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檀点点头,没有说什么,直接进到办公室,在彭主任旁边坐下。
刚坐下,彭主任就对她说了一句:“情况恶化了。”
“抗生素都没起作用?”她低声问了句。
“来不及的。”彭主任说了一句,话音刚落,会议室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抬眼看去,几个白大褂鱼贯而入。
打头的是麻醉科的大主任,后边跟着icu的徐主任和医务处的杨处长,麻醉科的范医生跟着他们,陈医生走在最后,进来之后反手关上门。
投影仪开始工作,投影出了6床患者从入院至今的整个诊疗过程,和所有化验检查结果,以及现在的具体情况,然后是各位会诊医生开始发表意见。
还是彭主任先说,“我的意见还是那个,继续保守治疗下去死路一条,内科搞不了。”
接着是舒檀,“我跟我们科孟主任还有史今教授都讨论过,这个患者的基本盘太差了,只有手术才可能有一线生机,所以我同意彭主任的观点,在跟家属充分沟通的情况下,可以尝试手术。”
“风险不是一般的高......”来参加会议的胸外科大佬们讨论来讨论去,还是觉得情况太差,要做手术不是完全不能做,但风险实在是极高。
听他们讨论得热闹,舒檀隔着彭主任,问赵医生:“赵一刀你什么看法?”
赵一刀是大家对这位胸外第一刀的戏称,也是尊称。
赵医生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说呢?”
舒檀眼睛一眨,“她还那么年轻,才五十多岁,跟我妈年纪差不多,要是就这么死了,是不是怪可惜的?我刚才从监护室回来,看见她儿子在求陈医生,你说要是他没妈了多惨呐?”
她还记得厉宁述那天跟她说过的促使他下定决心的话。
“舒医生这是动之以情。”赵医生半晌笑了声,摇摇头,正色道,“如果可以,我当然想帮她,但你知道的,最后能作决定的不是我。 ”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几位正在讨论的主任,舒檀顿时有些泄气。
就在这时,徐主任又说话了,“她还很年轻,太可惜了。”
紧接着麻醉科的大主任也说道:“我跟徐主任的意思一样,依照患者目前的状况,不做手术肯定死,做手术也可能死,横竖是个死,还不如搏一把,起码还有点希望,你们说呢?”
胸外科几位主任沉默下来,半晌有人问杨处长:“杨处,你怎么看?”
杨处长做惯老好人整天笑眯眯的,现在也面色严肃起来,“你们要是做,我们就去跟家属谈,如果中途病人下不了台,一切都由医院负责,绝对会不会让医生和科室受委屈!”
这是很明确的表态了,胸外科的叶主任闻言总算笑了一下,“那就做吧。”
顿了顿,又一再强调道:“一定要跟家属把所有风险都说好,别到时候真的惹了麻烦。”
做手术的决定就这样定了下来,舒檀忍不住轻轻一拍手掌,刚要说好,就听赵医生道:“看来主刀是叶主任了。”
舒檀一愣,“......不是你么?”
“我最多当个一助罢了。”赵医生微微一笑,也有看着她,“舒医生这几天也不好过吧?”
舒檀点点头,刚要说是,赵医生就接着道:“昨天宁述还打电话给我,问我这个手术能不能做,我还奇怪他在中医科怎么知道这件事,结果他告诉我你是他邻居。”
说完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咱们单位不同科室职工之间还是很团结友爱的嘛。”
舒檀顿时愣住,都忘了要说什么,只在想,哎呀厉医生和赵医生这么熟的吗?难怪那天会说那样的话。
不过也是,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他当时是在摇摆不定。
敲定了要做手术,第一件事就是术前谈话,由医务处、icu、胸外科和麻醉科四个科室的领导一起组成术前谈话小组,跟家属进行了细致而充分的沟通,中心思想就一个,不做手术就是死,做了也可能死,但有最后一点希望,如果术中出现意外,希望家属不要怪罪 医院和医生,同意的话就签字。
舒檀之前就说过,他们科之前有类似的病人,但是家属在听完了手术风险以后拒绝了手术,所以病人最终不治。
但好在这次这个患者的家属没有犹豫,很利索就签了知情同意书。
中午的时候,舒檀收到陈医生发来的信息,说病人已经送过去手术室了,再一问主刀是谁,果然是叶主任,一助是赵医生。
舒檀马上又想起赵医生当时说的话来,心里的好奇又多加一层。
“我不要,我牙疼,你别诱惑我了!”耳边忽然响起徐丹露的哀嚎,舒檀立即回神看过去,只看见她正推着杨玥递过去的奶茶。
杨玥还在劝,“冰一冰你就不疼了,甜一甜你就不躁了,真的。”
“你这都是歪理!”徐丹露哭笑不得。
舒檀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呐?”
“我牙疼,这人还非让我喝奶茶,你说讨厌不讨厌。”徐丹露一边应,一边将杨玥推开。
舒檀闻言眼睛一亮,这道题我好像会啊!
“你是上牙疼吗?是蛀牙疼还是单纯牙龈疼痛?”她接连问道。
徐丹露愣了一下,“......呃、上边的牙龈发炎。”
“你吃点......”舒檀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哪里有点不对,咦,不是下牙呀?
她顿时卡壳,然后从口袋摸出手机来,给厉宁述发信息,虚心请教:“厉医生,上牙的牙龈痛吃什么药?麻仁丸对症么?”
得亏是午休时间,厉宁述正在办公室休息,一边看手机,一边跟康华有一句没一句地交流着做菜的经验,能立刻看到她的信息。
“厉宁述:上牙牙龈肿痛可以吃黄连上清片。”
“舒檀:为什么不是麻仁丸?”
“厉宁述:大肠经的循行路线经过下牙,所以下牙的牙龈肿痛可以用麻仁丸,上牙归胃经管,胃经有热下牙就会出现牙龈肿痛的现象,黄连上清片清胃火。”
原来是这样,舒檀明白了,暗道幸好没有将错就错,不然丹露姐该吃错药了。
她把厉宁述的回复跟徐丹露说了,徐丹露哦了声,“那我一会儿下班就去买来试试。”
说着又看一眼正低头捣鼓手机的舒檀,“你跟宁述都已经这么熟啦?”
“哎呀,邻居嘛。”舒檀一边发信息,一边随口应道,“他家猫有趣的,厉医生做饭也好吃。”
徐丹露笑 起来,“你连人家做饭好不好吃都知道?”
舒檀得意地一甩头,“那当然啦。”
然后点下信息发送键,很快得到得到一个微笑的表情。
厉宁述一边回信息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这个人可真是会得寸进尺,才吃完红烧肉马上就想喝汤,当他家是什么地方,餐厅?想吃什么点什么?
做梦去吧!
舒檀对此有点失望,回了个哭泣的表情包,然后又说起会诊的事,告诉厉宁述患者已经被送进手术室了,又问厉宁述跟赵医生的关系。
“厉宁述:谁在医院没几个熟人?”
舒檀一想也对,于是再没纠结此事,便也不知道原来赵医生跟厉宁述在读书时是住隔壁寝室的同学,关系一直不错。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知道了,她也不能怎么样嘛。
傍晚下班之前,她打电话问陈医生手术结束没有,回答说还没有,“问过手术室护士,说虽然有困难,但一直状况都还可以。”
舒檀安慰道:“现在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人工瓣膜置换术就是要将坏掉烂掉的瓣膜拿出来,将新的人工瓣膜换进去,代替心脏瓣膜的功能,因为患者情况特殊,这台手术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晚上。
华灯初上,舒檀刚回到家没多久,买的时候刚出炉的蛋挞已经冷掉,她刚要吃,手机就抖一下,低头一看,原来陈医生拉了个小群,加入进去之后,他先发过来一张图片。
照片背景是在icu病房,患者胸口绑着厚厚的纱布,一旁挂着心包、纵膈引流瓶,瓶子里的血液颜色鲜红,“各位同仁,在大家的一致努力下,6床患者手术圆满成功!”
“心内彭主任:恭喜,接下来要特别关注感染情况。”
大家都松了口气,开始有心情说笑,主刀的叶主任说自己紧张到衣服全都湿透了,大家忙道辛苦。
看到陈医生说明天还得请大家去会诊,舒檀再也没忍住,从沙发上跳起来,直冲出门,嘭嘭嘭砸着对面的门,“厉医生,你快开门!”
厉宁述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从厨房跑出来开门,刚开门就被她眼睛里亮闪闪的光芒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他难得有说话磕绊的时候,舒檀却全然没注意到,只一个劲地将手&zwnj ;机往他跟前怼,“看看,快看看,快看看,手术成功了!”
厉宁述一愣,随即又笑起来,“是么?那是好事啊。”
说着又问她:“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舒檀连连点头,“放心了,放心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也还要看明后两天的情况,血压能不能上来,氧合情况能不能好转,呼吸机能不能撤......哎呀,还不是十拿九稳的。”
“但最难的一步已经过去了,她的运气很好。”厉宁述笑着回答,又问她,“吃饭没有,喝不喝汤?”
舒檀听见这个问题,这时才闻到从厨房飘出来的香味,有点熟悉,但又不太像,她吸吸鼻子,欢快地应声:“好呀,你等我一下。”
说着转身就走,厉宁述也不管她要做什么,只留了门,自己回厨房去端菜盛汤。
舒檀其实是吃过晚饭了的,但她又很贪心,又或者是隔锅饭香,厉宁述邀她她就答应了,又不好意思次次吃白食,于是将还没来及吃上一口的两盒蛋挞全都提过来送他。
看厉宁述收下,她便心安理得地喝起汤来,发现这碗排骨汤居然也是放了五指毛桃的,联想起中午时自己跟他要是能再喝一次上次那个鸡汤就好了,他是不肯答应的,没想到......
她忍不住拿眼神去瞟厉宁述,“厉医生,有没有人说过你是嘴硬心软的好人?”
厉宁述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着她,“闭嘴,喝你的汤。”
36. 第三十六章 所谓隔锅饭香,就是说像你……
事情从这一天开始迎来转折。
舒檀第二天下午又去会诊, 而此时患者已经清醒了,升压药的剂量开始下调,复查的动脉血气也提示患者的氧合情况在逐步好转, 舒檀看过以后,建议道:“明天试着脱机看看?”
赵医生站在病床边上看着手里的各项化验结果,一直不停地笑。
“赵医生这次真是大冒险了。”彭主任开玩笑地感慨道。
“幸好一切顺利。”赵医生应了声, 又看一眼舒檀,“舒医生有没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宁述?”
舒檀笑了声,隔着口罩摸摸鼻子, “第一时间就说了,赵医生放心吧。”
彭主任闻言噗嗤笑了声, 然后摆摆手, 钻出监护室。
与此同时, 舒檀 收齐了相关科室发回来的报告,她的11床患者腹部皮下结节穿刺细胞学检查诊断肺吸虫, 最重要的是疾控中心发回来的化验结果,该患者肺吸虫皮试、肺吸虫抗体检测均为阳性。
在入院第六天, 舒檀正式给她用上了针对性的治疗药物,“吡喹酮0.5g口服,tid, 连服三天,停两天,总共五天为一疗程, 连续服药三个疗程。”
还要给与双侧胸腔闭式引流,监测肝肾功能和血常规。
处理妥当病人之后,舒檀觉得神清气爽,看什么都是好的, 尤其隔壁厉医生家的两只猫。
“厉医生,能不能让黑煤球和小白来我家玩?就一会儿。”她敲了门,双手合十着对厉宁述央求道。
正是周末阳光很好的时候,她穿着薄薄的春衫,海棠色的料子衬得她白皙的脸孔格外好气色,厉宁述迎着她的目光,忍不住心头一顿,眼睑微微一垂,“它们出去不安全,我有事做,没空看着它们。”
舒檀嘴巴一抿,心说之前你让它们帮忙送东西的时候怎么不担心它们的安全?
刚要吐槽,就听厉宁述接着道:“要不然你过来跟它们玩?”
这也行,舒檀立刻就改变主意,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建议,“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