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着的时候浑浑噩噩,松之秋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不像人,而是物,死了才知道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乐趣。
“你走吧。”她说。
新娘期期艾艾:“送亲的也不止你。”
送亲的队伍本来都是新娘的族人——家丑不可外扬,只是他们死了也不改男女大防的封建思想,寻不到合适的女鬼贴身护送(看管),这才特地请了杏未红。
好人做到底,杏未红说:“那我帮你引开他们。”
新娘大喜,脱下红艳艳的嫁衣斗篷给她。
杏未红穿着这件斗篷假扮新娘,引开了追兵,任务自然也黄了。
她拿不到佣金,自己的斗篷又破损不堪,实在舍不得丢掉嫁衣,想着坚持一段时间,等有钱了再买。
结果一直穷,一直没钱,只好一直穿着。
然而,大家都穿深色斗篷,就她一个穿红色,显眼得不得了,且剑修极其罕见,非常具有识别性,久而久之,便把斗篷和人联系起来,叫她“红姑”。
第402章
杏未红把红斗篷的故事告诉了松之秋。他记起旁人的评价,问道:“你做任务都是这么随心所欲吗?”
她点头,后觉不妙,赶紧补充:我会好好送你去灵隙的。
松之秋意味不明地问:“是吗?”
杏未红也知道自己的信用不太好,惭愧地低下头,烟气飘到他面前,小心翼翼传递主人的歉意:那我不收钱了。
松之秋骤然拧眉,开始怀疑她的名声这么差,是背后有人蓄意为之,想要她干白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缓缓道,“以后不要说这种蠢话了。”
又被骂了。在山庄里时,他就老骂她笨。
过分,救他的时候一口一个道友,现在好了,居然怀疑她别有居心。
真难伺候。好烦啊。最讨厌被命令了。他以为他是谁??
杏未红很想撂下一句“我不干了”,但良心过意不去,不甘不愿地点点头,再也不肯理他。
松之秋暗中摇头不已。
*
因要布下疑踪,尽量误导追杀者,松之秋费了些时间才到达目的地。灵隙无愧其名,靠得越近,灵气越浓,估计等到正中心,能与十四洲灵气稀薄之地相媲美。
“我要在这里修炼一段时间。”他问杏未红,“你有什么打算?”
她想想也没什么事好干,也说留下来修炼。
松之秋终于有机会问出疑问:“你是鬼修,怎会道修的心法?”
她的答案也一如既往的直接:只会这个。
他看得出她并未说谎,心中愈发疑惑,觉得她浑身都是谜团。
杏未红却不知自己的事有多么惊世骇俗,反正少庄主不是坏人(就是很讨厌),说了也就说了,熟门熟路地找到个避风雨的洞穴,盘腿打坐。
她修的是道法,能吸收灵气,也是鬼身,能化使阴气。区别在于灵力足才能用法术,阴气只能增长修为,想要御敌只能用剑。
松之秋很快发现了这一点,沉吟少时,提议道:“你是鬼修,阴间又无灵气,常用道法非长久之计,要学会使用阴气才行。”
杏未红气还没消,慢吞吞地说:不、会。
“我教你。”
杏未红很没有立场,顿时精神一震,连连点头,像极了小鸡啄米。
天下道法,其实殊途同归,要不然她也不可能变成鬼后还能修道家心法。鬼修的心法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人有身体,灵力须走经脉,而鬼修没有,化阴气的流程不同。
鬼修的“丹田”不在固定的位置,可以随意寻找一个合适之处,以此为核心,化用阴气和魂力,而这个核心,被称之为“鬼珠”。鬼修死后,魂飞魄散,但凝练过的鬼珠会被留下,成为……硬通货。
某种意义上来说,鬼珠,就是鬼修的“舍利”。
杏未红的情况截然不同。
她当年资质太愚钝,习惯了做不到就继续尝试,完全没有考虑过进展不顺是方法错误,只道自己太蠢,所以她一遍又一遍在魂体内行走灵力,硬生生在魂体上挖出了一套经脉系统。
而道修驾驭两种不同属性的灵气很常见,阴气属浊气,灵气属清气,本质上依旧是元气的两面。松之秋博览群书,很快找到了合适的办法,又做了些改动,更贴合她的实际情况,终于帮她成功兼容了阴气和灵气。
杏未红兴奋异常,问他能不能教她一个鬼修的法术试试。
松之秋有意试试她的深浅,特地选了个难度很高的强大法术,名叫鬼泣之森,能够短时间内将周围的阴气聚成鬼卒,为己所用。
杏未红过去学的都是基础法术,从未接触过这般复杂的内容,琢磨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尝试。
第一次,她只聚拢了大片阴气,无法使他们成型。第二次,她憋足了劲儿凝成了人样,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儿了,却是个花架子,什么攻击力也没有。第三次,有型无声,全无“鬼泣”二字的精髓……她屡败屡战,剑术都暂且放下,专心致志地练习起这个法术来。
松之秋最初想,这等难度的法术,即便是金丹修士也未必能很快学会,对她的天赋又有了新的了解,后来看着看着,她埋头苦练的身影和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合了。
阿红。
她死去已有一个甲子。
等等,红姑、阿红,修习道家心法,对他十分熟稔……不,阿红资质不堪,连个最基础的法术也学不会,更不必提修剑。他魔怔了,居然会将她们二人联系在一起。
*
大概是生前的修炼太过坎坷,杏未红对所有的法术都有浓厚的兴趣,不学会不罢休。这鬼泣之森虽然难度很高,但她不断调整纠正,终于在第六天施展成功。
接着,迫不及待向松之秋展示了成果。
他看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数十个鬼卒,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很好。”
她满意了,走开去练剑。
过了几日,大椿木在灵气的滋养下缓缓苏醒,勃勃生机灌入他的体内,治愈了大大小小的伤势,只是伤了的内脏纵然愈合,也无法恢复到原有的强韧,落下了隐伤,不调理个百八十年是好不了的。
那群人果然是想置他于死地,但有一点很奇怪,后来的那个人着重提到大椿时称之为“神木”,与当年北洲遇见的那个元婴说法一模一样,可十四洲的人都习惯叫大椿为“仙椿”。
难道是同一拨人?
神木的叫法和十四洲迥异……异界之人?
殷渺渺和他提起的事闪过脑海,松之秋已有五六分的把握,但是与不是,恐怕要试上一试才能知道。不过如此一来,一昧躲避便不成了,得想想办法。
松之秋垂下眼睑,心中思量百转。
正在这时,指间的野草微微一动。这是他布下的草网,若有人来,便会触动这类感应的草木,予他提示。
是谁来了?
“红姑。”来人挺有礼貌,临到附近停了脚步,遥遥呼唤,口吻似是熟人。
杏未红也听见了,瞄一眼松之秋,没敢答话,亲自跑出去见人。待看清是谁,她立马忘了扮哑巴的事,脱口就问:“虞生,你怎么来了?”
那虞生是个外表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样貌俊秀,系了件藏青色的斗篷,样式与一般人无异,穿在他身上却格外笔挺,不是人靠衣装,而是衣服靠人才显出了味道。他一见到杏未红,嘴角微微勾起:“你果然在这里。”
“你找我有事?”她问。
“无事便不能寻你了?”虞生淡淡笑了起来。
杏未红不解风情,大为困惑:“没事你找我干什么?”
“你呀。”他无奈地摇摇头,转而正色道,“好吧,我确实有事找你,最近接了个棘手的任务,想你助我一臂之力。”
这不是他第一次找杏未红帮忙,通常情况下,她想也不想便会答应。因为她刚来鬼界时,告诉她常识,教她做任务的老鬼,就是面前的这个虞生。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犹豫道:“我还有事。”
虞生奇道:“什么事,要不要紧?”
“我要保护一个人。”她小声说。
虞生想了想,建议道:“定了什么时候,能不能推了?我这件事十分要紧,而且于你许是个机缘。”
不怪他有此一说,这一处的灵隙位置十分隐蔽,杏未红一向当做自家洞府,除却个别关系密切之人,无人知晓。他见她留在此地,还道任务尚未开始。
杏未红揪了揪垂在胸口的一绺头发,踟蹰不语。
虞生欲再劝说两句,却有人问:“什么机缘?”
杏未红僵住,悄咪咪松开揪头发的手,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虞生眉梢微动,目光敏锐:“阁下是什么人?”
“我请了红姑做护卫。”松之秋没看见烟雾,暗道她的确会说话,疑虑更甚,“是不是?”
杏未红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觉得下一刻就要陷入要不要开口讲话的窘境。
果然,虞生思忖片刻,又道:“我可以另外叫人护送他,红姑,你好好考虑,机会难得——你不是一向都喜欢挑战高手吗?我特地推了别人,专门来知会你。”
杏未红的手指蠢蠢欲动,愁得恨不得揪秃脑袋。
松之秋垂眸看着她,不介意再加一把火:“哦?那你的想法是……”
杏未红使劲摇头。
虞生皱眉:“你不肯?”
杏未红指指松之秋,摆摆手,再指指他,像是在道歉,又像是想问问到底什么事这么严重,急得汗都要出来了。
这下虞生也看出她不想在松之秋面前说话,瞥他一眼,果断道:“借一步说话。”
“且慢。”松之秋尚有许多谜团未解开,哪肯轻易放她离去,“她现在受雇于我,是我的护卫,你有什么事,不妨和我说。”
虞生冷笑道:“受雇于你又如何?你没打听过么,红姑从来不受束缚,你想拿这个要挟她,未免太天真了。”
仙椿山庄乃是十四洲里最适合上演宅斗的地方,这点粗浅的挑拨,在松之秋眼里算得了什么,他笑一笑,不疾不徐道:“是你想要挟她吧?推了旁人专程来找,好大个人情,可世上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杏未红愣住了。
虞生面色铁青:“休得胡言,我只不想她错失良机。红姑,焰狱好悬落在了剑王手上,我走了不少门路才要到了名额,要是这次你不进去,往后五山联合,鬼王鬼将那么多人,哪有你的份?”
杏未红倒是不怎么在意,她练剑靠得就是个练,有好地方修行就去,没地方就自己待着苦修,从不强求机缘。
反而是松之秋奇怪:“什么焰狱?”
虞生没理他,看着杏未红道:“你的性子我清楚,不耐烦和旁人打交道,你同我去,自有我出面周旋,你只消安安生生修炼就好。除了你,我还约了桥姑、石佬,都是熟人。”
不用考虑麻烦的事,只需要埋头修炼……这是个莫大的诱惑。杏未红心动了,抬头望向松之秋,犹豫要不要狠心一次把他丢了——反正他也丢下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