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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广播
  一堆人蹲在地上按学号班级分全级的卷子, 卫惟正把两个班的卷子分开点空隙,听见旁边两个人说话。
  “你别不高兴了,让老师看见又要说你。”
  被说的女同学垂着头眼圈泛红, 抬手抹了抹脸,嗫嚅着没说出话来。
  卫惟抱起自己班的卷子走开,不想再多听。
  牛郎织女莫哭梁祝, 都是同病相怜。
  走到办公室门前, 卫惟脚步顿了顿。太纠结矛盾了,没法和叶珍做出什么保证,又不想看见叶珍失望的眼神。她深有愧意, 又不能割舍。
  叶珍对她是恩师,轻叹一声都像千斤重的石头。更无法想象如果被爸妈知道会怎样,倒不是怕挨训,是怕父母的忧虑不赞同。
  园林里条条路,她这条原本笔直通畅的路拐了个弯,和别的迥然不同。
  敲敲门进去, 办公室里就叶珍一个人。看见她走过来, 叶珍推开了桌子上的教案给她手里的卷子腾地方。
  “他能有多好?”叶珍问。
  “我其实该和你妈妈谈谈,”叶珍抬头看她,“但是主任说没抓着确定的证据。”她又叹一口气, “总有几个惹不起的人,我们也管不了。可是你比他正常。”
  叶珍拉过卫惟的胳膊让她靠近一点,“你比他清楚明白,有些道理难道还要我告诉你?你现在和他在一起, 高三呢?高三就分校,你们还能在一起吗?以后呢?他能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有几个善始善终的?”
  叶珍压着火喝了口水,“还有你那个堂哥!高三的老师天天给我打电话,人家是高三!”
  “卫诚吃喝不愁!他不为人家想想?有多少人能和他一样?这里是学校,不是他随便招摇的地方!”
  “知道了老师,我会和他说的。”
  叶珍又看她,“你和他说有用,那我和你说有用吗?”
  “你以后会遇见很多更好的人,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那为什么不让自己锦上添花?”叶珍毫不留情,“我点明了告诉你,没人觉得应仰是个好东西。”
  叶珍等着她发言,卫惟闭着嘴就是不说话。
  叶珍无奈,“我一向不太喜欢找学生家长,有些事一旦说出来就像是盖棺定论,能把人钉在耻辱柱上。你见识多,你自己很清楚。”
  “你自己想想吧。”叶珍捏着眉心道。
  卫惟转身时又被她叫住,“把周豫鸣叫过来。”
  卫惟回班传达了叶老师的话,周豫鸣走得利索。卫诚不在,卫惟也没法和他说什么。但又想想,卫诚和应仰根本没叶老师说的那么不堪。
  ——
  十月份天还暖着,透过办公室百叶窗的缝隙能看见外面随风摇曳的树叶。
  不同于卫惟的知错心虚,周豫鸣站得笔直,那副挺直腰板不知错处的姿态像极了前几天前来造访的应仰。
  叶珍都给气笑了,“林艺就没你这么理直气壮。”
  “和林艺没关系。”周豫鸣一如既往淡然。
  “你和我说说,你们都是哪来的自信?我原来倒是没看出来,你和应仰那种不要脸面的是一伙的。”
  叶珍气得摔了书,“应仰他能说他是两情相悦,卫诚胡搅蛮缠强取豪夺,其他人小打小闹都知道低下头夹着尾巴做人。你这是什么?!”
  “争风吃醋徇私舞弊,你这个学生会会长是不想当了。卷起袖子冲上去就打人,你还真有能耐......”
  一个个都是软硬不吃的倔驴,叶珍喑噁叱咤只像在人耳边刮了一阵风,只得最后下通牒,“我和林艺说了调开座位,你最好老实照办。”
  周豫鸣出去刘征进来,刘老师应该是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进来和老婆胡乱感叹道,“最近真是鸡犬不宁多事之秋。”
  叶珍没细听他的词用的对不对,狠狠瞪了一眼让他闭嘴。
  下午还有模拟考试,没几个人出去,同学们都乖乖在班里学习闲聊或趴着无聊。
  周豫鸣回去的时候,正有人在收拾东西搬桌子。
  林舟和韩哲看见他走过来,都放开了搬着桌子的手。
  卫惟在黑板上布置下午的考试安排,突然听见班里静了下来。
  “搬回去。”周豫鸣说。
  林艺一手抱着书,另一只手拿着自己的杯子,不理他要径直走开。
  周豫鸣拉住她拿着杯子的胳膊,语气不容置喙,“不用搬。”
  “我不想和你继续做同桌。”林艺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打你那一巴掌没挨够?”
  周豫鸣没松开手,只问她,“搬到哪去?”
  没人告诉他,但是第五排已经空出了位置。
  “就你这身高,”周豫鸣不屑笑了一声,“你上课能看见。”
  林艺怒视他,“那你搬!”
  周豫鸣也一字一句告诉她,“我不搬。”
  周围安静到能听见呼吸,班里上一次有这样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还是卫惟和应仰发生冲突那次。
  卫惟转着半个身子看林艺,不知道林艺到底会怎样。她知道,林艺和周豫鸣,藕断丝连扯不清楚。
  林艺笑了,她又不是任人揉搓的软面团。周豫鸣帮她搬她还能给他个最后的笑脸,那他既然不帮她还不让她搬,那她也不用再客气。
  林艺放下自己手里的东西,哗啦一声掀了周豫鸣的桌子。
  “你不让我搬是吗?那我帮你搬。”
  不是搬,是断。
  林艺也无所谓了,回头看看想坐下,发现自己椅子上也乱七八糟,干脆再退一步坐到了卫惟座位上。
  她笑得讽刺,“我只是不想和你做同桌,我巴不得留在这里和卫惟坐一起。”
  林艺脸上浅笑,眼里带着水光。
  卫惟站在讲台上看她,透过了时间差。那日晚上下雨,林艺没打伞跑到她家来,虽只有一栋楼的距离,但她还是湿了衣服。
  问她要不要擦一擦换一换,林艺不答话,她抱着大玩偶闷声道,“我好讨厌周豫鸣。”
  女孩子说反话这件事是确实存在的。她说好讨厌,那讨厌该占小几成,剩下的全是喜欢。
  别的话都忘了,卫惟只记得问她,“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笨蛋。”林艺拍拍她的玩偶,“我现在问你喜不喜欢应仰,你肯定和我说喜欢。那我以后再问你喜不喜欢应仰,你肯定说不出完全的实话。”
  “心里的想法太复杂,不是一句喜不喜欢就能说清楚的。”
  卫惟的手指已经在黑板上留下带温度的指印,终于转过身去不再旁观。她还没到那个地步,她现在还很喜欢。
  闹剧最终以各退一步收场。
  林艺还在原来一排,和韩哲换了位置,一排四人,周豫鸣最左侧,林艺最右侧。
  从此楚河汉界,泾渭分明。迫不得已要说句话,该只有一句“你好”。
  没人知道到底为什么,谁能知道别人的为什么?毕竟有时连自己的都不知道。
  当然,这是后话。
  ——
  考试一天都不容易见面,这是正常事,但考完试应仰还是不知所踪,卫惟没去问人,也没人告诉她。不用别人告诉她,她知道,应仰根本就没去考试。
  回到班里刚收拾好东西,听见广播响了几声,都以为是教导主任又训话,一个个的都不在意。现在脑子里还被变态题折磨得发懵,一堆道理爱说给谁听说给谁听。
  卫惟刚搬书回来放好,觉得该去洗洗手,刚走到门口,听见广播里有熟悉的声音。
  “喂,”语气慵懒随意,倒像是在打电话,“找卫惟。”
  卫惟应声抬头看广播喇叭,好像应仰能从广播喇叭里冲她招招手。
  “卫惟在哪?”应仰语气吊儿郎当,又自己说道,“是在班里坐着,还是在什么地方站着?能听见吗?能听见我就开始了。”
  卫惟低头笑了笑,不再去洗手,回到座位上坐好。
  “其实也没什么事,广播时间,借用公共资源,给你念首诗。”
  广播里的应仰扔掉冷漠外表,和平常示人的表现大相径庭,就像是他在和卫惟单独说话相处。
  隔着广播喇叭,卫惟都能想象出他现在靠在广播室椅子上手里拿着话筒的不正经样子。
  应仰声音好听,卫惟爱听他说话,更爱极了他说英文。卫惟曾和他开玩笑,不会说话时干脆直接和她讲英文,她听见那声音还能对他网开一面。
  应仰再开口已经是个有礼的绅士,仔细听来能听出他温柔的笑意。
  “and you said to me, love is in the sonnets. then i sing to you.”
  (你和我说,十四行诗歌颂爱情。那我歌颂你。)
  此起彼伏的起哄声接连不断,别的班的声音都能透过墙壁和天花板传过来。
  “yet in these thoughts myself almost despising,haply i think on the.....”
  (可是,当我正要这样看轻自己,忽然想起了你.....)(注1)
  广播里有不清晰的声音,依稀是别人的笑骂,“应仰你快点,别他妈学人抒情,等会老林带人来撞门抓你。”
  广播里有一下静止,再有声时没了杂音,只听见他咬准了她爱的声音语调。
  “for thy sweet love remember'd such wealth brings,that then i scorn to change my state with kings.”
  (一想起你的爱使我那么富有,和帝王换位我也不屑于屈就。 )(注1)
  卫惟心里有一把火在烧,没有浓烟烈焰,都是亮晶晶的星星,一不留神要带着欢喜从她身体里跑出来。
  “i read the twelfth night you said. i like everything you like.”
  (我读了你说过的《第十二夜》。你喜欢的我也都喜欢。)
  他们都说他不学无术,不值托付,可是只有卫惟清楚,他到底有多好多值得。
  “shakespeare's theory:in delay there lies no plenty , then come kiss me , sweet and twenty , youth’s a stuff that will not endure. ”
  (莎翁说,迁延蹉跎,来日无多,二十丽姝,请来吻我,衰草枯杨,青春易过。)(注2)
  应仰顿了顿,正经严肃到像在宣誓。
  “my princess, please come and love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