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如意街 > 如意街 第13节
  贺九皋琢磨着与他不相干的事,目送谭佳人与提密码箱的西装男穿过绿树成荫的花园,走到门廊下,直到高大的罗马柱隐去两人的身影,他才收回目光,发动车子,朝母亲住的地方驶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两人还能做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不成,就算做了,和你有什么关系,收起你无谓的关心——啊,该死,谭佳人为什么总能把他搅得心绪不宁,这根本不正常。
  谭佳人压根儿不知道与贺九皋的无心邂逅,她在用心听郑大明问话。
  “何女士喜欢什么风格的珠宝?”
  “她喜欢宫廷风设计,偏好华丽的珠宝,裸钻5克拉以下的不看。”
  “何女士从事什么工作?”郑大明想通过她的工作类型推测她的喜好。
  “花丈夫的钱就是她的工作。”
  郑大明久久无语,“好吧,希望她喜欢我带来的珠宝。”
  程兰的别墅坐落于湖心岛屿上,法国维埃拉式风格,入口有300米蜿蜒的车道,占地6亩左右,曾为程老先生的住宅,他生前不喜欢住高楼大厦,觉得不接地气,于是乎斥重金买下紫微府的这座独门独户的别墅,退出一线后,闲暇时光在后花园随着时令种粮食种瓜果蔬菜,狠狠地过了把农夫瘾,儿子程显荣非常不喜欢父亲把好好的别墅弄得半土不洋,携妻儿另买房子居住,幸亏小女儿程兰归来,陪老父度过余生,免他受寂寞之苦。
  程老先生故去后,程兰按照自己的品味,邀请享誉全球的顶尖室内设计师操刀重新设计,以大面积米白色为基础,运用线条感设计,呈现冷静、简约、精致、优雅的现代感,室内陈设不堆砌,从流线型的吊灯到挂在端景墙上的艺术画作,无一不透露出主人高雅的生活情趣。
  贺九皋在阳光房找到程兰,她坐在休息椅上,被怒放的白色绣球花环绕,手上拿着平板电脑,用责备的眼神看着他。
  “您紧急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程兰打开缓存的经济节目,把平板电脑递出去,“你自己看,然后给我一个解释。”
  第15章 话不投机  自己也算薅资本主义羊毛了……
  程兰让贺九皋看的节目叫经济深度报告,视频中,主持人请专家分析未来房地产走势。
  专家侃侃而谈,“房地产市场结构分化将成为常态,区域间分化不仅体现在价格和房屋供给方面,也体现在经济活力、人口结构、政策等方面。以价格分化举例,同涨同跌变成有涨有跌。这种情况下,那些财务状况不理想,杠杆率较高的房企可能相对难熬些,如果不调整高杠杆、高周转的经营模式,未来会面临被淘汰的风险,而头部房企依然能保持较快的销售增速,市占率将进一步提升。”1
  主持人适时问:“对此,您有什么建议?”
  专家说:“从房企的角度来讲,应由规模扩张转向品质为王,比如专注开发高端住宅的黄金资本,积极拥抱变化,迎接挑战,作为一支房地产基金,与国际领先资本合作,发挥融资渠道优势,聚焦核心都市圈,布局商业和住宅相结合的综合体地产,目前已投资申城安澜高尔夫项目,属于同一地块的云中别墅项目也顺利落地,正在开发中,旨在打造一个全新的、富有活力的高端社区,我想不久后将成为申城的新地标。”
  主持人活跃气氛,“几年前谁能想到荒芜的盐碱地变成了下金蛋的母鸡。”
  专家笑道:“国内外形势错综复杂,房地产行业整体下行,在这种大背景下,具有前瞻性视野的房企和机构才能把握境内房地产市场的新机遇。”
  主持人援引消息人士称,“据悉黄金资本收购了如意街城中村改造项目,将其作为商业项目的延伸一并纳入规划。”
  专家点头,“如意街是个老大难问题,它既是城中村,又是历史街区,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大幅推进,采用何种模式改造,如何协调居民、政府、开发商之间的利益关系,推倒重建抑或维持原貌加以更新改造,城市规划部门尚未形成统一的看法,另一方面,开发成本高导致投资者观望情绪加重,黄金资本接手的话,局面就清晰了。云中别墅想对标的是国际高端住宅,配套的商业街也需达到相应标准,譬如伦敦购物圣地邦德街之于海德公园一号;纽约第五大道之于曼哈顿豪宅。因此,黄金资本拿下如意街实属意料中的动作。“
  主持人说结束语,“我们乐观期待,老破旧的如意街在黄金资本的打造下摇身一变,成为名店林立、世界级剧院、顶尖画廊、全球最棒的美食餐厅汇集一体的顶级商业住宅地段。”
  贺九皋没拉进度条,从头看到尾,然后眸光平静地投向程兰,淡淡道:“有什么问题吗?”
  程兰霍然站起,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动如意街?”
  贺九皋指尖点点平板电脑,“关于这个问题专家解释得很清楚,您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你明白我的意思”,程兰盯紧儿子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毫无变化,忠实地反映出主人冷漠的态度,她很失望,试着循循善诱,“假如你对如意街更新改造,保留历史街区的原生态和传统风貌,我没有意见,但推倒建商业区绝对不可以!”
  贺九皋笑着问:“为什么不可以?”
  程兰放软语气,企图以情动人,“如意街上有很多传统手艺人,他们沿袭传承下来的技艺,凭借一双勤劳的双手生活,推倒如意街,盖精品商店,引入奢侈品牌,你让这些手艺人去哪里?”
  贺九皋神色略略真挚了些,回道:“他们可以拿到大笔拆迁补偿款,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程兰摇头,“离开世代居住的家园谈何容易,他们去哪里再找一条租金低廉的如意街卖手艺,民间艺人在喧嚣的世界清心坚守传统,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出份力,保护历史街区呢?”
  贺九皋逻辑严密地反驳,“中国有五千年的历史,倘若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抱着因循守旧的想法,不会取得今天辉煌的发展成就,如意街只是申城历史发展中的一个小小缩影,一没有深厚的文化背景,二没有历史特色建筑,现存的房屋结构已不满足新时代的需求,安全性问题及环境管理问题给城市规划带来巨大的空间压力,让如意街的村民搬到更宜居的地方,改善生活条件,有什么不好吗?”
  程兰轻轻叹气,“你还是不懂……你外公是孤儿,在如意街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南国集团的起点也在如意街,他开的两元店有赖乡亲们照顾养活了我们一家人,做人不能忘本,希望你看在程家和如意街渊源颇深的份上,对如意街更新升级,不要将它从申城的发展中抹去。”
  贺九皋摊手,“抱歉,我喜欢双赢,如意街村民得到钱,黄金资本得到土地,需要强调的是,如意街不会被抹去,它只会以更华丽的姿态重生。”
  程兰灰心至极,“你坚持?”
  贺九皋点头,“是,我要对投资者负责而非照顾虚无缥缈的情分。”
  程兰硬起心肠,“据我所知,如意街还没挂牌竞价,黄金资本提前造势,是想借助强势的资金获取能力击退潜在买家吗,你舅舅——”
  贺九皋勾勾嘴角,神情轻蔑,“程显荣告诉你的?”
  程兰呵斥,“注意你的态度,他是你舅舅!”
  贺九皋挑了挑眉,彬彬有礼道:“那么我再问您一个问题。”
  程兰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过激,缓和情绪说:“问吧。”
  贺九皋唇角弯起,眼底没有一丝笑意,“您为什么不在南国集团总部召我问话?”
  “我……”程兰嘴角动了动,说不出来。
  “我替您说”,贺九皋脸色变冷,“您害怕我这位董事长儿子去南国集团总部引发不必要的猜测,从而令舅舅一家伤心,比如传出南国集团董事长中意儿子接班之类的流言,所以把训话地点安排在家中。”
  程兰辩解,“九皋,你误会我了,我——”
  贺九皋轻笑了声,“贺君言说他的亲戚们互相折磨,所谓亲情是一种痛苦的关系,我那时年纪小,还天真,不太认同他的看法,当我第一次见到舅舅一家,他们对我怀有强烈的戒备心,用冷言冷语表示对我的排斥,我马上理解了父亲讲过的家族故事,为利益充满争斗,他们没对我出手,已经十足好风度了,可是怎么办——”他看着痛苦的程兰,愉快地说,“他们越不愿意我碰南国,我就越要碰一碰,外公也给我留了股份,我有资格参与,不是吗?”
  与母子间紧张的对峙气氛不同,何女士宫殿式装修的别墅内充满着欢声笑语和茶点的香甜气息。
  宝石商郑大明打开密码箱,各式珠宝躺在黑天鹅绒内衬,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几欲令人呼吸停顿。
  “太美了,太美了”,何女士不禁吞吞口水,指着一套巴洛克风格的珠宝首饰说,“项链、耳环、戒指、手镯,我全要试。”
  谭佳人戴上白色手套,殷勤道:“我帮您试戴。”
  何女士在谭佳人的帮助下,站到穿衣镜前,戴上全套首饰。
  郑大明在一旁解说:“这是b牌最新的高档珠宝系列,灵感来源于巴洛克建筑,用珍贵的天然钻石搭配复杂的设计和精湛的做工,造就的经典之作,名字叫罗马之翼,毫不夸张地说可以做传家宝了。”
  何女士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摆着不同的姿势,从不同的角度观察钻石折射的光芒。
  谭佳人发自肺腑地说:“天然钻石光彩绮丽,水滴造型优雅轻盈,您若参加晚宴,会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身上的。”
  何女士听了喜不自胜,“真的吗?”
  谭佳人拼命点头,“当然了,钻石锦上添花,主要是您气质好啊,这可花钱买不来。”
  何女士被夸得心花怒放,当即拍板,“这套钻石首饰我买了。”
  郑大明愣住,随即狂喜,整套首饰价值60万美金,他忙克制自己转而称赞何女士好眼光。
  谭佳人包装何女士的豪奢消费行为,“外界认为买钻石是奢侈和炫耀的行为,其实不然,买钻石和买黄金一样,都能让财富保值,在我看来,属于稳健投资。”
  “亲爱的,你这番话我要说给老公听,让他晓得我不是乱花钱,我是认真在理财。”
  交易成功,皆大欢喜,作为“搭头”,郑大明的劳斯莱斯幻影被何女士征用几日。
  谭佳人促成一单生意,功成身退,郑大明和她一起走出何女士的豪宅。
  “小谭,谢谢啊,你的酬劳我已经打进账户,老规矩,coco沈那边我也给她包了红包,只是没办法送你,得麻烦你自己回去了。”
  谭佳人早悄悄确认过手机银行,入账的数字特别令人满意,心情美丽了,态度自然要多好有多好,“哎呀,郑总何必客气呢,我自己叫网约车。”
  反正闲来无事,她就逛逛紫微宫,溜达出去,再叫滴滴。
  边走边想,自己也算薅资本主义羊毛了,像何女士这种大客户,钱包有深度,花钱不眨眼,于是就有了他们中介顾问的生存空间,和有钱人结成共生互利的关系,就好比鳄鱼牙缝里的肉渣能喂饱鳄鱼鸟一般,何女士买珠宝的零头也足够她瘪瘪的钱包鼓起来。
  临近中午的阳光日渐热烈,谭佳人脸颊晒得发红,她是敏感肤质,一晒就脱皮。
  她打开公文包式手袋,翻出防晒气垫霜,想找个阴凉地方补妆。
  放眼四望,不远处三株大王椰子树下停了部黑色越野车,她心头一喜,小步跑过去,瞅了瞅车内貌似没人,就把包放到车顶上,冲着倒车镜仔细补妆,先用吸油纸按了按鼻翼额头,再用喷雾补水,最后上气垫,不面对客户,口红颜色艳一点没关系。
  谭佳人快速补妆,施施然转身,与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大眼瞪小眼,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怎么是他!?
  第16章 修罗场1  谭小姐,我想我们不是一路人……
  贺九皋与程兰不欢而散, 驱车离开别墅,紫微宫的景色快速倒退,愈加陌生, 这里从来不是他的家。
  心中郁结难抒, 他将车停在大王椰子树下,拿上烟盒和打火机走到湖边, 抽出一支烟点燃,含住滤嘴,呆呆望着岸边金柳柔韧的枝叶拂过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在英国就读的寄宿制学校,对生活方面要求极其严苛, 规定了头发的长短、走路的姿势、服装的规格以及决不允许吸烟,即使到了合法的吸烟年龄。所以成为大学生的第三年他才迎来小小的叛逆期,学会了抽烟喝酒,当某次在坡斯廉俱乐部和一个种族歧视者斗酒, 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头疼欲裂地醒来,他才明白公学实施严厉校规管理的最大好处——避免学生放纵自己, 妨碍坚韧不拔的性格形成,一个沉溺在酒精中的人谈何掌控自己的人生。经此一役, 他对所有成瘾的东西都保持审慎的态度,烟酒浅尝辄止,而爱情目前于他而言仍是传说, 至少他那些精英俱乐部的校友们在说爱一个女人前, 都准备好了婚前协议书。
  “爱情只是糊弄人的把戏,一时兴起罢了”,贺君言在儿子成年后如此说道。
  “那你对我母亲也没有爱情?”贺九皋记得自己这么问。
  “这个嘛……”贺君言坐在与英女王毗邻的寓所,抽着雪茄目光惘然, 他笑笑说,“我觉得我对你母亲的感情接近于爱,因为我没有签婚前协议,昏头到这种程度,应该算爱情吧,而你母亲认为是媒妁之言,她的爱不知去哪儿了。”
  1990年,大马富家少爷贺君言跟随父亲来大陆投资,在招商投资酒会上对一个女孩一见钟情,她有一对可爱的梨涡,神似影星许晴,梨涡浅笑,当真笑进他心里。
  当年的程兰年仅21岁,不施粉黛,纯稚、清丽,令人不敢亵渎。程父决定接受投资建立南国百货,让她和生意伙伴的儿子相亲,之后便顺其自然嫁到大马,相夫教子,直至被她发现贺君言有了情人,一切便结束了。
  贺九皋对父母的过去略知一二,觉得父亲那番话可笑至极,他不忠于妻子,背叛婚姻,却把自己描绘成感情中的受害者。
  贺君言为自己逝去的爱情做结案陈词,“我爱你母亲,但得不到回应的爱实在令人寂寞,所以我到别的女人那里寻求慰藉,如果你母亲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终其一生只会有她一个女人,可是很遗憾,她是完美主义者,说什么都不肯原谅我,决绝地扔下我们父子回了大陆,呵,绝情的女人……之后我做了一个小手术,这辈子都不会有私生子跟你抢财产,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儿子,我爱你,因为我们血脉相连。”
  微风骤起,湖水碧波荡漾,贺九皋的心亦起伏动荡,他成长于支离破碎的家庭,没体会过正常的父爱母爱,所谓“温情”是个遥远的词汇,父亲周旋于各色情人之间,母亲将时间投入到家业上,两人都无暇顾及被扔在寄宿学校的孩子,说起来,舍监更像父母,关心他的起居和心理健康,在他吹黑管获奖时表扬他,在田径跑失利时鼓励他。
  越回忆越沮丧,贺九皋将烟摁熄投进烟盒,返回停车处,看到站在他车门旁的女人时伫足,原来是谭佳人。
  对这个女人谈不上魂牵梦萦,但最近确实常常想起她,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可惜,譬如现在,金色光线为对镜补妆的女人镀了层柔柔的光辉,当她转过身,扬着精致的面庞,细长而妩媚的眼睛微微眯起,那不经意的风情令他一时忘我,理智回归,又感到一种暴殄天物般的心痛。
  卿本佳人,奈何——
  “贺先生”,谭佳人率先打招呼,鉴于两次见面都不太愉快,她没打算寒暄。
  贺九皋颔首,“您好,谭小姐”,他也不打算多说,直接上车一脚油门踩下去。
  谭佳人望着开走的车屁股目瞪口呆,什么鬼,有谁在追赶他吗?
  但很快车子刹住,贺九皋下车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门,扬声说:“这地方打车不方便,我送您一程。”
  谭佳人愕然,有了上次前车之鉴,她说:“不用了,会耽误您时间的,我用打车软件,很方便的。”
  “上车吧,这里回市区的路就一条,您不用担心我不顺路”,贺九皋显然知道她想什么,坚持表现绅士风度。
  “好吧,谢谢”,谭佳人快步走过去上车,坐好,迅速系安全带。
  贺九皋看她动作麻利,没再说什么,回到车中,专心开车。
  驶出紫微宫,谭佳人目光瞥向车窗外,贺九皋偶尔瞟一眼她,视线停在她侧颜一瞬便转开,心跳如鼓——简直不可理喻,他蹙眉与自己的心意较劲,僵持了一会儿,决定顺应心意,和谭佳人聊聊,兴许能聊出点共同语言。
  “谭小姐来紫微宫做什么,咨询房产,看房……还是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