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摆着蒲团和围棋棋盘,夏殊时不时向外瞧一眼,就看到穆易棱正陪夏长庚一边聊天一边下棋。
夏殊听不到具体在说什么,心直痒痒,但很快她发现心痒的远不止她一个,看电视的把电视声音都调小了,打麻将的在轻拿轻放。
二人聊了二十分钟,夏殊把韭菜都摘秃了,她干脆拿了个茶壶,想去续个茶顺便偷听一下。她还没走两步,就见到穆易棱站起身来,恭敬道:“既然您想听,那晚辈就唱一段《追韩信》吧。”
“我自从小时候倒仓坏了嗓子,就再没唱过,如果唱得不好,您还多包涵。”
夏殊愣了一下,鼻子有点酸。
她还记得和穆易棱第一次合作时,彼此都不了解,她翻了他的资料,知道他小时曾在京剧圈子里惊艳一时,好奇问他,结果被冰冷回了一句您越界了。
然后撞到他拒绝导演在节目中唱一段戏的提议,了解到因为倒仓毁了嗓子是他不愿面对的伤处,用二人转替他解围。正是因为这件事,二人成了朋友,开始彼此了解。
她没想到,穆易棱重新开嗓唱京剧的原因,会是为了讨好她的家人。
所有师兄的目光都转到了他的身上,屋子里一片寂静。
“我主爷起义在芒砀,拔剑斩蛇天下扬。怀王也曾把旨降,两路分兵定咸阳。”
他的嗓子有些哑,不高也不亮,果真因为倒仓给毁了。不过他唱的《追韩信》是麒派,唱腔苍凉质朴,沙哑一些反而有云遮月的感觉,倒别有一番风味,十分好听。
“先进咸阳为皇上,后进咸阳扶保在朝纲...项羽不遵怀王约,反将我主贬汉王。”
杜三思坐在沙发里,手拿着扇子轻轻打着节拍,看着穆易棱的侧脸,眼神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欣赏。他也和他师父一样是真心喜欢京剧的人,抛去情感上的恩怨,他也是真心觉得穆易棱很好。
“唱得真好。”杜三思忍不住自语。
坐在他旁边的蔺舍之瞟了他一眼,只觉得他这搭档真是憨透了。杜三思听不出来的,他却听得出来。
《追韩信》这段讲的是项羽不遵约定,明明输给了刘邦晚了一步攻进咸阳城,却用武力逼着刘邦退让。
穆易棱哪里是在唱追韩信,他分明是在讽刺自己不仁不义。一段唱完,蔺舍之哂笑一声,率先鼓掌,穆易棱的目光果然不看旁人直接落在了他身上,二人四目相对,不用说话,就什么都明白了。
第66章 打麻将
夏长庚是何等人精, 他听着穆易棱唱完这段,又看到他眼神直盯蔺舍之, 联想到前几日夏殊在网上爆出的八卦, 心里也会意了。他原就有猜测,今日更是确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能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徒弟呢?
稳重不张扬, 又懂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既不锋芒毕露也不处处藏拙。他呵呵一笑,觉得穆易棱这孩子比他原想的还合心意。
“你们年轻人一起玩吧, 吃饭叫我。”夏长庚拍了拍穆易棱的肩膀,又说道:“挺好的。”
有师父这一句赞赏, 穆易棱在这群师兄弟心里顿时大大加分, 升级成了准自己人。
“小穆, 打麻将吗?”一个师兄把座位让开,示意准自己人过来一起玩。
夏殊以为穆易棱不会玩麻将, 谁知他真走了过去坐下, 询问完地方规则, 开始抓牌。
夏殊本来想跟过去看热闹, 但更想亲手给穆易棱做两道拿手菜,也就没走出厨房。二十多人一起吃饭,需要准备的也多,等忙完手里的活溜出去找穆易棱,发现他已经打了好几轮。
他们彩头不小,桌子上放着的钱只有红的和绿的, 每人赢的钱堆在自己的桌角。夏殊一眼望过去,其他三个师兄的桌角上都有或薄或厚的一沓钱,只有穆易棱的桌角空空如也。
他这是输了多少啊?
“你们是不是合伙欺负人?”夏殊拖了个凳子坐在穆易棱身边。
“啧,真是女大不中留,你这还没嫁呢,就开始污蔑自家师兄骗你男人钱了?”坐在穆易棱上家的师兄打出一张牌,对着夏殊调侃。
“等明天真嫁了,说不定就不要我们了。当初你家长会都是我去开的,现在不念书了,我就没用了,钱都不让赢了。”坐在穆易棱下家的师兄年长一些,不甘示弱说道。
“嘿?!”夏殊瞪眼睛,就听到穆易棱笑着说:“是师兄们打得好。”
他说完,随手打出一张牌。
“点了点了!小穆又给我点上了。”坐在他对面,一直没说话的师兄眉开眼笑:“清一色一条龙,封顶。承让哈。”
穆易棱二话不说,拿出自己的钱包,又抽出一沓钱放在自己的桌角,数了几张双手递过去。
夏殊这就不乐意了,下把再开,她聚精会神盯着穆易棱的牌,发现他手气一点都不差,三下两下就摸出一副好牌面。
“来来来,我给你抓一张!”夏殊没忍住,搓了搓手哈了口气,牌拿到手她一捻,顿时大喜,献宝似的递给穆易棱。
他就糊这张,糊得还不小,可以直接推牌收钱了。
穆易棱接到手里一乐,可他非但没推牌糊,反而将其打了出去。夏殊的笑容还僵在脸上,眼睁睁看着他放弃了赢的机会。
穆易棱你是真的狗。
为了讨好各个师兄,这是铁了心往死里输啊。
夏殊苦着脸看着他又给出去好几张红票票,手伸到桌下,悄悄拧了一把穆易棱的大腿。她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贼呢?”
穆易棱又把自己快糊的牌拆了打出去,小声在回她道:“手不要乱碰。”
夏殊悬在他腿上方的手瞬间弹开。
哎?我碰什么了我!是谁又在乱搞颜色!还想反咬一口!
“我乱碰什么了?”夏殊下意识问道,她声音稍大了一点,随即听到了她师兄可疑的笑声,脸上有些挂不住。
“牌啊。”穆易棱似笑非笑。
又玩人是吧!?
他们在麻将桌旁吵吵嚷嚷十分热闹,蔺舍之陪杜三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给杜三思续上茶,问道:“你不去玩一会儿吗?”
杜三思看了一眼那边,夏殊坐在穆易棱身边笑得很开心,时不时替他抓个牌,和其他人强词夺理斗嘴。他心里也并没有那么酸,反而有点释然。
“挺好的。”他重复了他师父的话:“是他比是别人好。”
蔺舍之看了杜三思一会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把手里的茶饮尽了,放下茶杯,走到麻将桌旁边。此时这一把还没结束,蔺舍之拍了拍一个师兄的肩膀,说道:“你腰椎不好别久坐,去活动活动,也让我玩会儿。”
那师兄让开座位,蔺舍之就正对着穆易棱。他身形瘦削,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睛瞟着牌,脸上看不出一点内心情绪。
“小穆,舍之打牌打得可精了。”让出座位的师兄开玩笑道:“他总算牌,我们都不爱跟他玩。”
嚯。夏殊在心里惊叹,果然金钱攻势是万能的,这么快就有师兄怕他输得难堪向着他说话了。
夏殊看着穆易棱,发现自从蔺舍之坐下,他抓牌打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把本来想拆了放水的牌又放了回去。穆易棱手指肚在桌子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还没等蔺舍之打出一张,他手指一弹,把自己的牌挨个拨弄开。
“自摸,十三幺。”穆易棱看着蔺舍之友善微笑:“真不巧,蔺师兄刚来我就胡了。”
自从坐下就没怎么赢过的穆易棱,抬手就赢了把大的。蔺舍之也不恼,把钱递给他结算。
其他两个坐在桌边的师兄相互对视一眼,他们刚还以为穆易棱不太会玩,所以才频频输钱,但现在看上去好像并不是这个样子...夏殊坐在穆易棱身边能看到他的牌,发现每一把穆易棱要么赢,要么宁可拆了自己的牌,也绝不让蔺舍之赢。也不知道这是较的什么劲。
夏殊看了一会儿,被厨房里飘出来的肉的香味吸引了。她悄悄溜到厨房,发现红烧肉已经出锅,盛在大碗里,摆在厨房的角落,还没端到餐桌。
她蹑手蹑脚捡了个小碗,挑了两块看上去又顺又好的。在厨房的师兄看到了也当没看到,都由着她偷吃。夏殊从小到大经常干这种事情,在上桌前神不知鬼不觉叼快肉,偷吃的时候往往比正式吃的时候感觉香很多。
但这次她没有直接把肉送到嘴里。把小碗放好后,轻手轻脚跑回到穆易棱身边。
“跟我来厨房干点活。”夏殊拉拉他的袖子:“让别人玩会儿。”
有人接了他的位子,穆易棱跟着夏殊来到厨房。他还以为真有什么力气活需要他帮忙,谁知夏殊对他挤眉弄眼,掏出装着红烧肉的小瓷碗。
“你先尝尝。等上桌就抢没了!”她神秘兮兮的,递过来一双筷子,期待地看着穆易棱。
穆易棱不爱吃肥肉,从来不吃红烧肉。但看着眼中冒着期待的小星星的夏殊,觉得她像个偷偷储藏食物的大仓鼠,甚是可爱。他加起一块放在嘴里,匆匆忙忙嚼了几下,觉得有点腻,并不是很得他心意,属于那种放在饭桌上他绝不会动筷的菜。
刚咽下去,就感觉夏殊拉了拉他的衣角:“是不是特别好吃!”
“嗯,好吃。”穆易棱夹着剩下的那块,塞到了夏殊嘴里。
夏殊眉开眼笑:“那我再给你偷一块。”
穆易棱:“...别,没多少,给师兄们留点吧。”
可别了。收了神通吧。
“放心吧,你不喝酒一会吃饭我给你挡!”夏殊舔了舔嘴角,口气义薄云天:“我可能喝了,他们都叫我孔雀。”
“孔雀什么意思?”穆易棱不解。
“孔雀开瓶。”
真是好破的包袱,不愧是说相声的。他伸手用拇指擦了一下夏殊沾了红烧肉糖色的嘴角,触到唇边手指迟疑了一下,又蠢蠢欲动想亲一下,刚离近一点就被夏殊眼神警告了。
二人在厨房里旁若无人腻腻歪歪,突然听到有敲大门的声音,门外的人像是有什么急事,敲门又急又重,隔着很远都能感觉到焦虑。夏殊忙把碗放下,自言自语道:“夏倬不是说有考试晚上才能到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从厨房里跑出去接她弟弟,手里还拿着筷子,穆易棱也跟着她出来。结果门一打开,从外头跑进来的却不是夏倬,而是一个穆易棱没见过的、二十多岁穿着枣红色大褂的青年。穆易棱不认得,夏殊是认得这青年的,他刚入社三、四年,常驻晓月剧场,平日里说不上多稳重但也不冒失,今日却慌慌张张跑过来,直奔他本队的队长。
“师叔,剧场有人闹事,我们几个控不住场,剧场经理让我赶紧找能主事儿的人。”他脸上一层薄汗,急得胳膊都打哆嗦。
一屋子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本来在和杜三思说话的夏长庚走过来用手扶着青年:“你慢慢说。”
长庚社一年都没有几次事儿,今日早入门的师兄都不在剧场里压场,难得聚在一起,偏偏就出了问题。杜三思走到他师父旁边,直问道:“同行吗?”
“不是,就是有个大哥,坐第一排,喝多了吵吵嚷嚷打电话。姜远哥第二个节目,被搅得说不下去了,师哥在台上说让他保持安静,语气也挺客气的,结果那人特别横。台上台下对了两句,他直接扔了个茶碗,砸了姜师哥的头...”
他喘着粗气说到这,屋子里的气氛瞬间炸开了,一屋子人全都变了脸色。
“伤怎么样?”夏长庚眉头紧锁。
他话还没问完,穆易棱就听到夏殊“嘶”了一声。他侧脸一看,刚才还一脸傻笑一边跟他开玩笑一边偷吃肉的小姑娘眼神变得可凶,好像松开链子就要咬人。
“打120了,血怎么捂都捂不住...”那还穿着大褂、刚从台上跑下来的青年口干舌燥:“那人还没走呢,说什么他花了钱来看相声结果被骂了,今天得给他交代。那人还说什么他上面有朋友,今天给不了满意的交代明天就叫文化局的人过来封场子。”
夏长庚还没说话,夏殊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好大的能耐!”
那被打的人比她小一辈,是夏长庚徒弟的徒弟,平时学东西特别勤快,台下腼腆不爱说话,夏殊可喜欢逗他玩了。听到他让人打了脸,破了相,说不定会落疤,气得不行,撸起袖子就往门外走。
跟她一起动作的还有杜三思,他拎起自己的衣服眼神阴沉得可怕,恨不得飞着过去讨说法。
穆易棱一把拉住夏殊,几乎同时,坐在麻将桌旁边的蔺舍之推开凳子快跑几步伸出胳膊拦住了杜三思。
“师父,我去吧。”蔺舍之也没多着急,眼神清明,和明显上头的杜三思形成鲜明对比。他说话不急不缓,但让人格外信服,边说边在杜三思肩头推了一把:“没事,这点小事用不着你,陪师父待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蔺舍之想,杜三思要是能把在感情方面的过分稳重匀一点到平常就好了。从福利院的时候,他还不叫杜三思,就属于“路见不平不拔刀赤手空拳硬刚”的人,现在也没变。
若说杜三思是长庚社的招牌,是近年来最火的演员,是未来长庚社的接班人,那蔺舍之就是招牌的影子。没有哪个东西没有影子,影子是最重要却也最不重要的东西。
他前脚刚带着来报信的青年出门,穆易棱就松开了拉着夏殊的手,走到夏长庚旁边恭恭敬敬不知道说了什么。
“哪有让客人去的道理?”夏长庚挑眉看着他。
但穆易棱又低声说了几句话,夏长庚终于点了点头。他给了夏殊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也跟着蔺舍之出去了。
第67章 蔺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