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预料中的绅士接过,男人竟只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驾驶座上,微微偏头凝伺着她,这时候倒像个等着人恭敬奉茶的太子爷。
汤倪暗忖,估摸着也许是这大老板懒得伸手,撇撇嘴,她踩着刹车挂回p档,想到反正要马上开走索性也就没熄火。
她溜溜地跑下车,绕过车身,贪图少走两步路的安逸,就着男人驾驶座旁降下的车窗,试图将纸袋撂到他的副驾座椅上,手臂勉力伸长,嘴里叭叭的也没闲着:
“虽然你牌技不美,但架不住你长得美呀,打不过了你就跟姐姐们装装可怜吧,我每天都这么干。”
段伏城很是“好心”地给她腾地方,除了放下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外,全程不动声色,任由女人的皙白纤臂在自己眼前来回晃悠,就是不肯搭把手,表情仿佛对她刚才的提议很感兴趣:
“功成身退?”
“功败垂成,成……成事不足。”汤倪胡言乱语着,几乎快把头都塞进车里了,“偶尔我表情拿捏不当吓到她们,才会得手。”
男人仅降下半截车窗,空间有限。
汤倪扔干洗袋的动作反复尝试过好几次,总归是手臂不够长,回回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实在是够不到了,她转头瞪向不肯帮忙的男人,忍不住小声抱怨:
“你就不能动动手吗!”
段伏城依旧清贵自持,一动不动。
他疏懒地掀起眼皮,眼色虽柔和,可又渗着漆黑,落在她脸上的视线炽灼如漩涡,幽邃而深沃。
像风流矜傲的猎食者,耐性极佳,表面的平静之下,是私藏暗涌的压迫。
两人此刻的距离很近,男人偏又要笑不笑地注视着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却叫人难以遁形。
四目对持,终究是汤倪率先败下阵来。
只好谄笑两声,“哈哈哈、不用抬手,您别劳神!”
也不过就是多走几步路的事儿。
于是她自认命苦,绕到他的副驾位置,正欲伸手之际,眼前的车门已经先她一步自动升上去了。
汤倪将干洗袋放在副驾,顺手拍平袋身褶皱,联想到男人即将在牌桌上遭受撒金破财的惨剧,同情嘱咐道:
“哎,她们三个估计也不会手下留情,实在不行……你就报出我的名号,上次我把她们杀得片甲不留,她们心里肯定还忌惮着,到时候也能给你留条——”
底裤。
“!”
话还没说完,倏地手腕一重,继而整个人便被段伏城拔旱葱似的斜扯进去,只感觉自己撅腚拗出一个猪拱泥般的姿势,想做出反应的时候,人已经在车里了。
车门降下,男人长指微勾按钮,“啪嗒”一声,成功落锁。
“干什么?怎么了?我在哪?”汤倪傻了,额下还垫着一只温热的手。
“去哪?”段伏城卸去为她防护的姿势,笑看着她,重复问出刚才的话。
汤倪爬坐起来,呆愣愣地怔在副驾上:“我该去,哪?”
“挥霍钱财。”对方回她。
女人还是没懵过神来,人在段伏城的车里,智商在段伏城的套路里,真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说出了地址。
直到男人驱车绕出茶楼,一路开上了主干道,她才仿若重启大脑一般,瞬间惊醒,紧忙伸手胡乱拍着身旁男人的肩膀痛心呐喊:
“啊呀我的车!还没熄火呢!烧油啊!”
段伏城被她后知后觉的脑回路逗笑,淡定回答:
“公司报销。”
“那我的老姐妹们呢!她们三缺一啊!”女人这时候也没忘记“牌桌义气”。
“刚好斗地主。”
仍旧是云淡风轻。
汤倪这时候才算是完全醒过来。
她一脸犹疑地盯着段伏城,男人正一派从容地开着车,自始至终都泰然自若,不见丝毫别扭。
一波骚操作简直是……稳如老狗。
过了半晌,汤倪仍是如坐针毡,神情凝重:
“想不到您白天在总裁办光鲜亮丽,人后还干着夜间司机的兼职,这么不辞辛劳,真的好吗?”
男人顾自打了一圈方向盘,拐上高架桥,侧目斜她一眼,唇角噙笑,答曰:
“没办法,家庭拮据。”
“……”
纵使汤倪一脸黑人问号,也还是强行理解地挠了挠头,“战术穷困是吧?我懂,小门小户小饭馆,一贫如洗段伏城。”
段伏城被她耍宝的言论勾起兴致:
“还有什么?”
“身家过亿汤小二,平易近人邓经理,祥和舟季大家庭,多好!”
汤倪骂人骂得暗地里开花,段总的笑意却愈发明朗,收势不住。
“笑吧笑吧,这是我这个可怜人仅能带给你的快乐了。”汤倪俨然一副失去梦想,躺平任嘲的样子。
“咳,”一声轻咳掩饰过去,男人引开了话题,“你刚才说,她们给我留条什么?”
这回换汤倪不自然地咳出声:
“咳咳,我是说,给你留条……拇指粗的24k大金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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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伏城偶尔也会思考。
以他所了解到的汤倪,暂且先不论家庭境况如何。
单从她的物质条件上来讲,能做到茂岄高级管理层,可以轻易被佘大这样的名校特聘,出入开着台顶配法拉利超跑,休假期间住在世枫酒店的顶层套房。
同时,经过前后数次私下相交,不论平日打牌或是其他时候,汤倪在衣饰穿戴上十分低调。
但段伏城只需稍微有所留意,也不难看出,这女人的低调来自于她要么配搭一些完全不知名的小众品牌,要么就一定是当季限量高定款。
例如世枫七夕宴,她戴的那对香奈儿珍珠耳饰,
例如他们第一次打牌“相亲”时候,她腕间挂着的那条梵克雅宝满钻手链。
全部均价在10w起步。
想要满足这样的经济自由,必然是要在年薪百万了。
至于她的家庭,段伏城思考归思考。
只是出于尊重他人隐私,他并没有真正着手去调查汤倪的家世背景。
即便如此,他光凭猜测也能知道,汤倪的家庭不会普通到哪里去。
毕竟她弟弟的父亲,也就是她的父亲,是投资建设了整个佘城大学校区的幕后资本家。
然而即便是罗列出以上这样多的条条框框,仍然不能将汤倪这个女人框在其中。
她还是会为了低调和方便,骑着小电驴出行学校。
也会在电驴爆胎的时候,带着他七拐八绕找到一家弄堂里的修车铺。
便利店五块五一瓶的虎牌啤酒照样喝得有滋有味,一口气买上十二包相同包装的充气零食,也只是为了凑齐里面并没有什么纪念意义的动物徽章。
几乎每回见到汤倪,都会带来不同寻常的意外套路。
于是段伏城开始对她产生好奇。
就好比现在,段伏城跟着汤倪来到当下这座,自己从未听说过的「九乌装饰国际商贸城」。
在段伏城停好车进去之前,汤倪由上到下地逡巡他一圈,思忖了半天,提出一句中肯建议:
“要不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的。”
段伏城睇她一眼,“为什么?”
“啧,你这一身尊贵打扮,进去就是等着被宰啊!”说着,她还抬手摸了两下男人硬挺的西装衣料。
他不免有些好笑,学着她平时扭曲事实的样子,煞有介事地开口:“挥霍钱财,不就是心甘情愿接受宰客?”
“行家啊!”汤倪震惊了,原来有钱人挥霍的时候,知道自己其实正在被宰!
很快她又从乱七八糟的惊叹里回过神,旋即挺了挺腰板,“不对!今天非得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汤氏杀价,抹零砍半!”
段伏城长眉微挑,蓦地凑近几分:“你刚才说的金链子我还没有,先解决一下?”
“瞧您,跟我这儿客气啥,说不买就不买。”
汤倪下意识往后缩缩脖子,气得直哼哼。
她在车里多坐了三秒,下车时把刚刚干洗过的那件黑色t恤从袋子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驾驶座上,之后顺手就将干洗袋叠了叠捏在手里。
她慢吞吞地跟在段伏城身后,越瞧男人那一身西装革履越虚得慌,搞不好就因为他纡尊降贵,要让今天的采购价格翻个番儿。
实在忍不了,汤倪加快脚步,追上男人的刹那徒然出手,小心而鬼祟地拽住他的手:
“要是有人问,就说你这身九十九块钱包邮。”
“特别我砍价的时候,你就往低了显摆,折后用券六十九,怎么抠搜怎么显摆。”汤倪不放心地嘱咐着,末尾又补充了些有的没的。
“可是我一粒袖扣就要两……”
“段伏城!”
女人急切地低低唤他一声,“现在三军挂帅,只能听我的。”
段伏城笑了,这已经是今晚的第无数次的难以自抑,唯有这一次,最叫夏夜熏风甜到心里。
“好。”
他应下,将目光定在她身上,总觉得她这摩拳擦掌的架势,不像是来撒钱的,倒像是来抢钱的。
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没有前后缀,只有代表他的三个字音,在她唇舌辗转。
虽然短暂,但自然而然,连她自己都浑然不觉。
男人深看了她一眼,唇角笑意未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