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取证之后, 齐昇带队回了东区分局,临走前,还和薛芃、孟尧远沟通了几句, 接下来的调查方向会等痕检和毒检的报告出来。
换言之,就是如果在李兰秀的血液中验出毒物, 那这个案子就绝对不是自然死亡。
很快, 薛芃一行人也坐车返回市局, 就在回程的路上,程斐和孟尧远还在讨论案情。
其实这案子看上去并不复杂, 案发现场是一目了然的,屋子没有入侵痕迹, 李兰秀生前也没有遭受过暴力袭击,而且就屋子内的摆设和私人物品来看,李兰秀已经独居很长时间了,她死亡的现场除了自己挣扎过之外, 也没有和其他人产生推撞、打斗的痕迹。
也就是说, 单纯就案发现场来看,可以排除他杀嫌疑。
但事情就是这么巧,李兰秀的丈夫高世阳, 就在今天中午于众目睽睽之下病发倒地, 病发时的症状和李兰秀雷同。
两人病发相隔了两天,但是李兰秀的尸体是在今日才发现,也正是因为这种时间上的“凑巧”,才引起现勘人员的重视和怀疑。
程斐正和孟尧远说到上大学时候经历的事:“我爷爷去世之后, 我奶奶就一直一个人住。她生前老说自己心脏不舒服,透不过气,可是每次去医院检查都说没毛病。结果后来, 我奶奶就是在看电视的时候,人突然就没了。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救护人员就在现场做了个简单检测,说是心脏病突发,然后就把我奶奶的遗体送上救护车,直接拉去医院的停尸间。”
说到这,程斐叹了口气:“我今天看到这个李兰秀,心里真挺不是滋味儿的。师兄你说,如果不是邻居报警,如果不是第一波赶来的民警觉得不对,通知了东区刑警队,如果不是刑警队为了保险起见,向咱们请求技术支援,如果不是她老伴儿也在今天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巧合的引人怀疑……这里面但凡有一个环节被轻视了,以为就是老人自己在家突发疾病没了,就叫个救护车把人拉走了,谁又能往毒物方面想啊?”
有时候通过尸检,可以准确验出是某一种毒物,但有时候结果也未必百分百肯定,这时候就会写明死因是心脏骤停。
而且每一种毒物,在中毒之后的表征都不一样,急性和慢性的也不一样,像是李兰秀这种没有典型表征的,而且尸体已经放置两天,谁也不能仅凭看两眼就推断出她是不是中毒了。
当然,就理论上说,只要是毒物,就一定能验出来,但那也是尸检之后的事了。
负责开车的张椿阳,这时接道:“要不怎么说天网恢恢呢?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多‘如果’都凑齐了,那这事儿没准就混过去了。不过就现在看,这事儿也比较为难,尤其是陆队肯定难做……”
程斐问:“怎么讲?”
张椿阳说:“听说前几年下面分局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有一个案子特别蹊跷,那现场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死亡,家属又提不出正当理由拒绝尸检,那分局大队肯定是执行尸检啊。当时就叫季法医过去了,可结果你猜怎么着……”
程斐想了下:“呃,难道还真是自然死亡……”
这时车子经过一个拐弯,张椿阳顾不上说话。
孟尧远就接着说:“是啊,尸检结果死因无可疑,就是现场各种巧合凑到一起,引起了分局大队的怀疑。等拿到尸检结果,那几位家属就不干了,当场发飙,就抓着季法医和当时在场的刑警不依不饶,非要讨个说法……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换做是谁,谁也不能接受啊。”
程斐:“这倒是,如果我是家属,我肯定接受不了。咱们中国人,还是讲究要留个全尸的。”
孟尧远:“当然,也有过相反的情况。就是死者家属觉得死因肯定有古怪,一定要求尸检,要找到‘凶手’,结果尸检了就是自然死亡,可家属就是不相信,还要二次甚至多次尸检。”
就在车上三人喋喋不休的时候,坐在后排的薛芃一路都在看窗外,想事情想出了神。
其实就目前来说,还不能完全肯定李兰秀和高世阳两位老人都中了毒,最起码就表征来看实在武断,要不是将前后发生的事情联系到一起,恐怕不会第一时间就往这里想。
两位老人明显不住在一起,却都有呼吸系统方面的问题,病发时的症状也很相近,而且两件事就发生在三天之内,这种巧合真是太少见了。
薛芃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可能会导致这种情况的毒物,这时就听到程斐小声说:“要真是跟毒物有关,那下手的肯定是家人啊,外人哪有这种机会,还要同时接近两位老人,而且也没有动机啊……可如果真是家人,就太没人性了。”
孟尧远说:“自家人作案的每年都会发生,不过大部分都掌握不好分量,没有化学或是医学常识,很容易就被发现了。少数的就用阴招,一点点稀释了再下,导致慢性中毒,这种人才叫真的坏。”
程斐:“我真不明白,图什么呀?”
张椿阳嗤笑一声:“还能图什么,这种丧心病狂的人,要么是奔着钱,要么是奔着房子。如果两位老人真是中毒,他们的儿子就嫌疑最大,你看,一直联系不到人。”
程斐叹了口气:“还说养儿防老呢……”
孟尧远没接话,这时转头看向薛芃:“我说薛芃同志,你也参与一下我们的讨论,有点参与感好不?”
“现在就讨论嫌疑人和动机,会不会太早了?”薛芃转过头来,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两位老人的儿子不是亲生的,最起码不是高世阳亲生的。”
孟尧远一顿,坐在副驾驶座的程斐跟着转头,就连张椿阳都从后照镜瞄向薛芃。
薛芃说:“我在全家福上看到,高世阳有w型下颌,但他儿子没有。如果是亲生的,这种显性基因是一定会遗传的。”
一时间,几人都不说话了。
直到程斐摸了摸自己跌手臂,说:“我去,我都起鸡皮疙瘩了,那就是养子谋财害命了?”
薛芃淡淡道:“在毒检出来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
程斐耸了下肩膀:“哦。”
程斐比较单纯,还没经历过社会上的大风大浪,命案接触的也不多,遇到薛芃这样一板一眼的态度,自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可是孟尧远不一样,他和薛芃早就插科打诨惯了,两人还是前后脚进的市局,开起玩笑自然没那么多顾忌:“对了,这事儿还有个疑点,非常重要,我估计你们也没注意到。”
这话一出,又把程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张椿阳跟着问:“什么疑点?”
孟尧远笑了下,见薛芃也朝他这里瞟过来,便往她那边凑了凑,挤眉弄眼的说:“请问薛芃同志,为什么陆队送高世阳老人去医院,刚好被你看见了?”
“……”薛芃停顿了一下,完全没料到孟尧远会把问题拐过来,便说:“我刚好碰到的。”
张椿阳和程斐齐刷刷竖起耳朵,表情都不对了。
孟尧远又道:“事发的时候是在饭点,而你和陆队都在饭店,你说刚好朋友,会不会这么巧啊?陆队一个人干嘛跑去饭店吃饭,咱市局食堂的饭不香吗?还有,我记得你中午说,你要陪妈妈吃饭,嘶,这么一联系,就只有两种可能了。”
薛芃没搭理孟尧远,直接把头转开继续看窗外。
张椿阳却憋着笑,问:“哪两种?”
孟尧远说话的对象仍是薛芃:“一种,就是你没有陪妈妈吃饭,就是和陆队两个人,这主要是为了避人耳目,不好在市局饭堂众目睽睽之下,还有一种,就是你陪妈妈吃饭了,却还多带了一个人过去。”
“……”薛芃又把头转回来,扫向孟尧远。
车里一时安静极了,三人都在等薛芃的反应。
几秒后,薛芃却说了这样一句:“你很臭,离我远点。”
孟尧远“靠”了一声:“难道你没味儿啊,程斐没味儿啊?咱们里面也就椿阳没进过现场。”
一说到味道,程斐也跟着抱怨起来:“你们别说,我这一身味儿,回去肯定要被我爸骂念,要是我告诉他们我去过案发现场,他们肯定又要担心了。而且吧就我这鼻子里,老觉得有东西,好像那味儿粘进去了,出不来,怎么办啊,它们会停留多久,你们谁有香水啊?”
孟尧远说:“嘿,对付尸臭,咱芃哥最有经验了。怎么样,芃哥,给新人教授点经验?”
薛芃这回倒没板着脸:“市局出去左转两个路口,有一个公共厕所,有印象吧?”
程斐忙说:“有。”
薛芃:“一会儿进去待个半小时到一小时,会好很多。”
程斐:“……”
孟尧远“噗嗤”乐了:“不懂了吧,这就以毒攻毒。我告诉你,对付尸臭,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其他的臭味去冲淡它。就咱们今天遇到这个还算好的,要是高腐尸体,那味道,非得农村那种旱茅房的味儿才能压得住!”
薛芃又道:“切记,千万不要喷香水,不仅会污染物证,影响判断,而且香水的味道和尸臭融合在一起,在你的鼻腔里停留好几天,那种感觉只会雪上加霜。”
程斐:“……”
*
另一边,中心医院。
其实就在陆俨送老人高世阳赶去医院的路上,就已经注意到不对。
高世阳病发得很快,而且很痛苦,陆俨就坐在旁边,目睹了一切,只是这时候还没有往其它地方去想。
救护人员也问过陆俨,老人在病发前吃过什么药,是不是对一些呼吸系统的药物有过敏反应。
可陆俨根本毫不知情,就将自己发现高世阳病发的情况简单交代了一遍,随即就在手机上看到薛芃发来的纸条照片,正是在高世阳身上找到的那张。
陆俨将电话拨过去,很快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将电话转给救护人员,就坐在一旁听他们沟通,大概得知,高世阳和儿媳妇这段时间都没有见过面,但他的确有一些病史,就好比说格林巴利综合症。不过前几年情况已经稳定了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又有了复发的迹象。至于高世阳最近吃过什么感冒药,他儿媳妇也不知道,近日都是儿子去照顾的。
等挂断电话,陆俨便问起救护人员,什么是格林巴利综合征。
救护人员解释道,这就是一种自身免疫力引起的急性炎症,发病的时候多半都是急性,发病时还很有可能并发呼吸衰竭、心血管疾病。就这种病来看,也算和高世阳发病时的症状吻合。
陆俨只听了个大概,医院就到了。
这之后所有的事,都发生的很快。
高世阳的儿媳妇距离医院也不算远,和救护车几乎是前后脚到的,很快就签署了抢救同意书。
高世阳被送去抢救,但情况危急,普通抢救根本救不回来,需要送去重症监护室,但这需要家属的签字同意,而且要花上一大笔钱。
有很多人在这里就会退缩了,除了钱,还意味着病人将要承受更大的痛苦。
高家儿媳妇一时六神无主,犹豫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选,便问医生:“医生,您就直接告诉我吧,是不是如果不去监护室,我公公就要死了……”
医生很委婉的跟高家儿媳妇解释了几句,她听了以后当场落泪,但就算再难过,还是做了决定。
直到高世阳被推进重症监护室,高家儿媳妇被挡在门外,她扶着墙,来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整个人都好像要虚脱了。
始终站在一旁的陆俨,这才上前几步。
高家儿媳妇注意到有人靠近,抹了把眼泪抬头一看,愣了两秒,这才想起陆俨是谁。
刚才情况太过危机,高家儿媳妇一直来回奔波,又想守着公公,又要奔去交费,只在刚进来的时候和陆俨照过一面,知道是他把高世阳送进来的,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谢谢”,随即就再没顾得上。
这会儿安静下来,高家儿媳妇这才扶着椅子,准备起身再次表达谢意。
但陆俨却先一步抬手:“您坐吧,不用起来。”
陆俨就在她旁边坐下,说:“之前老人发病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刚才在救护车上,我也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我把我知道的跟您说一下,下午我还有工作,一会儿就要回去了。”
高家儿媳妇一听,连连点头:“真是太感谢您了,您说吧,我听着……”
很快,陆俨就把事发经过的脉络一五一十的告诉高家儿媳妇,他的语速不快,也没有冗赘的描述,整个过程讲下来还不到三分钟。
等高家儿媳妇消化完所有的事,又说了两次谢谢,陆俨这才起身,说:“那我就先走了。”
只是陆俨才起身走开几步,手机就响了。
来电是东区大队的齐昇。
电话一接起来,就听齐昇说:“陆队,有个事我想和你核实一下。听说你送一位叫高世阳的老人去了中心医院?”
陆俨一顿,说:“对,刚送进icu,家属已经来了。你那里怎么样?”
齐昇:“这事说来也真巧,我们这里发现一具独居老人的尸体,老人叫李兰秀,她老伴儿就是你送到医院的高世阳。”
什么……
陆俨脚下一顿,立在原地好几秒没动静,脑海中也飞快的闪过一些东西,也说不清是直觉还是什么,太快了,根本抓不住。
片刻后,陆俨缓慢地转过身,看向走廊尽头依然坐在长椅上的高家儿媳妇。
高家儿媳妇这时正拿着纸巾擦拭眼睛,随即又从包里翻出一个粉饼盒,打开后对着里面的小镜子照了照,一边照还一边吸鼻子,接着就拿出粉扑盒,小心地按压在眼睛周围,等按压完了又照了两下。
陆俨的眼睛倏地眯了起来,脚下一转,不动声色的往回走,同时问齐昇:“李兰秀的尸表检验有结果了么?”
齐昇说:“还没有,我们刚到不久,陈法医正在检查,估计也快了。”
陆俨又问:“我记得你们之前联系过老人家属,儿子的电话一直没人接,是儿媳同意你们撬门进去的,对么?”
齐昇:“是啊,我们联系到钟钰的时候,她正在赶去中心医院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