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突然地上前凑近,让段伏城感到奇怪。
这样近的距离,会让他不适应。
但不会反感。
他觉得自己也变得有些奇怪。
汤倪一把按住他的手腕,从他指尖取下那张“三条”放回原位,不由分说地直接替他打出一张“北风”。
“先打北,不后悔。”
说完,她敲了敲桌面,毫不自知地收手回来。
在她细白的长指脱离他腕间那一刻,柔软霎褪,温凉不再,潮意残留。
段伏城下意识转了两下手腕,眼皮微抬,默不作声地看她一眼。
汤倪始终没有退离他的身侧,甚至干脆拖了把椅子坐过来。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牌面,轻轻咬唇,越看越惋惜地摇了摇头。
这原本确实是一副很顺的牌,努力筹划下说不准还能胡个「三步高」,结果现在已经被拆得零零散散,要什么没什么。
汤倪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带一带身边的男人,不能任由他这样暴殄天物。
段伏城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唇畔淡过一丝笑,没说什么,仍旧云淡风轻地准备走牌。
他始终没怎么太上心,垂眸扫一眼牌面,随便选中一张“五万”就要打出去。
却不料下一瞬,汤倪惊恐地夺回这只小方块,压在手心猛点另一张“八万”,连连叮嘱说:
“千万记得啊!二五先打八,拆边不拆卡。”
……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口诀。
段伏城内心疑惑,但表面还算从容淡定,十分听话地打出一张“八条”。
对面的三个阿姨忍俊不禁地互相对视一眼,瞧着这俩人异常和谐地你来我往,心里都觉得很是登对。
尤其是俞姐。
自己儿子是什么尿性他再清楚不过,从没见他会如此不计较地听哪个女孩子的话,换做平时一早就甩屁股走人了。
俞姐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汤倪这姑娘,也有所觉察自己儿子对人家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她十分满意地看着他俩,率先同意这门婚事,甚至已经开始盘算以后两人的孩子该去哪所幼儿园了。
这把牌,段伏城到底也没胡成,不过这回没有点炮,也算是不小的进步了。
一局结束,麻将机开始自动洗牌。
汤倪趁机扭过身子伸长胳膊,试图去拿回她快要冷掉的m记。
结果挣扎了半天,也没够到。
终于在她拗到腰痛,还是不得不站起身的前一瞬,身侧传来男人似有意无意的轻笑,继而见他毫不费力地侧身探手,替她将汉堡拿过来。
“还有可乐!”
段伏城听见这一声不见外的吩咐,又很好耐性地长臂一探,给她把可乐也拿过去。
麻将机仍在洗牌,哗啦哗啦地洗牌声回响在整个包厢内,迫使交谈声淹没其中。
“你看起来很……”
段伏城倏然开口,话说了一半又顿住,微微措辞几秒,思忖着说:
“很自来熟。”
“没错,我特别善于打入团体内部。”
汤倪并不扭捏,大方承认,同时晃了晃手中的可乐,细眉轻挑,笑着打趣说:
“你看咱俩这缘分这交情,以后在舟季的地盘上,你是不是得算我半个内应啊?”
她敢培养舟季老总做她的内应,是个狼人。
男人大概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眯眸打量了她半晌,薄唇微勾,嗓音低迷,掺着几分似有若无的莫测。
他说:“那就要看汤老师给什么好处了。”
尾音将落,麻将机戛然而止,洗牌结束。
汤倪忙啃两口汉堡,拍拍他的肩,大言不惭地接话道:
“就让你见识一下,汤老师怎么带你把牌面赢回来。”
四方牌列缓缓升上桌面,开始轮流摸牌。
段伏城在这之前,几乎没有接触过麻将这东西,一来没那么闲情逸致,二来没这个兴趣爱好。
因此在抓牌打牌这个操作上,显然是敌不过其余三家老手的娴熟迅速,游刃有余,永远都是慢到需要被等的那一个。
比如此刻。
汤倪看着身边男人动作青涩地整理牌面,急得直冒火。
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拍开他的手,把汉堡往他手里一塞,“拿着!”
说完,擦手替他上阵,麻利地整理起牌面,同时还不忘教育男人:
“你当摸藏品呢?豁楞起来!碰得啪啪响,爽感!摔就完了!”
睇着她掷地有声的理牌动作,段伏城沉默片刻,然后莫名就很想笑。
他并不关注牌面变得多靓丽,而是将视线落在她手上,唇畔含笑,安静注视着。
她眼风迅疾,手速利落,抓牌后几乎不用看,随手一摸花色就清楚该放在哪里,理牌调牌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又野又艳。
确实挺夺目的。
在这场开局没多久后,俞姐就听牌了。
只差一张就胡牌的俞姐观察一圈场上打出来的牌,开始暗搓搓地试图忽悠自己儿子,假装好心提醒道:
“阿城啊,桌上但凡已经被打出来的牌,都是安全的,你要是有重复的就干脆放心扔出来好了。”
“是吗……”
段伏城没有动作,思考老娘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我们家cindy不愧是□□湖,很会总结,给你么么啾~”
迅速接话的汤倪表面吹起彩虹屁,相亲相爱,实则下一刻就微微偏头,凑近差点相信对方的段伏城,从牙缝里吐露出截然相反的悄悄话,
“俞姐打起牌来可狡猾呢!别听她的,咱俩是一头,听我的。”
说完,汤倪若无其事地坐正身子,对上男人的目光眨了眨眼。
段伏城忍不住启齿,又被女子一个“不用说,我都懂”的眼神挡了回来。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想告诉她:
听你的,也没用。
——很快,俞姐刚听牌没多久就自摸胡了16番。
汤倪难以置信地在牌面上来回扫视,才清清嗓子,暗自瞅了瞅段伏城,见他虽然自始至终神色未变,目光平和,但从开局到现在也是一把没胡过。
怕他灰心受挫败,汤倪忍不住撅撅唇,故作不服气地撒娇道:
“诶呀cindy~~你看我们两个小孩子,也不让让我们啦~”
她音调绵软,语气里洇着点儿耍赖的意思。
这俞姐吧,也是个老小孩。
平日里对汤倪宠溺不假,可真要在牌桌上争起来,那她也得好好说道说道:
“哎呀你这个死丫头,这个时候又跟我论年轻啦!年纪小怎么啦!”
俞姐把面前的麻将往洗牌桶里推,气得直哼哼。
汤倪也不甘示弱,残局往段伏城手边一摊:
“我才没有倚小卖小嘞,你牌技那么厉害,不让着我们一点,到时候只能我们两个小菜鸟玩,就没人跟你玩啦!”
“这是什么话?不跟我玩跟谁玩啦?!你们都得跟我在一块儿!”
俞姐一听,不乐意了,架势起来的时候,连儿子也不放过,“不过我跟你讲哦,阿城从小性子强,你叫我让,他还不肯呢好吧!”
说完,便一副“你等着瞧”的表情看向段伏城。
听着头顶两个幼稚鬼的拌嘴声,段伏城只是默默整理好剩下的牌。
良久,又拎起茶杯喝口水,才眼色淡然地看看两个难舍难分的女人,杯落,出声道:
“性子不强,要让的,我肯。”
汤倪见状眉开眼笑,仿佛刚才赢的人是自己一样,立马出声附和:
“你看嘛cindy!人家都这么说了,你就让我们一下嘛~”
却遭到俞姐的果断拒绝,一句话惹得众人都跟着笑出了声:
“不成,赌桌无父子!”
……
其实经过汤倪这几局的教育,段伏城已经逐渐上道了。
之前他一直抱着随便玩玩的心态,懒散摸牌,随意出牌,胡与不胡对他来说都没什么所谓,只需要让几位女士玩得开心就可以了。
可自从汤倪凑到他身边开始“指点江山”,不准他懒散,不准他随意,更不准他轻易分心。
一旦真正认真起来,以段伏城的智商,想胡一把也不再是什么难事。
汤倪对他的飞速进步也有所察觉。
所以之后她基本不需要全神贯注,一直盯着他,只偶尔时不时地提点一下即可,一来一去之间默契横生,多少也赢回来一些,这让汤倪十分欣慰。
*
牌局结束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诶哟这一不留神都这么晚了呀,宝贝让阿城送你回家好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