泽这么说,他只是笑笑,继续闭眼休息。
“我有套哈苏和法拉利联名款,拿来跟你换怎么样?”
“我还不知道你,换着换着就都是你的了。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相机也是我送你的吧。”
“不是我说,对你这种业余选手,用索尼的大路货就足够了。技术不提高,上再贵的设备也白搭。”
“我乐意。”
千金难买他乐意,周泽只能选择闭嘴。
周泽喝的咖啡过多,精力严重过剩,开始回想当年,“多少人被电影骗了,以为纳什的儿子真去哈佛了。尤其我老婆,当初一心要去哈佛读书,想着和纳什的儿子偶遇,展开一场旷世奇恋。那时候,我跟她说,纳什儿子遗传了纳什的精神分裂,也没去哈佛,她还以为我在骗她。我让你给我做证,你还不愿意。”
他们去洛杉矶前,短暂地在普林斯顿停留了一个下午。
顾垣并未和周泽引发同样的情感共振,只是沉默。在普林斯顿,他又见到了纳什的儿子,上一次偶遇还是十年前,也就是那次偶遇,他彻底把结婚生子从人生选项里勾除。如今,人到三十,他原先坚定的想法却慢慢被瓦解。
父亲没犯病的时候,每次都会出差回来都会给他带礼物。后来他遇见富小景,每次出差也会给她带些小礼物。
她这些天一头扎在爱马仕里,相机却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个新的。她并不是真心想花他的钱,他不是不知道。
在洛杉矶的行程每天都很紧张,每当他想要给富小景打电话时,都已是凌晨,他不想打扰她休息,于是只好作罢。他在洛杉矶这些天,她竟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不是不失望。
自从她搬来57街,每天都变着法子跟他闹小脾气,无非是想要个名分。就连花钱也花得不爽气,只敢买勉强能保值的包,随时准备着跑路走人。想到这里,他的中指和拇指去按压太阳穴。
只要她付得起代价,他不是不可以给她名分,就怕她到时候后悔。
他本来想过几个月就放过她的。毕竟他的祖母和父亲都有精神病史,就算他能幸免,他的孩子也是个□□,何况他未必能幸免,他父亲就是在近三十岁时才犯病的。他虽然反感自己母亲,但不得不承认,离开他们父子俩,对她是最好的选择。
富小景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在他看来,还是很适合做母亲的,起码比他的母亲更适合。他不愿剥夺她生育的权利,那太过自私。遇见一个自己喜欢也恰巧喜欢自己的人,并不是个大概率事件,他活了三十年,太明白这种偶然性,所以也不愿意轻易放手。
他可以自私几个月,可不好自私一辈子。
她现在明明在逼他要自私一辈子。
“不过要不是因为这个电影,我老婆也不会从田纳西来到波士顿,我也不会遇到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
见顾垣不理自己,周泽顿觉自己的感叹索然无味。那套设备对他太有吸引力,过了会儿,周泽继续说道,“德扑还是国际象棋?你选。你要是输了就跟我换怎么样?”
当年顾垣就是跟他玩德扑,把他从波士顿赚到了纽约。
“不怎么样。你要是再烦我,我就把你从飞机上扔出去!”顾垣戴上耳机放平座位,开始睡觉。
梦里,他还住在布鲁克林那栋有着上百年历史的红砖房里,富小景在下水道里看到了红眼睛的大老鼠,捂着耳朵跳了起来,像是对自己的喊声做预警。在一声尖利的救命后,她一把抱起旁边的小孩子,冲着门外大喊,“顾垣,快点过来,这里有老鼠!”
醒来周泽仍在他耳边聒噪。顾垣再回想起自己做的梦,也不知梦里到底他有几个小孩子,大概是两个,富小景牵着一个,还抱着一个。
如果她以后真喜欢小孩子,去抱养也不是不可以。他会在别的方面补偿她,她未必不幸福。
机组人员准备了大捧花和巧克力,花是各色玫瑰组合在一起,下飞机前时顾垣从大捧花里挑出几只送给空姐,很诚恳地说谢谢,美国大妞难得红了脸。顾垣把剩下的花捧走下了飞机。
“你不会拿这花送女朋友吧?”
“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给我几只。”
周泽的老婆来接他,周泽直接借花献佛,把玫瑰送给了自己老婆。周太太没读哈佛,没嫁给纳什的儿子,当年理想也远远没实现,可并不妨碍她是个幸福的女人。
周泽从顾垣手里接过一个盒子,“你不要老想着我儿子,他才不到两岁,你送他的乐高估计十八岁也玩不完。你下次送礼物可以考虑考虑他老子。”说着他看了看自己老婆的肚子,“你送我的那些婴儿用品,我老婆就是再生仨也用不了。”
周太太对着丈夫狠狠翻了个白眼,对着顾垣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