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安静地听着其他人说话。
沈梓霖也十分识趣地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挂着一贯的微笑。
等四周慢慢安静下来,温一言才淡然开口。
“手术室里不是我的功劳。如果当时不是李医生极力稳住患者的病情,其他医生协助,也不会有今天的成果。”
他一两句话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被众人忽略在一旁的李毅光,听到他自谦的话语后,先是一愣,接着腰板瞬间挺直,下颚微微抬高,脸色好了不少。
他心里是承认温一言能力出众的,也知道自己那天说的话有些过火了。
但他毕竟是一个前辈,要在一个后辈面前承认错误,他心里着实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况且患者病情一有好转,所有人都将成果归功到温一言一个人身上,从而忽略了其他人所做的所有努力,实话说他心里是十分介怀的。
现在温一言的这两句话,正好踩到了他在意的点上。
他瞅了瞅温一言,眸光微闪,虽仍然有些拉不下脸,但李毅光还是硬着头皮夸了一下温一言。
“一言确实很不错。”
周围的人都知道两人之前有点口角,如今见他们冰释前嫌,其他人也高兴。
大家再次你一句我一句地赞美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的对象,由原来的温一言换成了现在的李毅光。
温一言默默退出了包围圈,独自往办公室走去。
沈梓霖紧跟其后,加快脚步走到了他身侧。
两人并肩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沈梓霖笑着道:“你还是老样子,喜欢把功劳推给别人,不喜欢结怨,也不爱听别人言语上的追捧。”
以前她总觉得他情商低,不懂浪漫,也不懂情趣,整个人正直又刻板。
但好几次,她突然发现在某些时刻里,他的情商高的吓人。
如同这一次,他轻描淡写间,就将两个人之间的摩擦化解了。
温一言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面,浪费时间,顺势挑了一个,他觉得是当务之急的事问了出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入院治疗?”
癌症毕竟不是一般的小病小痛,时间拖得越久,病情就会越重,一旦到了晚期,再想好好治疗也只能是奢望了。
他碰见过好几次,沈梓霖躲在一旁偷偷吃药的情形,他之所以一直忍着没说,是因为知道她对职业操守看的很重。
而且,他同样担心自己如果在言语上,给了她错误的信息,会再次导致她胡思乱想。
如今他们负责的患者,病情基本稳定,她已经没有任何的理由,再拖延自己的治疗了。
沈梓霖下意识敛起双眸,却又慢慢的抬起,明亮的水眸深处藏着不想让人发现的悲凉,看着前方,语气说不清是落寞多一点,还是无奈更重些。
“明天等患者出院,我就该入院了。”
温一言神情凝重地看向她,承诺说:“我和老师以及医院的前辈们,都会想办法的。”
沈梓霖看着他纯净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心底一片冰凉。
大概,在他心底,除了那一份同学之谊,他对她,怕是从来都没有生出过任何关于男女之间的情感。
她移开视线,笑着说:“好。”
忽然想起今天早上特意点进链接,帮他砍价的物品,沈梓霖似玩笑又似认真地问:“那个网上砍价要砍到什么时候,你才买啊?每天这样点,我都累了。”
温一言停下脚步,深邃的瞳孔认真地看向她,声音清冽,“随时都可以停止,决定权在你手上。”
沈梓霖比他往前多走了一步,才缓了脚步。
她的眼框瞬间泛红,重重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待眼睛再次睁开时,她隐忍着内心失落与难过,毅然道:“那就从现在开始停止吧。”
温一言凝视着她稍微颤抖的背影,低声说:“谢谢。”
沈梓霖没有回头,脚步提起的刹那,眼泪便汹涌而至。
知他如她,又怎会不明白个中的意义呢。
他借用砍价来告诉她,他喜欢的人是谁。
砍价截止的时间,是他希望她能停止喜欢他的时间。
他用很简单的道理,每天提醒着她,他有喜欢的人了,这个人时刻都在他的心里。
他那么坦白,坦白到几乎是直接用刀在刺她的心。
她自诩聪明。心机她有,手段她也有,可是耗不过梵星这个刀枪不入的女人,也憾不动温一言对梵星的执念。
沈梓霖,她对自己说:这一次,真的该停了。
第156章 我们一起治疗?
罗晓君预约了早上的时间过来,梵星打算进行第一次尝试治疗。
“之前给你开了药,吃完有没有好一点?”
罗晓君仍然如同初次见面一样,神情怯弱,疏远而淡漠,语气里明显缺乏常人里惯有的底气。
“睡眠好一点。”
“其他方面呢?比如想要跟朋友倾诉的欲望?”
“没有。”
梵星垂头执笔写着病情记录。
“平时会通过社交软件,和之前的好朋友聊天么?”
“很少。”
梵星眼波流转,快速抓住她话中的关键。
是很少,而非没有。
“偶尔会跟谁聊一聊?”
罗晓君不经思索便吐出一个名字来。
“叶海欣。”
叶海欣这个名字,梵星有印象。
罗晓君相关资料里,也有这个人的资料——
叶海欣,二十二岁,a市财经大学大三学生,与罗晓君是邻居,两人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与她最近的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罗晓君皱着眉头想了想,“两个星期前。”
梵星神情变得越发凝重。
罗晓君与叶海欣的联系,最近的一次居然在两个星期前,也就是说,病人至少有两个星期的时间,除了跟心理医生谈话以外,再没有跟任何人有过交流。
她在记录本上重点写下“叶海欣”三个字,并用红笔圈了起来。
思考半响,梵星想起罗晓君的父母,资料里说,因为两人忙于工作,所以跟女儿的沟通也很少。
她想知道,这个很少究竟又有多少。
“和父母有多久没联系了。”
“大半个月。”
梵星每次说话都会想办法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让她能尽可能地感受到自己的真诚。
但罗晓君总是下意识地闪躲开,最后干脆垂下双眸,专注地看着自己放在大腿上因紧张而绞在一起的双手。
梵星看着她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再次放柔自己的声音,希望让她能多少放下一点戒备。
“遇到不开心的事,为什么不跟父母聊一聊?还是你跟家里人的关系,并不是特别的美好?”
“没有,”罗晓君轻轻地摇了摇头,轻声说:“他们只是很忙,我不想打扰到他们。”
她那一份对任何人都小心翼翼相处的模式,同样用在了自己的父母身上。
她战战兢兢地谨慎着自己的言行,唯恐有丝毫不对从而引起别人的反感。
梵星隐下心中的怜悯,努力站在一个理性的角度,分析患者病因。
“有和他们说过,自己的想法么?”
罗晓君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打开心扉,将过往的一些回忆一一道出。
“有。”
“小学的时候,我在学校被同学们取笑,起初还会跑回家里跟他们哭诉。但他们总是说,同学们只是在开玩笑的,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梵星凝神,专注地听着她说的点点滴滴,努力在这些过往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后来,他们的工作越来越忙,忙得甚至没有一点时间,来听我的开心或者不开心。”
罗晓君的神情越来越落寞,她无奈道:“无论我再怎么谨言慎行,但却依旧有很多同学不喜欢我。”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不喜欢你?”
罗晓君眼中的无助尽数掩藏在眼皮底下,“他们觉得我是个怪人,总是在取笑我。”
她的心思太过敏感,容易钻牛角尖,一旦钻进去便很难再出来。
梵星想,或者并不是其他同学不喜欢她。
小时候都是一群孩子,哪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偶尔的取笑不过都是一时兴起,过了就忘了,但罗晓君不一样。
正是因为她太过敏感的心,她才会将别人取笑看的极为严重,经年累月下去,便认为所有人都在取笑她,不爱跟她玩。
梵星理清思路,接着问:“后来呢?”
“再后来,长大了,我慢慢发现,远离人群,一个人独处会让我觉得无比轻松和自在。”
罗晓君嘴角挂起了无能为力的苦笑,“我近乎上瘾一般,爱上了一个人独处的时光,也正因为这样,我和其他人之间仿佛隔了一条巨大的河,河里波涛汹涌,而我,再也回不到对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