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自己也续过一次。
说不打算续约的……“再遇”还是第一家。
林烟云手上的代言什么时候签的,又是什么时候到期,邵景心里都清清楚楚。
“再遇”是签一次两年,中间跟她们续约过一次,是两年前了。
合同约这周本来就要到期了,“再遇”方面却没找过来,本来邵景还满以为对方是给忙忘了,正打算着今天提醒一下许如诺。
却不曾想,不等她找许如诺,许如诺已经来找她了。
为的却不是续约,
而是不再续约。
林烟云闻言却微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不就是个代言吗?”落座在转椅上,林烟云撩起唇角:“我手上代言多着呢,不续就不续了呗。”拨了拨新做的奶茶色指甲,她轻啐一句:“稀罕。”
邵景:“……”
邵景便知她是这个态度。
林烟云生来娇养在富贵人家,事业上又是顺风顺水,未曾遇到过什么挫折,是以多一个代言掉一个代言,于她当真是无甚所谓。
只是,在电话里,那位许总说的却不只是这一件事。
他还说了……新代言人是谁。
凌婳。
原本买卖不成仁义在,且大家都在圈子里,许如诺这次打电话来便是为了通气,也好让萌幻这边做好准备——这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
问题就在于……这个凌婳,与林大小姐之间,发生过那么丁点微妙过节。
说起来,还是1月初微博之夜的事情。
一是e牌那个设计总监霍尔,偏偏就给她做了衣服——而就在三年前,林烟云初初拿下金鲤奖的影后,萌幻影视想要让霍尔做一件成衣,对方却是说什么也不答应。
给多少钱都不答应。
然而这个给多少钱都不答应做一件成衣的霍尔,转头却把自己亲手设计的2019童话元素大秀上的开场礼服送给这个……一部作品都没有、唯一一部作品现在还在拍的新人演员。
二是微博之夜当晚的小事故了。
摄像机砸下来的时候,邵景人就在不远处,因而看得清明。
若非有傅家少东家护着,那摄像机妥妥砸的便是凌婳。
而自家这位大小姐,对傅家这位少东家又是……
且大小姐又是大小姐性格,眼里容不得沙,便是睚眦必报。
邵景正掂量着该不该说,如果该说又该怎么说。便听得林烟云到底还是淡淡问了:“是谁?”
她这般问,邵景便只能原封不动地把许如诺的话复述了一遍。
林烟云脸色倏而是一僵,忽而却扬起声笑起来,“是她啊。”
邵景:“……”
轻抚着指甲,林烟云姿态闲闲地问:“她是什么背景,你查过没有?”
略顿一顿,她又补充:“她表哥是周毓棠,我知道。”
邵景摇头:“除了周毓棠之外,她没有其他背景。……父母都在福安大学教书。”
福安大学是国内top的学校,在医药行业更是如此。
但是教书……无非便是清贫科研,想来也没什么大背景。
林烟云便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
《帝心》拍摄进展顺利,开机半个月,大的剧情线仍然还是府斗。
过两天凌婳有一场下水戏,剧情是淳王妃的小侄女落了水,苏蔓菁主动跳水去救。
这场戏是场大群戏,配角加群演一共有三十来号人。
这时节是凛冬,何况云何地处北方,凌婳才下水,体感池水温度是极度寒凉。浸泡在那一池冰凉里,只觉得水不是流体,而是万根冰凉细密的针透过肤往深里刺入。
刺骨。
然因现场群众演员众多,状况频出,不是这个人动作多了,便是那个人慢了半拍。
因此凌婳下了三回水,这场戏仍然没有拍成。
第三次,凌婳从水里上来,通身如蒙了浓重寒雾,湿气浓重。
脚步踩在地面,也像是踩在棉花上的虚浮。
助理小方便立时摊了条大毛巾,先是将人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待扶着人到休息棚里坐下后,小方又利索捧过来杯红糖姜茶,端来送到凌婳手边。
捧着的杯壁被热水温烫熨帖,麻木的手指却感受不到任何的知觉。捧着杯,凌婳小口小口地将茶水喝了下去。
胃是微辣的熨帖,由内而外地散着,皮肤却是麻木的,感觉不到分毫的寒冷。
小方看了眼凌婳,没有说话,表情却渗出些焦虑。
项馥也在,她性格是直来直去的,转首看郑晓年,一语便挑明了,“郑导,天这么冷,今天这下水戏就不能再拍了。再拍下去凌婳非得生病不可。现在您急着赶进度让人一天下三次水,到时候人真病了进医院了,要延误多少进度,就不是您能赶得回来的了。”
郑晓年:“……”
目光从项馥面上扫了一眼,郑晓年道:“我说了我还要让小凌接着拍吗?”
反问句表截然相反的含义——这是否定的意思了。
项馥便一笑,只对着郑晓年不对着申宥:“还是郑导英明。”
“……前倨后恭。”郑晓年半真半假地怼了项馥一句,转头来对着凌婳道:“小凌啊,今天你就先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整休整。这场戏明天再说,不急。”
言及此,郑晓年也是稍皱了眉头。
影视城群演都是一个群演头子带一帮人,他从前找的都是固定几家,也很少出差错,更不存在今天这样协调不当屡屡ng的情况。
对着郑晓年,很勉强地,凌婳点了头表示听到。
然而此时池水寒凉的触感犹存,像无数根冰针刺在骨髓,头疼欲裂。郑晓年的话落在耳脉却便如带着重影,影影绰绰的,总显得不甚清明。
头很疼。
姜知晓也在,此时瞧着凌婳脸色,不免有些担忧,问道:“凌婳,你冷不冷?”
这一句话很短,凌婳听清楚了,摇了摇头:“……我热。”
姜知晓:“……”
如是想到了什么,姜知晓手往她额上一探:微微灼烫,是发烧了。
她便赶紧对着小方道:“你们车停哪儿了?赶紧让人开过来。”
影视城僻静处。
“喂……是林小姐吗?”
有人的声音轻轻地笑着,树影婆娑间可窥见那人的脸:俨然是《帝心》拍摄现场的群演头子。
而与电话那头的人低语了,他道:“您交待的事情,我都已经办妥了……您放心,保准滴水不漏。”
……
-
头晕欲裂,意识是沉沉浮浮的。
凌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车,又是怎么回的酒店。
只觉得脊背挨上床褥,人如同被抽走了筋骨,软绵绵不想动弹。
灯被关全了,室内便陷落在静寂的黑暗里面。
耳边响起小方的声音,熟悉而又模模糊糊:“……买退烧药。”
然后又是急促而连续的脚步声,又有人离开了。
身陷在柔软的床褥里面,也宛如深陷在海洋里。意识的昏沉中,整个人不断地向下坠去。
神识像是想要捉住什么,却又如溺水的人面对着茫茫而无边际的大海,怎么伸手都是徒劳——
什么也捉不住。
她眼皮沉重,梦见醒不来的梦。
而不安与焦灼在这暗夜疯狂滋长燃烧着。
仿佛……也是这样的一个暗夜。
高速公路暴雨如注。
她侧目向车窗外,雨丝风片,狂风吹卷雨珠飞扑在暗色调的窗玻璃,飞快又黏连成为一线。
漫天雨雾中央,灯红酒绿是光圈点点,如同被水泡发了般的模糊。
整座城市都陷落在这颠倒大雨中。
只隔了一扇窗。
窗内干燥温暖,窗外却是大雨如瓢泼。
氛围郁郁的,粘滞而沉重,稠到化不开。
忽而的,应当是她转过了脸。
因前方车头顶雪亮至于刺目——
是一辆大卡车,与她相向,疾驰而来。
“砰!”
……
那雨那夜那城市,那明亮那声音那冲撞……
均,历历在梦。
比真实更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