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晏忽然明白冯师延特别的原因,他看到了赤诚与热血,踏实与坚韧,一股蓬勃的、积极的精神气,像她一直抬头挺胸行走的少女身姿,像她完成1500米冲过终点的坚毅步伐,像她挑灯夜读的勤奋身影,像她在农田里抹一把汗后的笑脸。
他靠近她,身上潜藏的、相似的躁动被激活,他在她身上看到可能的自己:独立,自由,忠于理想。
尤晏把她翻成侧躺,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看进她的眼睛说:
“你不会做不下去的,你会很成功,会变成写进教科书的标杆式人物。”
那片星空起了雾,冯师延咧嘴笑:“谢谢,其实我也这么认为。”
这一刻,尤晏恍然明白他能被冯师延接纳的原因:他从来没轻视过她的一举一动。
对一个理想主义者,尊重便是最好的嘉奖,她们本身已足够自信与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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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气阴晴。午饭时分,农机手休息,收割机停在麦田中央。
尤晏依然跟着冯师延,看了一上午的车。此时把冯师延拉到一边,悄悄说:“可以给我开一下吗?”
他指指收割机。
“我上过培训课。”
他把视频网站观影历史调出来,证明他真的上过课。面包车旁架了一把太阳伞,尤晏还怕阴影不足,她那边看到反光,特意用手拢火似的圈出一个视频给她看。
冯师延哭笑不得,“大块头的机器是不是很有诱惑力?放着兰博基尼不开,跑来西北飙收割机。”
尤晏欢快地合上笔记本,塞进背包,还想抱她一下——抱起来又放下,双脚离地那种——但觑着其他人在,暂时压下念头。
他认真道:“说明是真爱。”
冯师延说:“仅此一次。上去吧,也不是什么难事。”
冯师延又现场教他一遍,尤晏正确复述,倒背如流,冯师延才放他独自上去,还规定只能在麦田中央部分活动,她怕碾到旁边其他人家的地盘。
尤晏郑重应过,“教练放心。”
冯师延:“……”
冯师延站安全距离盯着,尤晏像她当初一样,一点即通,刀片转动,开始收割中央部分的麦子。
有一部分麦秆倒伏,收割难度增加,尤晏下来和冯师延研究一会,按她的经验调整。
但到底不如直立部分容易,或多或少有漏网之鱼。
尤晏割一段,又下来研究一下,不时拍照。比起收割麦子,他更像在研究收割机原理。
中午休息时间结束,尤晏重新回到面包车边,说研究个东西。冯师延再问深点,他便神秘兮兮说等他研究出来再说。
不一会,潘代云来叫冯师延,说尚远媳妇带着孩子来,找她有事。
尚远媳妇面相比年纪老成,一手揽着叼奶嘴的孩子,一手还提着一只西瓜。
她扭扭捏捏,递过西瓜,说来替尚远道歉。
冯师延看了一眼潘代云,没接那西瓜,说:“尚远砸的人,你让尚远自个来道歉,男人犯错,还推女人孩子出来当挡箭牌,他可真厉害。”
尚远媳妇一张脸顿时跟西瓜囊一个色,“他不是不好意思吗,我们一家人,谁来都一样。”
“不一样,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要道歉,他自己来,否则我们不接受。”
说罢,冯师延转身回尤晏那边了。当事人之一沉浸在自己研究中,对外界聒噪浑然不觉。
尚远媳妇嘀咕几句,放下西瓜,掂了掂孩子走了。
潘代云追去,把西瓜还在她脚边,说了句:“西瓜拿回去,给孩子吃。”
尚远媳妇还想来你推我让那套,但显然找错人,潘代云不吃她这套,冯师延更加不会。
只得一跺脚,拎上西瓜吭哧吭哧回去。
冯师延刚拍了尤晏在收割机上的视频,发给巧奶奶,不一会巧奶奶便更新到朋友圈,底下已经有个别评论。
巧姐:「想当西北女婿不是那么容易的,先把这片麦田割了再说。」
路弘磊:「哈哈哈哈无证驾驶」
巧奶奶回复路弘磊:「[嘘][偷笑][偷笑]」
尤晏手机传来提示,忙中抽空看一眼屏幕——不得不继续“拨冗”阅读。
lonely:「西北狼也有被驯服下田的一天[呲牙]」
y&y:「[金牙得意]比你这个山上野人进化快」
打完字后知后觉,谁给路弘磊泄密呢?
尤晏瞄一眼冯师延,从她的笑容找到答案。
冯师延说:“你看朋友圈。”
他和巧奶奶共同好友更多,应该看得到更多评论。
尤晏朝她招手,让她过来一起围观——巧奶奶的朋友圈俨然成了宣传栏,可以观察各路亲戚态度。
rosette评论:「哈哈延延厉害了」。
尤晏指着这个昵称说:“我妈妈。”
然后回复rosette:「??司机明明是我」
德国正好早上,晏茹大概一边玩手机一边用早点,回复很快。
「能让你乖乖听话就是厉害」
尤晏扭头幽怨,向冯师延卖乖,“我也不是太狂野吧?”
冯师延屈指,用第二指节接了下他的耳垂,“很乖。”
“嘁。”短短一个音节藏不住他的得意。
巧奶奶也许在下午茶,在线回复rosette:「[偷笑][呲牙]」。
冯师延说:“阿姨跟奶奶关系很好呢。”
尤晏几不可闻轻叹一声,“她先和奶奶交好,然后才有我爸的戏份。奶奶比较特别,她不太认可血缘带来的强制亲近的关系,认为是一种道德绑架。她比较喜欢自由选择的交友对象,彼此三观一致,所以她和我妈妈的关系,甚至好过和自己亲女儿的。我妈妈对她来说,先是晏茹、rosette,一个设计师,然后才是我妈妈、她的前儿媳妇。不过‘然后’部分经常不存在就是了。”
说到最后,尤晏咧嘴笑笑。
冯师延也笑:“这也是我喜欢巧奶奶的原因,她不会摆老资格规训人,跟她交谈感觉不到年龄差距,对话很公平的感觉。——你第一次跟我说那么长的话。”
尤晏说:“以前都听你说,跟你学的。”
冯师延说:“那时候不熟,不多说点怕冷场。要是熟了,我半天不想说话的时候也有。”
尤晏自顾琢磨,“看来我们关系还不够熟。”
“那是因为你态度让我觉得舒服,跟你呆一起有倾诉的冲动。再说,我们一年也就见了——”冯师延伸出右手开始数,“暑假、你生日、元旦、春节、奶奶生日、现在——也就六次,不多说点你又回去了。”
尤晏偶尔也不是那么喜欢她的坦率,就如现在。
“我端午再来,啊——”突然想起期末考试。
冯师延早料到似的,“好好复习吧,暑假有空再来。”
尤晏突然烦躁啊一声,一半抓狂一半夸张,“每次床没睡热就要回去。”
潘代云那边叫冯师延,她又碰了一下他耳垂,说先忙去。
尤晏偏头瞅她,握拳做打气的动作,闲闲道:“姐姐努力挣钱养我哦,我很贵的。”
第38章
尤晏回h市备考前, 还参观一遭冯师延的晒谷场和仓库,诚恳建议她加强安保。
经历过尚远一事,冯师延深表赞同。尤晏马上给推荐他家合作的安保公司, 本来对方不会接这么小型的业务,但了解冯师延和尤家关系后, 一分钱也是钱, 当下热络联系冯师延。
冯师延就是冯师延, 对于利于自己的事从不拒绝,最后定下两个家在本省的女性保安,轮流白夜班。
自此以后, 冯师延的合作社风格愈发鲜明:从老板到农机手, 从保安到厨师,都是清一色的女人。
村民戏称为“女儿国”。
冯师延倒挺喜欢这个称呼,等同女性的理想国。
但也有往其他地方发散的人, 流言说冯师延喜欢女人,圈养女宠。
冯师延不放心上, 倒是潘代云气急眼, 顺藤摸瓜打听下去,源头都指向尚远。
“就是看不得我们女人比他们男人出色呗。”
冯师延的组织的确激发一部分人危机感——此处强调, 大多为男人——村委会里唯一的女性干部像找到组织,频频往她们办公楼跑, 组织和参与夜晚培训班。
外界都说她们要搞妇女革命。
那干部阿姐冷笑,“妇女革命从来没有停止过。”
有男人故意使绊子, 找鸡毛蒜皮拖住妻子, 不给她跟冯师延一伙混一起,说会学坏,会反$动, 会走火入魔。
留守妇女以往以纯手工参与农活,即使农业平均机械化水平提高,从业者仍以男性居多,在刻板印象里,只有男人才能操控得起这样的中大型机械。
这样守旧的观念在不发达的农村地区更加刻板顽固。
“走火入魔”倒真的有点,不过是往积极方面“着”。她们在冯师延这里,暂时摆脱孩子与家庭桎梏,自食其力得到尊重与经济回报,谁还想回家受人颐指气使。
但冯师延这里也不是流民收容所,她不是庇护神,仍严格落实一套淘汰机制,优胜劣汰,让她们公平争夺社会资源。
尤晏得知“女儿国”说法,第一反应是:“那我岂不是变成唐僧了?”
冯师延噗嗤一笑,“你的三个徒弟在哪里?”
“路弘磊肯定是第二个。”尤晏忽然转念想到,唐僧最后并没和女儿国国王在一起,他终究只是女儿国的过客,要继续西向取经。
而明年,他也要离开冯师延的“女儿国”,往西北的德国,他也只是一个过客吧。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
尤晏对着视频念经:“我不是唐僧,我一辈子都不要当唐僧。”
冯师延哪懂他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他佯怒的语气特别可爱。
“六根不净,出家也不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