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单知非像是在斟酌措辞,“丢了不要紧,我家里旧的还有,可以借你。”
他快速补充,“我没有小瞧你的意思,从来没有。”
张近微羞愧的耳朵跟着发热,这是她的毛病,动辄耳朵就火烧火燎起来:“我不能再要了。”
“对你来说,没什么比高考更重要了不是吗?你可以等高考完了打工偿还我。”单知非给她指了条路,差点儿,想要提旧手机的事,但没说。
他希望她能有部手机,比如,有不会的题目,可以随时打电话请教他。
这样太刻意了,单知非也有些微微的烦躁,对方一定会想,你家里旧东西真多,可惜我不是回收站。
“我送你回学校。”他最终说的是这个。
张近微似乎彻底平静了下来,她又变得格外拘谨,轻声说:“不用了,我坐公交车回去。”
她鼓起勇气,看他一眼:“今晚谢谢你。”
“很晚了,你一个女生不够安全,我回头再打车。”单知非似乎早在等着她这一眼,没有回避,他眼波藏在睫毛的阴翳里。
“真不用,公交有直达一中的。”张近微同样很坚持,她不想自己很哀怨,深吸口气,换了个轻快的语调,“你借我硬币吧,这个我不用等高考打工还。”
自己再坚持,似乎没多大意思了,单知非送她去公交站台。
两人这次还是一前一后,像避嫌,他影子瘦长,张近微抬头就能看见男生颀挺的身材,略带少年单薄的味道。
他薄开衫外套没扣扣子,风一吹,扬起小小的一角,张近微心中忽然涌起强烈的冲动,她想去牵他的衣角。
少女的心思转瞬即逝,她压住了。
单知非在公交站牌那给她找坐几路车合适,并且看看滚动的屏幕,上面会显示还有多长时间班车会到此站。
两人站在那里静静等待,他跟她简单交待两句后,又说:“到学校后,借传达室电话用下,给我报个平安。”
男生念了一串手机号,问她记住没。
张近微嘴角轻抿,点了点头。
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张近微见状,伸出了手。硬币递过来时,男生眼帘垂着,手指在触到她掌心皮肤时忽然交错开,以一种稍显怪异的姿势,插进她指间缝隙,十指交扣。
硬币夹在两人皮肤中间,一部分闪耀。
张近微甚至没感受到他肌肤的温度,非常快,结束了。
风吹起时,她察觉到有些微微的潮湿,那是他手上的汗。
同时远去的,还有他急促的呼吸声。
张近微讶异抬头时,公交车靠站,单知非不动声色的目光越过她肩头,看了两眼,不给她说话的任何机会,在她身后轻轻一推:
“注意安全。”
张近微顺着人流上了车,车上有个空位,但不靠站台这边的窗户,她心跳的迅疾,犹豫了几秒钟,握紧剩下的硬币朝没有空座的窗户边走去。
单知非在站台上泠泠独立,车子启动,她已经看不清他的眼睛了。
同样从窗户那朝外张望的,还有出租车里的周妙涵。
她在大概十五分钟前,看到单知非,一个人顺着街道走。当时,她正跟死党讨论口红色号,不到十米的距离外,男生熟悉的身影映入匆匆的一瞥中。
想让司机停车来着,但不能停。她只好掏出手机,准备给他打电话,但是,下一秒就看到了单知非停步,转身在等人一样。
司机等红绿灯的时间,让她足以看清楚单知非身后跟上来个女生,穿校服,女人的直觉在刹那间告诉她:
是紫藤花架下的女生。
穿校服的穷酸女生,但很漂亮。
第9章 铃兰(9) 余温
书屋前挤了群买资料书的学生,老板忙着打折,计算器按的啪啪响。丁明清装模作样地混在人群里,翻了又翻,凑个打折的热闹,拎着塑料袋进了教室。
她分给张近微一份,而且,把妈妈送来的成箱牛奶也每天送张近微一盒。当然,以张近微的自尊心,是不会接受的。但丁明清撒娇加发嗲,矫揉造作说:
“哎呀,好近微,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看资料了,我不管,我不管,你必须接受!”
不得不承认,尽管都是十几岁,同龄人,但张近微总是很僵硬的学不会大家这种人情往来的熟稔口吻。一句话,大家都是小人精儿,和镇上的同学们很不一样。
分班后,大部分人比高一时态度认真多了,家长更用心。丁明清的妈妈隔三差五来送饭,糖醋排骨、煲鱼汤、梅菜扣肉、辣子鸡……她妈妈什么都会,带到食堂,丁明清特意给张近微拨出一份。
盛情难却下,张近微吃了,这一吃,久不经荤腥的肠胃受不了,她腹泻了。吃一次,腹泻一回,丁明清看她吃点肉这么遭罪,一边惊奇,一边不好意思再热情硬给。
“嗯哼,今天我妈又该给我送饭了,say yeah!”丁明清快乐地翻开习题本,一抬头,同寝室女生面无表情过来,说,“9.7,班主任让我们体育课重新去打扫。”
“啊啊啊!”丁明清气得摇头晃脑,“本美少女还要趁体育课跑步减肥呢,真是的,什么变态嘛,9.8就及格,一中什么时候能改这狗屁查寝制度!我要炸了宿舍!”
话音刚落,有人进班,高声叫:“谁这周末去漫展?”
一中社团多,动漫社中二少年尤其多,大家会选固定日子到汇演用的教室里看剧场版。有时候,则会组队去隔壁a大cosplay,跟大学生混一起搞什么舞台剧。
这些离张近微都很远,不过,她终于选了校本课程。一门量子力学,一门二战史,居然是同一个老师。老师放过五彩斑斓的星云ppt,也大谈特谈三个德国师,唾液喷老远,张近微一点都不在乎,她把自己当容器,只要是知识,统统放进去。
丁明清和她选了一样的课,她物理不错,兴趣广泛,什么都知道点儿皮毛,跟男生侃足球也能一头汗。
今天有量子力学的课,但丁明清想忙一下漫展的事,她戳戳同桌:“回头借我看看笔记,我不去了。”
说完,忽然花痴笑,“要是单神来上量子力学就好了,哎,我要是美女学霸,就能配上单神吧?”她眼角紧跟着多出那么点鄙夷,“不过,我看学校里谁也配不上他。”
这个名字被冷不丁提及,张近微窒了下,她没接话。脑子里回到那天晚上,到学校后,她在传达室握着电话的手像得了帕金森。那头,对方让她等很久,久到她心跳的越来越急。
后来,男生接了电话,问是哪位,张近微反而不敢说话了,人迟钝如猪,还是单知非先出的声:“张近微?”
就是这么一声,他念自己的名字,张近微眼眶酸的不得了,觉得整个世界都熊熊燃烧起来,明亮又温暖。
她因为颤抖,把声音压的特别低:“我到学校了。”
“嗯,你早点休息,我刚才洗澡去了没能及时接听。”单知非那边情况其实很尴尬,他刚脱光,站到蓬蓬头下面。手机响了,他只能迅速扯过浴巾,松松垮垮,光着发育良好的上身快步出来,还撞上了李梦。
妈妈比他尴尬,尴尬之中,不忘批评他:
“单知非,你这孩子搞这么色情做什么?儿大避母,女大避父,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
单知非躲进了自己房间,慢慢揉着湿淋淋的头发。
“那我挂了。”张近微当然不清楚他那边情况,快速说。
“等等。”
“什么?”张近微觉得自己嘴都快瓢了。
他要解释为什么会那样握一下手吗?她话筒紧贴着耳朵,能听到自己心跳,真奇怪。
“我回头再给你拿个播放器,周四晚自习下课,你在教室里等我,最后一个走。”单知非慢条斯理地安排着,他心跳也很快。
张近微的头脑根本转不动,她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在秋夜里,像手心握着团滚烫的炭火。
“好,那我挂了。”她机械地说。
“晚安。”他低低说了句。
那晚,张近微在塑胶跑道上跑了四圈,觉得手心的火终于只剩余温,才去睡觉。
量子力学课的ppt是单知非做的,上过课后,老师突然点了那么一句,说自己孩子生病没来得及做课件。
阶梯教室里一片躁动,原来,单神跟老师们的关系那么好啊。
张近微嘴角的微笑,就是在这个时候浮起来的。谢圣远在她身后,大方笑出声。
下课后,谢圣远挤过人群,跟张近微并肩走:“挺深奥的,不过还蛮有趣,单知非这家伙真是非人类。”
张近微把笔记本紧紧挡在胸前,好像,那样就能藏好活蹦乱跳的心:“他已经保送了,真好。”
平平无奇的语气。
谢圣远撇嘴:“你不知道,那家伙比我们还忙,忙着搞什么编程社团,学小语种,学大学课程。当然,还有泡妞,最近文科班的女生也找他,我怀疑他是不是看上了文科班的哪个妹子,渣男啊!”他仰天长叹,两手一摊,“上帝真不公平。”
他不知道无意一句,陡然在张近微心里掀起滔天波浪,她愣了下,随即习惯性地抿起嘴。
周一那天,谢圣远已经兴高采烈告诉了张近微那个补课的好消息,她别扭一整天,终于抵不住二本变一本的诱惑,答应了。
是啊,他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张近微为自己糟糕的心情感到挫败,她匆匆走开,谢圣远以为女生是着急上厕所什么的,并没多想。
夜里,冷空气抵达本市。
周妙涵丝毫没觉得冷,她窝着火,但跟单知非这种谈恋爱又不得不装贤惠。两人碰面时,她忍不住阴阳怪气几句,最后,索性直接摊牌:
“我周末在老街附近看见你了。”
单知非坐咖啡馆里,电脑打的飞快,他甚至都没抬头看一眼女生,但态度友善:
“怎么没喊我?”
周妙涵一下来气:“哈?我怎么敢破坏学神约会。”
单知非抿了口咖啡,面无波澜:“你有话直说。”
他其实很懂女生们会情绪化,不过,他以为周妙涵可能是生理期。
“单知非,我们到底算什么,你是不是脚踏两只船啊,不对,你到底踩了多少只船啊!”周妙涵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单知非终于抬眼:“公共场合,注意一下。”
周妙涵从桌子底下狠狠给了他一脚,踢在小腿上。
“你要是不想了,我们以后可以不用见面。”单知非说完,很快改口,“不管你想不想,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参加高考,好好学习吧。”
周妙涵彻底愣住:“什么?你这算把我甩了?”她咬牙吐字,“不要脸!”
“如果你骂我能高兴,你随意,”单知非无所谓接了句,“当初,我们说好的,大家当朋友处,顺其自然,我们一直相处的挺好,不是吗?好聚好散。”
这个男生最会装了,表面礼貌,其实心里压根不会正眼看人,十分傲慢。真要命,周妙涵却很吃这一套。
她好看的眉毛挑起来:
“不是骂你,我是骂那天你约会的人,不要脸,穿校服的绿茶女表,第三者,我告诉你单知非,我最瞧不起第三者!第三者就是不要脸!”
单知非当然听懂了,他语气立刻变得很冷:“收回你的话。”
“你回去问问你妈啊,问问你妈讨厌不讨厌第三者?”周妙涵觉得很委屈,“她抢人男朋友,就是第三者。”
“第一,我从没说过我是你男朋友;第二,我跟她更什么都不是;第三,你好像对什么叫第三者不清楚,有必要了解一下。”单知非关上电脑,语气极度冷硬,“最后,不要随便给别人泼脏水。”
周妙涵气的两眼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