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就是上古兰家的继承人,兰瑨,听闻下界归来已经破入了八境。”
“上古兰家继承人竟然长得这般雅致温润?我远在南洲都有所耳闻,说是真正的谦谦君子。”
“那必须是,兰家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可是我们东洲的骄傲,兰少主少年成名,难得性情还温润谦和,兰家也是顶顶温厚的世家,我们东洲可是号称美玉满地,路不拾遗的神仙之地。”
“也不知道兰少主在等何人,这都等了一个时辰了吧?”
“咦,好像是,九洲还有什么人值得兰家少主在风中等候这般许久的?”
路过的修士们议论纷纷,好奇之际,只见几只仙鹤飞来,驾驶着一辆奢华的沉香辇车,那辇车落在城门口,就见站在风中许久未动的兰家少主急急走过去。
“咦,我看到兰瑨了,老六这几年过的颇是滋润啊,还是那般的风采卓然。”赫连缜最后四个字简直要酸掉牙。
姜娰一听见兰瑨两字,就急急站了起来,那辇车刚刚停稳,仙鹤优雅地拍着翅膀飞到辇车上端的华盖上,她已经撩开月蚕丝织成的轻纱帘帐,走出辇车,看到了急急走过来的青衣剑修。
一如那年在青雾山脚下初见,青衣剑修满身风华,推门而入,从此走进了她的生活里。
姜娰薄唇抿起来,眼圈瞬间就红了,那句六师兄却突然就哽在了喉咙里,怎么都叫不出来了。
兰瑨大步走过来,看着当年矮不隆冬的小阿肆竟然长高了,伸手有些微颤地摸了摸她的发髻,微笑道:“阿肆长大了。”
那五个字瞬间就击破了姜娰的心防,姜娰看着比她高一个头的兰瑨,扑到他怀里,哽咽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谁都可以不要她,兰瑨不行,谁都可以弄丢她,兰瑨不行,他是兰瑨啊,是那个百鬼夜行之夜,推开院门将她带回青雾山的兰瑨啊!
兰瑨那一刻肝肠寸断,眼圈赤红,他怎么可能会不要小阿肆,这几年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总是会梦到那个萌萌软软的小阿肆,拿着小花锄漫山遍野地挖着灵花灵草,然后笑盈盈地拉着他的手,说道:“阿肆要永远跟六师兄在一起。”
醒来时,只剩下满室清冷,一盏熄灭的花灯,炉内暗香残留,人却早已无踪影。
“六师兄永远都要小阿肆。”兰瑨声音微哑,字字温柔似水,摸着姜娰的脑袋,低低笑道,“我带你们先回兰家。”
“老六,你总算注意到我们了。”赫连缜哀怨地开口。
月璃淡淡点头,一边的墨弃沉默不语。
姜娰低头,掩饰眼角的湿意,然后就见兰瑨伸手拉住了她,温润笑道:“知晓你们要来,我特意让人将兰舍整理了出来,兰舍内有三个院子,阿肆和大师兄随我住兰舍,老七,你跟墨弃住隔壁的雅舍。”
“凭什么我跟老二住雅舍!老六,你也太偏心了。”赫连缜叽叽歪歪。
兰瑨慢条斯理地笑道:“那雅舍就留给老三和老四吧,你爱住哪里都行。”
“别,六哥,挨着也挺好的,回头老三他们来了,你可千万别让他们住兰家。他们都贼有钱,住城内的洞天福地就挺好的。”
赫连缜嘿嘿笑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他比重华和秋作尘要好的多,他还等着这两人黑脸闹呢。
被赫连缜这一搅和,冲淡了一些离愁和哀怨,姜娰瞬间心情也好转了起来。
四人随着兰瑨坐上兰家琉璃顶的鸾鸟仙车,前往兰家。
而杏黄城内,修士们犹如见鬼了一般,看着兰家少主,东洲最年轻的八境修士亲自过来接几位风华绝世的修士,其中竟然还有一个清灵美貌的女修。
那女修姿容绝美,丝毫不逊色于百花宗的姑射神女。
有人认出那修士中有中洲赫连家小少爷,至于另外两位修士,一气度高华,一气息恐怖,恐怕都是八境金仙之类的天之骄子,顿时满城热议。
然而更多人好奇的是那美貌女修,也不知是何许人也,身边竟然跟着这许多出色的世家大族子弟,还能让东洲兰家继承人亲自来接人。
上古兰家坐落在杏黄城内灵气最浓郁的古城东,兰瑨并未通知父母双亲以及族中长辈,一来是好友相见,月璃为人清冷,不爱见生人,二是怕人太多,吓到了阿肆,还有墨弃的身份也十分的敏感,索性谁都不通知,带着四人一路进了兰家。
姜娰随着兰瑨进了兰家,才意识到赫连缜的话丝毫没有夸张,若是放在凡尘界,兰家也可算得上是一方诸侯府邸,富可敌国,丝毫不逊色于人间帝王。
兰府占地极广,又是坐落在灵气最浓郁的城东,鸾车降落在玉石雕铸而成的仙门广场上,姜娰等人又御剑飞行一段路,绕过仙气缭绕的灵湖,走过重重九曲游廊,才抵达兰瑨住的兰舍。
兰舍内种满兰花和翠竹,院内赏花,屋后看竹,出门就是湖泊,可泛舟湖上,加上处处灵气缭绕,兰舍内陈设无一不是仙品,姜娰顿时感慨,这简直比人间帝王还要奢侈。
“阿肆住东厢房,大师兄住中厢房,我住西厢房。”兰瑨接到了姜娰,在外面还算沉得住,一回到家中,眉眼的笑容便怎么都遮掩不住了,“晚上我备下了灵酒和灵果,大家多年未见,一起叙个旧。”
“是东洲闻名的竹叶仙酒吗?我看你屋后种了不少的翠竹。”赫连缜哈哈笑道,“可小师妹不能喝酒啊,记得她六岁那年偷喝了大师兄的月桂清酿,晚上醉的犹如小猪一般,捏着那盏兔子灯,怎么都不撒手,还冲着我甜甜地笑呢。”
姜娰:“???”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兰瑨笑道,“后来我抱她进屋睡觉,她还捏着那盏兔子灯。”
那也是他们最后的欢愉时光,后来阿肆就失踪了。
姜娰这才隐约想起有这桩事情,弯眼笑道:“好像想起来了。”
前世身子差,不能饮酒,后来到了青雾山,她时常偷偷喝月桂清酿,好在那清酿浓度不高,也只是微醺。
众人各自去休息,姜娰到了东厢房,只见厢房内处处精致,灵珠牙床,鲛绡帘帐,珠玉屏风,沉香木桌椅,还有引来的灵泉,可随时洗去一身疲倦,东厢房内书架上还有不少的古卷,姜娰随手翻了一本,都是灵花灵草的古卷。对着窗户的沉香木桌子上放置了精致的妆奁,里面还有仙人铜镜、各色珠玉发钗以及一盒盒造价昂贵的香料。
“阿肆,这里好漂亮呀,住起来一定很舒服。”小画笔也第一次见这么奢华的地方,围绕着厢房飞了一圈,兴奋地说道,“这里是兰瑨专门为你准备的房间耶,我只闻到了兰瑨的气息。”
姜娰看着这满屋用心搜罗来的物件,微微一笑,六师兄就是这样温柔的人,即使她生死未卜,还是给她在兰舍里留了一间房间。
姜娰摸着这美的不真实的厢房,将自己的随身物品取出来,取灵泉泡了个澡,打开衣柜,取出一件粉嫩的襦裙,换上,盘上飞天髻,这才就着窗外的天光,取了书架上的一本灵花灵草古鉴细细翻阅,这一看就是大半天,直到外面天光黯淡,碧凝珠亮起来。
“小师妹,兰瑨在湖心岛摆了席面,我们快去吃酒吧。”赫连缜从外面兴奋地回来,放下她手上的书,拉着她就往外走,“看什么书,怎么跟月璃似的,都看傻了,我跟你说,这兰家果然非同凡响,照明都用碧凝珠,我就该带我爹看看,这才是仙门世家大族,让他老人家别抠门了。”
姜娰笑眯眯地听着他吐槽,跟他坐着湖上的玉舟,上了湖心岛,只见侍从端着一盘盘的灵果、各色花糕、一壶壶的灵酒,摆满了湖心亭,墨弃独自一人坐在湖心亭上眺望远方,兰瑨则跟月璃在对弈。
见赫连缜拉着姜娰过来,兰瑨放下手中的棋子,走过来,见姜娰穿的是东洲流行的留仙襦裙,温润笑道:“很适合阿肆。”
“谢谢六师兄。”姜娰微笑。
五人小宴会,最高兴的就要属赫连缜了,东洲的竹叶仙酒果真名不虚传,满口都是浓郁的灵气,那灵气直冲脑门,辣的人直呼过瘾。
“你们怎么不喝啊?”赫连缜一人喝了一小壶,才发现就他一人喝灵酒,月璃一贯是清冷仙人之姿,只喝了一点灵露,墨弃只吃灵果。
“不喝酒。”墨弃冷冷说道,“醉了麻烦。”
“真是不懂享受。”赫连缜嘀咕道,兴高采烈地跟找兰瑨喝酒,然后边喝边吹牛,从烟雨城佛光普照说到西南洲封印九洲印,再聊到药城的夜市,兰瑨微笑地听着,无比羡慕。
姜娰也喝了一点竹叶仙酒,觉得那酒十分的辣,辣的眼泪直流,比她酿造的梨花酿要辣的多,想再喝时,发现琉璃盏都被大师兄拿走了。
月璃给她倒了一杯月桂清酿,顿时满湖心岛上都是月桂花的香气。
“大师兄,你怎么只给小师妹一人喝月桂清酿?我们也是你的师弟啊。”赫连缜喝多了灵酒,可怜巴巴地拉着月璃的袖子,被对方无情挥开,不过终究也讨来了一杯,兴高采烈地喝了起来。
到底是月府的佳酿,入口甘醇无比,回味无穷,不仅能洗去周身疲倦,还身带清香。
“老二,说一说永暗之地,你怎么孤身一人来九洲了?”
墨弃人狠话不多,冷冷说道:“放逐之地,没什么好说的。听到和尚说佛音降世,来拿镇魔曲。”
听二师兄提到镇魔曲,姜娰这才想起来,自从见面之后,由于太兴奋,她都没有想起镇魔曲这件事情,于是弱弱地举手,说道:“其实烟雨城破塔那次,我也在,是我得到了镇魔曲。”
四人看向姜娰,不敢置信地说道:“烟雨城出世的真的是镇魔曲?”
姜娰点头,双眼醉得有些迷离,左看看右看看,这才小声说道:“是一个小浮尘,我弹给你们听呀。”
姜娰说着将众人的琉璃盏都拿了过去,排成一排,拿了一根玉著,弯眼敲呀敲,空灵的乐音响起,顿时众人心头一震,感觉满目清明,心头沉淀的尘埃都似乎被这空灵的乐音吹散了。
“好听好听,小师妹弹的都好听。”赫连缜抱着酒壶,美的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兰瑨等人看着她欢快地敲着琉璃盏,面带微笑,像是回到了昔年在青雾山的日子。下界那一年,竟然成为他们人生中最难得的快乐时光。
姜娰一曲弹完,脑袋醉得昏昏沉沉的,将脸贴在冰凉的玉石桌面上,美美地睡觉。
众人看得不禁莞尔。
月璃淡淡微笑:“往后不能让她再碰烈酒了。”
兰瑨忍住笑:“好在喝醉了从不闹事,跟小时候一样乖。你们继续,我送阿肆回屋睡觉。”
“那不行,我上次揉小师妹的脑袋都被老二拿焚天之剑威胁,你还能抱小阿肆回去睡觉?美的你。”赫连缜冷哼道,“让她在这里睡!或者我们一起送她回去!”
月璃冷淡地看了赫连缜一眼,赫连缜瞬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了,内心顿时有一万头妖兽奔腾而过。
“阿肆,我送你回去再睡。”兰瑨也懒得理会赫连缜,伸手扶起姜娰,姜娰揉了揉眼睛,看清是六师兄,然后拉着他的袖子,跟在他身后回去睡觉。
回去途中,姜娰被冷风一吹,清醒了几分,看着那云雾缭绕的灵湖,湖边郁郁葱葱的灵果树,觉得这条路不知为何十分的漫长却沉默。
兰瑨从储物手镯内取出一盏花灯,那花灯是凡尘界的式样,上面用丝帛做灯面,丝帛上绘画着一个扎着羊角髻的小娘子,那小娘子穿着粉色的襦裙,抱着一颗大大的仙桃,十分的娇憨可爱。
姜娰呆呆地看着那盏花灯,随着兰瑨走回到东厢房都一无所知。
“早些睡觉,兰舍内若是缺什么,就尽管跟师兄说。”
姜娰站在廊下,看着他青衣滑过冰凉的薄雾,没入半明半暗的夜色,随后又急急走回来,拎着那盏凡尘界的花灯,冲着她眉眼温润地笑道:“阿肆,分别十三年,再熟悉的人也会变得陌生,师兄们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做你自己就好。”
姜娰瞬间红了眼,低声喊道:“兰瑨。”
这是她第一次喊兰瑨的名字,明明是陌生的,却又无比熟悉,好似在内心喊了无数遍。
那年第一次见他,他御剑而来,满袖风华,全身上下都刻着四个字:天之骄子。
那时她只是凡尘界孤独死去的冤魂,是青雾山脚下农舍里的孤女,连仰望他都觉得是一种奢望,然而他却朝她伸手,将她带入了他的世界。
五岁时,她可以忘记自己的身份,在师兄们身边尽情地撒娇,可如今到底是长大了,再怎么伪装,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
长久以来,兰瑨等人所见的都是最可爱的姜娰,而不是全部的姜娰。
她是青雾山爱种花种草的小师妹,也是前世枯坐行宫,渴望外面世界的小帝姬,更是天帝城邑里,运筹帷幄等待十年破局的帝女,她有未斩断的禁术,未杀的人,有要完成的遗愿,有要追求的大道,她是阿肆,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阿肆了。
她幼年时所有的娇憨可爱,都尽数被国破家亡埋葬,被顾祈州埋葬,长大后,她只能面对那个真实的自己。
唯有兰瑨,会一眼看穿她的脆弱和伪装,然后温柔地告诉她,阿肆,做你自己就好。
这样好的兰瑨!
姜娰冲到他怀里,抱住他哽咽道:“你要记得今天说的话,日后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能不要我。”
兰瑨低低笑出声,温柔地摸着她的发丝,说道:“好。”
也不知道她这些年都是如何长大的,明明幼年可爱,长大后坚强又独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却那么的不自信,谁会舍得丢掉小阿肆呢!他们九人当年为了养她明争暗斗,如今大约更要抢的头破血流了。
明明那么可爱而不自知。
姜娰破涕为笑,站在开满兰花、种满灵果的院子里,在夜色薄雾和昏暗的仙灯下,与兰瑨对视一笑。
而兰舍院外,赫连缜酸溜溜地说道:“原来我也有嫉妒兰瑨的一天,阿肆从来不会与我说心里话,也不会扑到我怀里哭,她只对我笑,只当我是工具人七师兄。”
月璃和墨弃沉默,重逢后他们早就察觉到,阿肆和他们之间却始终有一种淡淡的距离感。如今看她抱着兰瑨哭,才意识到,十三年真的改变了太多太多,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无人能取代兰瑨在她心里的地位。
那个从凡尘界一路走上来的小帝姬,有着最玲珑的心思,最炽烈的情感,最纯净的心灵,只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人是兰瑨,是兰瑨一手将她从凡尘界的泥沼和黑暗中拉了出来,所以这些年,她最感激的只有兰瑨,最信任的也只有兰瑨。
“阿肆永远是最好的阿肆,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苍白昳丽的少年冷冷开口,黑色的衣袖和夜色融为一体,那个请他喝清露吃糖葫芦,跟他一起分享梦想的阿肆,是他心里永远的光。
月璃看向眼前深浓的夜色,谁成想这万年清冷孤寂如一日的修行中,会多出一个萌软的小师妹,后来小师妹长大,千辛万苦地飞升上界,一步步走到了他们面前,光彩耀世,竟比那大道长生还要生动的多。
抵达东洲,见到兰瑨之后,姜娰终于解开了长久以来的心结,安心地住在兰舍,每天不是提炼灵花灵草,就是从兰瑨那边借来古卷,每日翻阅,想从中找到有关东篱山的蛛丝马迹。
结果东篱山没有找到,兰瑨却带回一个重磅消息:“东洲以东的海域上,出现了一座尘封多年的仙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